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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了…二十万大军…全没了…连鳌拜…都…”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颤抖，带着一种少年人无法承受的巨大恐惧和幻灭感。 阶下，仅存的几位满洲亲贵大臣，如索额图、明珠等，个个面无人色，抖如筛糠。整个大殿，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绝望。 “皇上！”索额图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贼势滔天！吴逆前锋已过涿州，不日即抵通州！通州一失，京师…京师危如累卵啊皇上！”他重重叩首，额头撞击金砖的声音在死寂的大殿中格外刺耳，“为今之计…唯有…唯有暂避锋芒，移驾关外盛京龙兴之地，徐图后举！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皇上！” “迁都”康熙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屈辱和不甘，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你要朕弃了这祖宗打下的江山！弃了这大清的龙庭！做那丧家之犬！不！朕不走！朕要与京师共存亡！” 他猛地站起来，小小的身躯因激动而剧烈颤抖，抓起御案上的一个白玉镇纸狠狠砸在地上！ 啪嚓一声脆响，玉屑四溅！ “皇上息怒！”所有大臣都吓得匍匐在地，连连叩首。 “息怒朕如何息怒！”康熙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幼兽，在御座前焦躁地来回踱步，胸膛剧烈起伏，“朕是天子！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朕宁可学那崇祯，吊死在煤山，也绝不…绝不…”他后面的话被哽咽堵住，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屈辱、恐惧、不甘、对未来的茫然，彻底击垮了这个少年天子强撑的意志。 明珠膝行几步，爬到康熙脚边，抱着他的腿哀泣：“皇上！皇上三思啊！京师人心惶惶，绿营兵丁早已无心恋战，城内粮草不足，根本无险可守！吴逆挟大胜之威，火器犀利，兵锋正锐！若…若皇上有个闪失，我大清…我大清就真的亡了啊！迁都盛京，尚有八旗根基，有科尔沁蒙古为援，有朝鲜岁贡，尚可积蓄力量，以待天时！皇上，此乃忍一时之辱，谋万世之基啊！皇上！” 明珠声泪俱下的哭诉，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康熙心中那点虚幻的坚持。 他颓然坐回御座，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泪水无声地滑过苍白的面颊。 这个满清的小皇帝呆呆地望着殿顶那繁复的藻井，那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盘龙，此刻在他眼中也显得狰狞而遥远。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威严的脚步声，伴随着太监略带颤抖的通传： “太皇太后驾到——！” 所有跪伏的大臣都是一震，连康熙也猛地抬起头。 只见孝庄太皇太后一身深青色常服，未戴钿子，只简单挽着发髻，在一名贴身嬷嬷的搀扶下，疾步走入暖阁。 她年事已高，步伐却异常坚定，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种历经三朝风雨沉淀下来的沉静与威仪，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此刻锐利如刀，直直射向御座上的少年天子。 “皇帝！”孝庄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嘈杂和啜泣，“你在胡闹什么！” 康熙看到祖母，强撑的坚强瞬间瓦解，委屈、恐惧、不甘涌上心头，眼圈顿时红了，却仍倔强地梗着脖子：“皇玛嬷！朕没有胡闹！朕是天子，岂能弃都逃亡，做那丧家之犬！朕宁可死在这紫禁城里！” “糊涂！”孝庄厉声打断他，几步走到御阶之下，目光灼灼地盯着康熙，“死说得轻巧！你以为你一死就全了气节，就对得起列祖列宗了你这是彻头彻尾的糊涂！是懦夫行径！” 康熙被祖母前所未有的严厉斥责震住了，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孝庄深吸一口气，语气放缓了些，却依旧字字千钧，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我十三岁嫁与你皇玛法，历经天命、天聪、崇德、顺治，再到你这康熙朝！我见过的刀光剑影、经历过的绝境，比你听过的戏文都多！告诉我，什么是真正的勇士是匹夫之怒，血溅五步，然后让江山倾覆，让爱新觉罗的血脉断绝，让亿万子民陷入更深的水火吗” 她抬手指着殿外，仿佛指向那即将兵临城下的讨虏军：“吴逆势大，暂避其锋，不是怯懦，是审时度势！当年我大清太祖皇帝以十三副遗甲起兵，太宗皇帝屡次绕关入塞，哪一个不是能屈能伸，忍常人所不能忍我们满洲勇士，难道只会逞一时之勇吗” 康熙的泪水无声流下，身体微微颤抖。 孝庄走上前，握住康熙冰冷的手，语气终于变得语重心长，带着深切的痛楚和期望：“玄烨，我的孩子，你是大清的皇帝，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你身上系着国运，系着宗庙社稷，系着所有满洲子弟的希望！盛京是我们的根，是我们的龙兴之地！回到那里，我们还有忠诚的八旗子弟，还有广袤的草原和盟友！只要你在，大清就没有亡！就还有卷土重来的那一天！” 她用力捏了捏孙子的手，目光深邃：“忍下今日之屈辱，是为了来日能雪耻复兴！这比毫无价值的死在这里，要难上千百倍，也才是你作为君王真正的责任和担当！听懂了吗” 康熙怔怔地看着祖母苍老却无比坚毅的面容，看着她眼中那份深沉的痛苦与绝不熄灭的希望之火。他胸中翻腾的悲愤和绝望，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又像是被注入了一股冰冷而强大的力量。 他熙猛地闭上眼，泪水更加汹涌地流出，再睁开时，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终于重新凝聚起一丝属于帝王的决断，尽管这决断充满了痛苦。 他缓缓抽回被祖母握住的手，慢慢坐直了身体，尽管肩膀仍在微微颤抖，但声音已经不再尖利，而是变得嘶哑却清晰： “皇玛嬷…教训的是…是孙儿…糊涂了…” 他转向索额图、明珠等人。 许久，一个嘶哑、疲惫、带着无尽悲凉的声音，如同游丝般从康熙口中飘出： “传…传朕旨意…” “命内务府…即刻…即刻收拾行宫紧要器物、典籍、印信…” “命健锐营、火器营…护驾…” “命…命康亲王杰书…留守京师…监国…” “明日…不，今夜！今夜子时…启驾…出关…移…移跸盛京…” 最后几个字，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像重锤砸在每一个满洲亲贵的心上。 大清入关定鼎数十年，竟被一个吴应熊逼得弃都而逃！ 巨大的屈辱感笼罩着每一个人。 “嗻…”索额图、明珠等人声音哽咽，重重叩首，额头紧贴着冰凉的金砖，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 当夜，紫禁城如同炸了窝的蜂巢。 宫人太监哭喊着奔忙，一片狼藉。 无数箱笼被胡乱打包，珍贵的瓷器书画被粗暴地塞入，车马在宫道上拥挤不堪。 嫔妃们的哭嚎，皇子公主的惊叫，太监宫女的慌乱奔跑，交织成一曲末世逃亡的悲歌。 康熙一身素服，在数十名最精锐的巴牙喇护持下，最后看了一眼在夜色中巍峨却死寂的宫殿群。 午门的轮廓在惨淡的月光下，如同巨大的墓碑。 他猛地转身，钻入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青布骡车，车轮碾过宫道的青石板，发出沉闷而仓惶的声响，汇入那支庞大而混乱的逃亡队伍，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德胜门外的沉沉夜色之中。 与此同时，通州城外，夜色深沉。 吴宸轩立于高坡之上，远眺着那座扼守京师东大门的重镇。 城头上灯火稀疏，刁斗无声，死气沉沉。 只有运河的流水在月光下泛着微光，静静流淌。 “元帅，”方光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最新谍报，康熙…已于今夜子时，率宗室亲贵、部分大臣及内眷，由健锐营护持，弃城出关，逃往盛京！留守监国者，乃康亲王杰书。” 吴宸轩的目光从通州城移向西北方那更加深沉、仿佛蛰伏着巨兽的黑暗——那是北京城的方向。 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狂喜，只有一种冰封般的沉静。 “跑了”他淡淡反问，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吴宸轩缓缓抬起手，指向通州，也指向通州之后那座天下中枢。 “传令三军，休整一夜。” “明日，破通州。” “兵锋所向——”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划破寂静的夜空，清晰地传入身后每一个屏息凝神的将领耳中： “紫禁城！” “万胜！万胜！万胜！” 压抑了许久的战意和狂喜，如同火山般在讨虏军阵中爆发出来！ 无数的火把瞬间点燃，映照着一张张激动得扭曲的脸庞，赤色的浪潮在夜色中汹涌澎湃！ 通州城头，几点微弱的灯火在狂热的声浪中剧烈地摇曳了几下，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这座京畿最后的屏障，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瑟瑟发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