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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保和殿。 初秋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棂,洒在金砖地面上,映照着殿内迥异于北方的斑斓色彩。 空气中弥漫着檀香、象群特有的气味以及西南山野的清新气息。 殿内,不再是惯常的文武朝班,而是数十位身着各色民族盛装、佩戴银饰或兽牙的西南土司首领。 他们大多肤色黝黑,眼神中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更带着对新朝威势的敬畏与试探。 为首者,乃滇西傣族大土司刀承恩,他身形魁梧,身着织锦筒裙,头戴嵌宝金冠,神情沉稳,是众土司的主心骨。 殿内陈设也颇有心思。 巨大的象牙、色彩艳丽的孔雀翎、成箱的翡翠原石、散发着奇异香气的药材,以及几头披红挂彩、温顺跪伏的滇南象,彰显着西南的富庶与诚意。 吴宸轩高踞御座之侧,一身玄色常服,神色平和,方光琛侍立一旁。 “西南诸部,山高水远,心向王化,跋涉万里,献此重礼,朕心甚慰。”永历帝朱由榔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温和,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身旁的吴宸轩。 他照着预先写好的稿子念道,如同提线木偶。 刀承恩代表众土司上前,右手抚胸,依傣礼躬身:“天朝皇帝陛下威加海内,德被四方。我等西南边鄙小民,久沐汉风,今得瞻天颜,献上微薄方物,聊表归顺之诚,愿世代为大明藩篱,永镇边陲!” 他身后众土司首领纷纷跪拜附和。 宴席开始,珍馐罗列,觥筹交错。 丝竹声中,殿内气氛看似融洽,却暗流涌动。 土司们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那位沉默寡言却威压深重的吴大元帅。 酒过三巡,吴宸轩放下手中玉箸。 他并未看那些琳琅满目的贡品,反而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御案上一盏造型古朴、泛着幽绿铜锈的青铜灯台。 那灯台纹饰奇特,似有鸟兽之形,又似云雷之纹,带着浓重的古滇气息。 “此灯,据传乃汉时遗物。”吴宸轩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殿内的丝竹与低语,瞬间吸引了所有土司的注意。 他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诸位可知,在云南各族寨老口中,至今仍流传着蜀汉诸葛武侯的传说”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诸葛孔明在南中(云南古称)的威望,历经千年而不衰,是连接汉地与西南最坚韧的精神纽带。 刀承恩等首领眼中都流露出惊讶与探寻之色。 吴宸轩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追忆往昔的沉静:“相传,建兴三年,武侯南征,七擒七纵,恩威并施。平定南中后,非以刀兵相迫,而是与当地各部歃血为盟,立下千年之约——” 他微微停顿,目光如电,扫过每一位屏息凝神的土司首领,“‘汉与云南各族永好,世代相承,共享太平’。” 殿内落针可闻。 这个流传于口耳之间的古老盟约,被吴宸轩在紫禁之巅如此郑重地提起,其分量重逾千钧。 “此非虚言。”吴宸轩从方光琛手中接过一卷用锦缎包裹、边角已泛黄磨损的帛书。 他缓缓展开,帛书上的墨迹虽有些许模糊,但朱红的印鉴却依然醒目,其形制古奥,绝非当朝之物。 “此乃武侯当年亲笔所书,授予各部头人的《盟誓文》副本。其真本,至今仍供奉于孟连宣抚司署,为历代头人守护,视为圣物。” 刀承恩身体猛地一震! 孟连宣抚司,正是他刀氏先祖受封之地! 武侯真迹存于彼处,这个秘闻,连他这个大土司也仅是隐约听闻! 他死死盯着那卷帛书,看着那斑驳却威严的朱砂印,脑海中瞬间闪过族中白发长老在火塘边讲述“孔明老爹”智慧仁慈故事的画面,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认同与敬畏油然而生。 吴宸轩将帛书郑重卷起,目光再次投向刀承恩,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武侯遗志,泽被千年。本朝光复华夏,亦愿承此仁德之约,继此永好之盟!” 他一挥手,侍从捧上一个紫檀木盘,盘中是一方沉甸甸、金光灿灿的印信,印纽为盘龙,印文赫然是“安抚使”三个篆体大字! “凡诚心归附我大明,恪守盟约,保境安民者,”吴宸轩亲手将印信推至刀承恩面前,“皆赐此‘安抚使’世袭印信,允其子孙世代承袭土职,自治其民!朝廷绝不轻言改土归流!” “世袭…安抚使…”刀承恩看着眼前这代表朝廷正式认可与极高地位的印信,呼吸都急促起来。 其他土司首领眼中也爆发出渴望的光芒。 这承诺,比任何金银赏赐都更打动人心! 就在这时,殿侧角门悄然开启。 一队身着云南各色民族服饰——有彝、白、哈尼、傣、苗——但头戴儒巾、举止文雅的青年学子,手捧《论语》、《孟子》、《大学》、《中庸》等儒家经典,神情肃穆,鱼贯而入,整齐地立于大殿一侧。 吴宸轩指着这些学子,声音清晰:“此乃来自云南各部,入京师太学修习圣贤之道、沐浴王化的子弟。武侯当年兴学教化,泽被南中。今日,朝廷亦愿助尔等子弟,通晓经史,明礼仪,知忠义。此,亦是延续汉与云南千年盟约,兑现武侯当年诺言!”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透出铁一般的规则:“然,为保盟约稳固,边疆永宁,凡受封安抚使之土司辖地,朝廷需派驻军三成,协防要隘,震慑宵小。同时,各部首领需遣其嫡子或指定继承人,入京师太学,修习五年,通晓朝廷法度,以继武侯教化之功。此乃盟约应有之义,亦是朝廷对尔等信任倚重之体现。” 殿内再次陷入寂静。 驻军,意味着朝廷力量的直接存在。 遣子入京,形同质子。 这是无形的枷锁。 然而,那枚沉甸甸的“安抚使”世袭金印,那卷承载着武侯千年威望的《盟誓文》,那些代表着朝廷“教化”承诺的本族太学生,如同巨大的磁石,牢牢吸引着他们。 刀承恩的目光在印信、帛书、太学生身上流转,最终定格在吴宸轩那深不可测的眼眸中。 他想起锦州城下的尸山血海,想起山海关那道“杀无赦”的铁碑,也想起族中关于孔明老爹兴修水利、传授农耕的古老歌谣。 权衡、敬畏、对世袭地位的渴望,以及对那虚无缥缈却深入骨髓的“盟约”的认同感,最终交织成一股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离席,对着御座方向,也对着吴宸轩,深深俯首,额头触及冰凉的金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 “武侯遗泽,天恩浩荡!臣,滇西傣族刀承恩,谨遵圣谕!愿率我族,恪守盟约,永为大明藩屏!” 他捧起了那方“安抚使”金印。 “臣等谨遵圣谕!永为大明藩屏!”殿内,所有土司首领再无犹豫,纷纷离席,跪拜在地,山呼之声,响彻殿宇。 吴宸轩微微颔首,嘴角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青铜灯台上的幽光,映照着他深邃的眼眸。 武侯的传说与盟约,被他巧妙地化作了套向西南土司脖颈上最柔韧也最牢固的金色锁链。 精神的认同与现实的羁縻,在这一刻,完美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