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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意和夜色,让棠不离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眼神也更恍惚。 他用力嘬了一口早已熄灭的烟杆,仿佛要从那里汲取讲述往事的勇气。 “九儿,”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久远沙场的粗粝感,“爹……爹以前,不是土匪。” 九儿心头微动,安静地听着。 她隐约知道老爹有些过去,但从没细问。 山寨里像他这样有故事的人不少,大家都默契地不深究。 “爹年轻时候,也是个想吃皇粮的。” 棠不离扯了扯嘴角,不知是笑是嘲,“孤儿一个,没田没地,为了不饿死,跑去北边投了军。凭着几斤傻力气和不怕死,混了七八年,好歹当上了个百夫长……在镇北将军苏老元帅的麾下。” 镇北将军!九儿呼吸一窒。果然! “苏将军……” 棠不离的眼神飘向远方,仿佛穿透夜色看到了铁马冰河的过去,“那是条真汉子,顶天立地,爱兵如子。打仗勇,谋略也高,带着咱们这帮糙爷们,硬是把北边那些狼崽子挡在国门外好些年。” 他脸上流露出真切的崇敬,但很快被巨大的悲愤取代。 “可朝廷里头……嘿!” 他重重一拳捶在自己大腿上,“奸臣当道,小人作祟!有人看不得将军功劳大,声望高,背后捅刀子!最后一次大战,本来胜券在握,结果咱们的进军路线、兵力布置,不知怎么被敌人摸得一清二楚!大军被引入死地,四面埋伏!” 他的声音颤抖起来,眼眶发红:“那一仗……打得太惨了!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将军他……他为了掩护弟兄们突围,亲自断后,身中十几箭……就……就战死在我眼前不远的地方!” 这个铁打的汉子,说到此处,声音哽咽,虎目含泪。 “爹……”九儿伸手握住他紧握的拳头,触手冰凉。 棠不离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才继续道:“我也挨了好几刀,晕死过去。半夜被冻醒,发现自己被埋在死人堆里……挣扎着爬出来,四周静悄悄的,全是咱们兄弟的尸首……” 他闭上眼,摇了摇头,似乎想甩掉那地狱般的景象。 “后来,我在死人堆里,又扒拉出三个还有气的,都是重伤。老王……就是你王伯,就是其中一个,他当时是个军医,也挨了一刀,命大。” 棠不离指了指山寨的方向,“我们四个,都是光棍一条,无家可归。仗打完了,朝廷也没人来收尸善后,心都寒了。回去回去说不定还被当成逃兵或者败军之卒清算。索性,就互相搀扶着,一路南逃,最后流落到这荡梨山。” “刚开始,就我们四个伤兵,搭个窝棚,挖点野菜,打点野物,勉强活命。后来,陆陆续续又收留了些活不下去的流民、逃荒的百姓、被官府欺压的苦哈哈……人越来越多,大家推举我当头儿,就这么……成了土匪。” 他苦笑一下,“说是土匪,其实俺们心里,还记着将军当年教导,不敢真祸害百姓,只挑那些为富不仁、贪官污吏下手,得来的钱财,大半也散给周边穷苦人家。就这么着,十年了,攒下这近三百口人的山寨。” 他讲完这段沉痛的往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将目光聚焦在九儿脸上,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爹认出你那块玉佩……不是在那个走南闯北的护院教头提醒之后。” 棠不离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九儿心上,“是爹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就认出来了。” 九儿瞳孔骤缩。 “苏将军的家徽,爹见过不止一次。” 棠不离的目光落在九儿腰间的玉佩上,充满了回忆,“将军的佩剑剑鞘上,他中军大帐的旗帜上,还有……他偶尔拿出摩挲的一块旧玉上,都是这个纹样。猛虎踞山,祥云绕戟,那是苏家世代将门的标记,见之如见苏家人。” 他的手微微颤抖,指向玉佩残缺的一角:“你这块玉,虽然旧了,缺了角,打磨过,但那纹路的走向、那股子沙场淬炼出的精气神,爹不会认错。当年将军摩挲的那块玉,据说就是他夫人,也就是你外婆的陪嫁,后来传给了你娘……苏夫人。” 原来如此!九儿恍然大悟。 怪不得老爹当年救她时,看到这块玉,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他不仅认出了这是苏家之物,更立刻联想到了坠崖马车可能代表的悲剧,以及……这背后可能牵扯的巨大阴谋和危险。 “爹……”九儿的声音有些发干,“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不说”棠不离打断她,泪水终于滚落下来,混着脸上的尘土和岁月的沟壑,“爹怕啊!九儿!爹怕得要死!” 他抓住九儿的手,握得紧紧的,仿佛一松开她就会消失。 “爹认出那玉,就知道你八成是苏将军的外孙女,是苏夫人拼死想送出去的孩子!可苏将军刚被人害死,苏家倒了,你娘也‘病故’了,你坐的马车就坠崖在离苏家老家不远的山道下……这一连串的事儿,傻子都能看出不对劲!这是有人要赶尽杀绝啊!” 他的声音充满了后怕:“爹只是个侥幸活下来的百夫长,带着一帮兄弟在这山窝窝里苟且偷生。爹护不住你啊!要是让那些人知道,苏家还有个外孙女活着,就在我这土匪窝里,他们会怎么做肯定会派人来灭口!到时候不光是你,整个山寨近三百口人,都得跟着陪葬!” “所以爹只能装傻,只能把这秘密烂在肚子里!连老王我都没敢全说,只含糊提过你可能跟苏家有关,让他也多留心。” 棠不离老泪纵横,“爹想着,你就这么当棠梨花,当九儿,当个普普通通的土匪丫头,虽然日子清苦点,但至少能平平安安地活着。爹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护着你,让你开开心心的。什么血海深仇,什么高门恩怨,都离你远远的!” 他抬起粗糙的手,胡乱抹着脸上的泪,像个做错事又委屈的孩子:“爹是不是很自私很没用明明知道你的仇人是谁,却不敢告诉你,还拦着你去知道……” 九儿的眼泪也终于忍不住,簌簌落下。 不是为自己悲惨的身世,而是为眼前这个把她看得比命还重、独自背负了十年恐惧和秘密的养父。 “爹!你傻不傻!”她哭着扑进棠不离怀里,紧紧抱住他,“你这不是自私,你这是……这是把我和整个山寨,都护在你的翅膀底下了!你明知道留下我可能带来灭顶之灾,可你还是救了,还是养了!这份恩情,这份胆气,比那些所谓的‘高贵血脉’,珍贵一千倍一万倍!”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却目光灼灼:“爹,你听着。你不仅是我的爹,你还是我娘的恩人,是我们苏家(虽然我没见过)的恩人!你不但没做错,你还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你保住了一条命,也保住了一个真相!” 她擦干眼泪,语气变得斩钉截铁:“现在,我不再是那个需要你藏在翅膀底下、瑟瑟发抖的小丫头了。我长大了,有力气了,有本事了,还有了整个山寨的兄弟!该害怕的不是我们,是那些躲在暗处的魑魅魍魉!” “爹,你的秘密守了十年,够了。从现在起,这仇,这债,闺女和你一起扛!咱们不光要报仇,还要堂堂正正地活着,让所有人都知道,荡梨山的棠梨花,是镇北将军苏家的外孙女,更是你棠不离的闺女!咱们不丢人!” 棠不离被女儿这番铿锵有力的话震住了,泪水却流得更凶,但这一次,是释然,是激动,是骄傲。 他用力回抱着九儿,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笑声:“好!好!爹的好闺女!爹听你的!爹跟你一起扛!咱们爷俩,还有山寨所有兄弟,一起给将军、给苏夫人、给你讨回公道!” 月色下,这对没有血缘的父女紧紧相拥,十年的秘密、恐惧、愧疚与深沉的爱,在这一刻尽数宣泄,化为更坚固的纽带和更勇猛的斗志。 而远处,刘澈静静伫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不仅听到了一个女儿对养父的深情,更听到了一个老兵对旧主的忠诚与悲愤,听到了一个被时代倾轧的小人物,如何用最笨拙也最勇敢的方式,守护着一缕将军血脉,守护着人心深处最后的道义与温暖。 他心中的震动,远比昨夜更深。 对九儿,对棠不离,对这看似粗鄙却藏着忠魂义胆的山寨,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敬意与……一种强烈的归属渴望。 也许,在这黑暗世道里,真正的光芒和力量,并不在庙堂之高,而恰恰在这江湖之远,在这群山环抱的土匪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