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弯曲曲的真田守一提示您:看后求收藏(阿里小说网novels.allcdn.vip),接着再看更方便。
次日,交接事宜一切顺利,紧绷了几日的山寨气氛明显松弛不少。 但聚义厅里的晨议,话题却不可避免地转向了那个刚刚揭开冰山一角的身世之谜。 刘澈提出了那个问题:“姑娘对此(身世)可有何想法毕竟,安平侯……名义上,仍是你的生身父亲。” 厅内安静下来,众人都看向九儿,包括眼眶还有些微肿、但精神头十足的棠不离。 九儿的神情很平静,甚至有些过于平静了。 她指尖摩挲着粗陶碗的边缘,仿佛那是个有趣的玩具。 听到刘澈的问题,她抬起头,目光清澈,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抛出一个反问:“刘澈,你们读书人讲究‘天地君亲师’。这个‘亲’,指的是生我的,还是养我的或者说,如果一个‘亲’生而不养、纵人行凶,另一个‘亲’未生而养、以命相护,该认哪个” 她这个问题,带着她特有的直白和刁钻,将血缘伦理与现实恩情赤裸裸地摆在面前。 刘澈沉吟片刻,缓缓道:“圣贤之言,本意为教化人伦,维系纲常。然世间事,复杂多变,岂能一概而论《礼记》有云,‘父慈子孝’,慈在前,孝在后。若父不慈,甚至为害,则‘孝’之义务,或当有别论。至于养恩,民间有谚‘生恩不如养恩大’,虽非经典,却道尽世情。姑娘所言第二种‘亲’,其恩德确实重于泰山。” 他没有直接回答该认哪个,但意思已然明了:在道义和情理上,养恩高于有亏的生恩。 九儿点点头,似乎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她这才看向众人,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今天午饭吃什么:“所以啊,对我来说,事情简单得很。安平侯和我那姨娘,是害死我娘的凶手,也是差点害死我的凶手。这是仇,得报。” 她顿了顿,“至于‘父亲’这个名头……他配吗我爹在这儿呢。” 她指向棠不离,棠不离立刻挺直腰板,脸上放出光来。 “我爹,”九儿声音响亮,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是跟过镇北将军、在战场上流过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好汉!是救了我、养了我、教了我、为了护着我敢跟整个世道拧着来的真男人!他是我棠梨花的爹,唯一的爹!” 她的话掷地有声,聚义厅里瞬间被一种豪迈而温情的气氛充满。 铁头等年轻土匪激动地拍桌子叫好,王伯捻须微笑,棠不离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昨晚残留的最后一丝阴霾也彻底散去。 刘澈心中暗叹。 九儿的态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干脆彻底。 她不仅割舍了那份有毒的血缘,更将养父的恩情与荣耀,视为自己身份认同的核心部分。 这种强烈的归属感和价值感,让她在面对悲惨过往时,拥有了一种惊人的心理优势。 “那……姑娘可曾想过,有朝一日,或许会与安平侯当面相对”刘澈继续追问,他想知道这份“割舍”是否真的如此彻底,在面对真人时是否会动摇。 九儿歪了歪头,脸上忽然露出一个有点坏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山寨人特有的野气和狡黠:“见面见呗。要是哪天冤家路窄碰上了,我大概会这么跟他说——” 她清了清嗓子,模仿着一种夸张的客气语调:“‘哟,这不是安平侯爷吗久仰久仰!听说您十年前丢了个闺女哎呀,真巧,我好像就是。不过您可能记错了,我爹是荡梨山的大当家棠不离,专门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的那种。您要实在想闺女想得紧,我给您指条明路——出门左转,县衙门口有鸣冤鼓;或者右转,咱们‘棠氏自首客栈’也承接寻人业务,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就是得看您这‘案底’值不值我们出手了。’” “噗——哈哈哈!”铁头第一个憋不住,拍着大腿狂笑起来。 其他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笑声。 连一向沉稳的王伯都笑得肩膀抖动。 棠不离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刘澈也禁不住莞尔,摇头失笑。 这回答,果然只有九儿想得出来。 不是痛哭控诉,不是冷漠无视,而是用这种近乎戏谑和挑衅的方式,将对方的虚伪与自身的立场,表达得淋漓尽致,还顺带黑了对方一把。 可以想象,安平侯若真听到这番话,那张老脸会是如何精彩。 笑过之后,九儿神色稍微正经了些,但眼神依旧清亮透彻:“说正经的。安平侯府那一家子,包括那个可能害了我外公的朝中黑手,在我这儿,跟张百万、林知府是一路货色——都是祸害。区别是祸害的地方不一样。收拾他们,是我的责任,也是……” 她看了一眼棠不离和王伯,“也是我爹、王伯,还有当年那些枉死的苏家军弟兄们的责任。” 她将个人仇恨,自然而然地与更广阔的道义和集体记忆连接了起来。 “所以,刘澈,”九儿看向他,目光坦然,“你之前说的合作,利用我的身世去打击你的政敌,我同意。但前提是,咱们的目标得一致——把他们干的那些龌龊事掀出来,该偿命的偿命,该还债的还债,该正名的正名。至于最后是他们先倒在我的拳头下,还是先倒在你的算计下,或者一起倒霉,我都没意见。过程你安排,需要我出力气的时候,我绝不皱眉头。” 这番话,彻底明确了她的立场和合作原则:目标一致,手段灵活,但主体意识强烈,绝非任人摆布的棋子。 刘澈心中最后一点关于“她是否会因血缘而产生不必要的软弱或纠葛”的疑虑,彻底烟消云散。 同时,一种更深的激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在他心底破土而出。 她就像山崖上倔强生长的野树,根须深深扎进岩石(棠不离和山寨),树干挺拔无畏(直面仇恨),枝叶却灵动鲜活(幽默狡黠)。 风雨(阴谋迫害)不能使她屈服,反而让她更加苍劲。 这种生命形态,对他这样在精致牢笼和黑暗规则中长大的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我明白了。”刘澈郑重颔首,眼神认真,“姑娘心如明镜,恩怨分明,更难得的是有情有义,不忘根本。澈受教了。既如此,后续关于安平侯府及苏家旧案,便依姑娘之意,视为我等共同需涤清之污浊,携手应对。具体如何行事,我等从长计议,必以姑娘安危与心意为先。” 他将“利用”悄然换成了“携手”,将“谋划”加上了“以姑娘为先”的前提。 这是他对昨夜以及今晨所思所感的,一个微小的、却意义重大的态度转变。 九儿似乎听出了他话里的微妙不同,挑了挑眉,但没说什么,只是干脆地点点头:“成,就这么说定了。” 她随即一拍桌子,切换回山寨大管家模式:“好了,正事扯完!该干活了!铁头,东边山道的陷阱检查一遍!王伯,粮仓再清点一下,看够不够过冬!爹,您不是说后山野栗子熟得正好吗今天天气不错,咱们组织人手去打点回来,让赵婶炒栗子吃!” 她风风火火地安排起来,厅内众人笑着应诺,各自忙碌开来。 刘澈走在最后,看着九儿利落地指挥调度,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边。 她脸上带着笑,眼神明亮,昨夜的泪痕与沉重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份惊人的复原力和向前看的劲头,让刘澈在钦佩之余,心底某个角落,也变得柔软而明亮起来。 这盘天下棋局,因为她的加入,似乎不再那么冰冷枯燥,反而……有了温度和变数,值得期待了。 他缓步走出聚义厅,深吸了一口山寨清冽的空气,嘴角微扬。 前路依然艰险,阴谋环伺。 但此刻,他忽然觉得,与这样的人并肩而行,或许……本身就是一种奖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