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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光未亮，山寨却已苏醒。 灶房早早升起了炊烟，赵婶带着几个妇人，默默地为远行的人准备最后的早饭和路上的干粮。 空气中弥漫着小米粥的甜香和烤饼的焦香，却少了往日的喧闹，多了一份沉静的离愁。 进京的十二人已换好行装，在聚义厅前列队。 骡车已经套好，箱笼捆扎结实，镖旗在晨风中微微飘动。 石岩（总镖头）正在做最后的清点，影一低声与几个队员交代着路上轮值警戒的细节，铁头则一遍遍检查着九儿那匹特意挑选的健骡的鞍具和蹄铁。 九儿依旧是一身“唐力”的打扮，站在队伍前面，望着渐渐明亮的东方天际，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澈（刘文清）站在她身侧稍后，青衫布鞋，背着个小包袱，手里拿着本账册模样的簿子，安静地等待着。 山寨的兄弟们陆续聚拢过来，默默地站在周围。 没有人说话，只有晨风吹过旗杆和树林的沙沙声，以及骡子偶尔的响鼻声。 棠不离从聚义厅里大步走出，他换上了一身相对整洁的深蓝色布衣，头发也仔细梳过，脸上少了平日的豪迈不羁，多了几分凝重与不舍。 他手里捧着一个用粗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件，走到九儿面前。 “九儿。”他唤道，声音有些低沉。 九儿转过身，看着棠不离，喉咙有些发紧，努力用“唐力”的粗嗓子应道：“爹。” 棠不离将手中的布包递给她：“拿着。路上……防身。” 九儿接过，入手颇沉。 她解开布包，里面是一柄带鞘的长刀。 刀鞘是普通的鲨鱼皮鞘，已经有些磨损，看得出年月。 她握住刀柄，缓缓抽出半截刀身。 刀身并非什么神兵利器的雪花镔铁，只是军中常见的百炼钢，但打磨得极其锋利，寒光凛冽。 刀身靠近护手处，刻着两个浅浅的、已经有些模糊的小字——“不离”。 刀柄缠着的麻绳被磨得光滑油亮，显然经常被人握在手中摩挲。 这是棠不离的刀。 是他当年在北境军中当百夫长时，用积攒的军饷请军中匠人打的，跟着他经历了无数次血战，陪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又跟着他在这荡梨山落了草。 这刀，几乎是他半生戎马与草莽生涯的见证，是他最贴身、也最珍视的伙伴。 “爹……”九儿握紧了刀柄，指尖感受着那熟悉的纹路，抬头看向棠不离，眼中水光浮动，“这刀……您自己留着……” “让你拿着就拿着！”棠不离打断她，虎目微红，却强撑着凶巴巴的语气，“老子在山寨里，用不着这个了！你此去京城，路途遥远，人心险恶，有把老刀傍身，爹……爹心里踏实点。”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这刀，沾过北蛮子的血，也砍过贪官恶霸，煞气重，能辟邪。你带着它，就像……就像爹在你身边一样。” 简单质朴的话语，却蕴含着最深沉的父爱和牵挂。 这不仅仅是一把刀，是父亲将半生的勇气、经历和守护之心，一并交给了女儿。 九儿的眼泪终于没忍住，滚落下来，砸在冰冷的刀身上。 她用力眨了眨眼，将刀完全归鞘，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父亲那颗滚烫的心。 “爹，你放心。”她一字一句，声音不再伪装，恢复了女儿家的清越，却无比坚定，“刀在，人在。我一定带着它，平平安安去，风风光光回。等我回来，再把这刀……还给你，听你讲它每一个缺口的故事。” 棠不离重重地“嗯”了一声，抬手，似乎想像往常一样揉揉她的头发，却停在了半空——女儿现在是“唐力”了，戴着帽子，贴着胡子。 他的手最终落在那坚实的刀鞘上，拍了拍。 “记住爹的话，”他低声道，“京城不比山寨，该忍的时候，忍一忍。拳头能解决问题，但有时候，脑子比拳头更好使。多听刘账房……听六殿下的话，他见识广，心眼活。遇事别逞强，保命要紧。爹……爹和兄弟们，在这儿等着你。” “我记住了，爹。”九儿用力点头。 王伯也走上前来，将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递给九儿，里面是一些碎银和铜钱，还有几块应急用的金叶子。 “大小姐，路上零花。省着点用，但也别委屈了自己。” 他又对刘澈深深一揖：“六殿下，老朽……就将大小姐托付给您了。万望珍重。” 刘澈郑重还礼：“王伯放心，澈在，必护她周全。” 此时，东方的天际已泛起鱼肚白，晨光熹微。 出发的时辰到了。 石岩上前一步，抱拳道：“寨主，王伯，各位兄弟，时辰不早，我们该启程了。” 棠不离深吸一口气，环视即将远行的众人，大手一挥，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豪气：“出发！都给老子……好好的！” “出发！”石岩转身，对队伍下令。 十二人纷纷翻身上骡（马），九儿将父亲的刀仔细系在腰间，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棠不离、王伯，以及所有前来送行的山寨兄弟，将那一张张面孔刻在心里。 然后，她调转骡头，目光投向蜿蜒下山的小路，脸上恢复了“唐力”的坚毅。 “威远镖局！起镖——！” 石岩拉长了声音，按照镖局规矩喊道。 “合吾——！” 众镖师（队员）齐声应和，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骡车轱辘转动，马蹄（骡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队伍缓缓移动，离开了聚义厅前的空地，沿着熟悉的山道，向着山下，向着未知的京城方向行去。 身后，山寨的轮廓在晨雾中渐渐模糊。 棠不离、王伯和所有留守的兄弟，久久地伫立在山寨门口，直到那支小小的队伍彻底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尽头，再也看不见。 晨风吹过，带来远山的气息。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但情义如山，根脉相连。 荡梨山的九儿，踏上了她的征途。 而荡梨山，将永远是她身后最坚实的山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