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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闻听一愣,随即回过神,急忙转过身道:“也不通报一声,你诚心看我的丑态么!”
严厉绷了少顷才有些恼火地问:“雷劫降临为何你不躲避?”
“那雷劫来得极不合常理,我怕我若是躲了,万一波及到你,你可不禁折腾。”
“明知我是受你胁迫才不得不允婚,你还肯如此待我,岂不是傻?”
南无握住颈上戴那串凤凰眼,沉默不语。
严厉又问他:“婚房都建好了,婚礼怎么倒不筹备了?”
他还是沉默着。
严厉道:“俗礼累人,不办也罢。”
他这才猛地坐起冷笑:“果然你要反悔?”
“不。”严厉道:“只是我不想于心不安,虚情待你。”
他沉默少倾才叹口气:“原本我是想着,当年你嫁给……嫁给娑罗仙师时,也非一心一意待他。论别的,我自认不及他万一,论待你之心,我却自认不差他分毫,先娶了你,假以时日总归能叫你改变。可如今……如今连老天都不帮我,我还要这虚名有何用。”
见他诚挚,严厉也不由叹气,“你若不厌弃,就搬进觉明府住,起居由我照顾。”
一刹欢喜之后他更加幽怨:“也好,临终能帮你成就好事,我倒也情愿。”
严厉苦笑一声:“既当我是没心没肺之人,你何必执著不放。”
“那好。”他挑起眉:“你搬来这里跟我同住,免得我去你府上遭人白眼。”
严厉一想也是,未免他的余生麻烦不断,遂应了他。
“果然来么?”他万分不信状。
“果然。”
南无欣喜若狂地支起身子。严厉看见敞开的狐裘里裹着一束凤凰花。南无审视着她,欣喜化为黯然。严厉信手拿走那束花,坐到床边。南无见状一掀狐裘,将她裹进去,紧紧抱住她,汲取她身上源源不断的温暖。
“看来我注定要死在你身上。”他郁郁叹口气。
“怎么说?”
“事后我细想,那雷劫只怕是人为的。有人想卸磨杀驴。”
严厉心道这绝不可能。南无咬破她手腕,喝了两口血。
“味道不对。”
见他咂了咂嘴,严厉直当自己身体有异,不由问他如何不对。他看着她沉吟一番,却猛地将她压倒,作势要吻她,被她信手一推,嘶一声懊恼退开。
“何必矫情?之前那些年我跟你朝夕相处,对你为所欲为,你我虽未行过大礼,夫妻当做之事却都做全了。”见她的脸色阴晴不定,他又好笑道:“你不过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如此不禁逗弄之前你似死人一样冰冷无趣,且似块焦炭,从头到脚都毫无美感,我哪儿有性致下这种手。”
严厉抚额无语。将死之人还有戏谑之心,足见心态颇好。
他却郁郁道:“我一时还不急着死,你无事就走,免得惹旁人不高兴,又来害我,让我死个彻底,再无重生之机,再无见你之日。”
严厉气极反倒笑了。她若也以小人之心揣度,还当这厮明知她会悔婚,故此演这苦肉计诳她。看来他而今果然不想要个虚名,而是想要她的承诺。
“你的后事我会一手操办,你只管放心。”
“果然?”
严厉指天指地立个毒誓,南无这才不再纠缠,很快就被温暖之感舒适得昏昏而睡。
严厉起身出门。闻听她要搬来与南无同住,明亮甚为反对,灵犀不置一词。严厉一意孤行,回府受完众神礼拜,大事小情安排一番,便带花枝和几个婢子赶到天南别院。南无睡醒见她在他身边打坐,愣了会儿神才又怔又痴道:“本当是梦,怎么你真来了?”
严厉叹气:“本就是梦,只是你不愿醒。”
“难道娑罗仙师果真恼你愚钝,不肯原谅你,你非要用我刺激他一下?”
“……好吧,我走了。”
“别!”南无死死抱住她的腰。
此后数日严厉的法力未见恢复,南无为数不多的余生也多是睡着的,偶尔醒来也少言寡语,严厉逗他无用,久之便不自讨无趣,只照顾好他的汤药,每日给他几口血驱寒。他终日除了睡着就是瞪着眼发呆,严厉苦劝他出去吸食点灵气,他也不动,放佛不屑多活几日。严厉闭门谢客,专心待他。第七天他大限将至。适逢夤夜,星斗漫天。他醒来精神颇好,竟自己下了床。严厉心知这是回光返照,忙随他走到屋外。他站在凤凰花丛里,望着星空良久沉默后,郑重道:“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也许我真该醒了。”
严厉诧然看着他。
“我虽待你执著至今,却总是惹你生气、难过、痛苦,无论如何都比不了娑罗仙师,所幸还有这样一个机会,叫我能弥补你一二。这是我甘之如饴之事,你只管坦然承受。我父君道人生在世,当一世一个活法,一世有一世的精彩。本当这一世我有千年万载时光可以挥霍,而你未必能渡过死劫。忘记你的过程委实痛苦,非我所能承受,我试过不行,故只能顺应本心,执著不放。不料你这里云开月明,来日方长,我却这么快便走到尽头,纵有来生也再跟不上你的步伐。”
严厉宽慰他道:“听说皓睿仙师已去了冥府。冥王顾念与你母亲那点渊源,皓睿仙师再允他点好处,定能再次借到聚魂灯。你不是我凤族,生死轮回不受宿命局限,有离别却归来有期,不必如此悲观。”
“再见岂还如初见?”
“……”
“让我来生不再记得你,遇见你也不再动情,于你做来可容易?”
“不难。”实则这正是严厉的打算。出乎她意料的是,南无分明能料到她的意图,却在弥留之际彻底开悟了。这是他之幸,亦是她之幸。
“那我对你的纠缠就到今晚为止吧。但愿我这个过客能让你记上三年五载。我父君一时还不能羽化,紫阳宫群龙无首,若遇事端还须劳你照应。”
“这是自然。”南无的伤感让严厉释然吁了口气。
南无指着漫无边际的花海问她:“这些花美极了。我把它们统统带走,你可舍得?”她勉强笑了笑,说不出只言片语,暗暗有些难以名状的失落,心绪烦乱之际,委实不知自己明明该高兴今后少了负累,却为何竟有些不舍得这个与她纠葛甚深的男人,尤胜不舍得这片她最钟爱的花海。
只消弹指,所有凤凰花都枯萎了。
南无灰败的气色不见好转,吸食大量灵气却可让他多活须臾。
一望无际的萧索景象让严厉有一刹失神,然而就只这么一刹便发生了出人意料之事。前一刻刚说出诀别之语的妖孽瞬间侵入她神识,操控她起了一个禁咒——咒龙君迦昱痴缠她三生三世,世世不得其心,却世世因她而死。等她气急败坏地拿回主权,他被逼出她体外的魂魄已极度虚弱,却还得意大笑。
“你分明有病!”
“自然我病得不轻。分明我该咒娑罗仙师断情绝爱,咒世上除了我,谁也不能得你真心相待。如此你却必然要恨我,而我再也不想叫你恨我,哪怕是一分一毫。”
严厉一听顿时消了些恼火,暗暗生出些后怕来。凤族禁咒无可逆转,这孽障煞费苦心,若真起那等咒,她纵然恨极了他,也着实无计可施的。
“后会无期。”南无怅然叹息。严厉的恼火随他魂魄所化的万千光华一同消散。
虎力、鹤轩二仙闻讯赶来时,严厉正抱着南无的肉身出神。二仙将肉身带回紫阳宫,不发丧,却请霄霜上天以玄冰封存起来,将来好给东华帝君留个念想。
严厉在紫阳宫外拦住霄霜,质问他教南无凤族禁咒就不怕娑罗怪罪?
霄霜已度过返老还童的临界点,如今是与灵犀一样的少年之身,早便耐不住寂寞,跑去雷泽与无照鬼混。娑婆谷外结界与他元气相通,他倒也放心留下娑罗一个人。
霄霜打着哈哈笑言:“那老东西自负识情辨爱,身陷其中也当能游刃有余,行事不受其累,不受其扰,却不料你是个不可托付之人,不配他倾心以对。我猜他痛定思痛,醒来多半要与你了断,如此实为帮你,你倒不识好心。”
严厉忙陪个不是,问他如何处置的龙君迦昱。他讳莫高深,只字不谈便扬长而去。
严厉百思不解,郁郁寡欢,回府瞒着那个禁咒,很快却发现自己身体有异。想是她反制南无时用力过猛,吞噬了他一部分魂魄,竟然连她都能噬灵了。
登基之后她闭关数月,很快恢复法力,并且修为比之前还要精进。出关诸事不顾,一溜烟赶到娑婆谷,见娑罗懒卧于溪边青石,若有所思的看水中鱼儿嬉戏。
娑罗已醒来月余。皓睿仙师正忙着召集群仙,好来谷中顶礼膜拜,恭迎他上天。
严厉闪身过去,见娑罗神情疏冷地抬眸看她,不由低下头,呐呐说不出话。感觉沙罗站到她面前,放佛在等她解释,她来前打好腹稿的千言万语也只能如此归结道:“那时我实是情非得已。”
头上一麻,严厉忙抬头看。
“此物已视你为主,再不受我感召,日后你要好生待它。”
沙罗端详着一双情剑。察觉他的企图,严厉心神大震,不及阻拦他已信手挥剑。
眼见那缕断发在他掌中化为烟尘,严厉如遭重击,却道:“如此也好。从今往后你行事无牵无挂,不须瞻前顾后,思虑重重,当能早日完成夙愿。”
沙罗平静道:“实则当日我恢复神识最初便该与你了断。然我总归不舍,期望你能感我诚挚,行事如我所愿。奈何,你叫我很失望。”
严厉惨然笑了,她早知自己配不上他,却妄念执着痴缠着他,如今也该识趣放手了。
失魂落魄地回到觉明府,严厉一连数日都对着情剑借酒浇愁。烛武、明亮不知究竟也能猜到个大概,一个苦劝她宽心、知足,一个难以置信,风风火火跑去娑婆谷。
明亮终究失望而归。
不几日后严厉一个一个摔烂身边的酒坛,越过始终默然守在她门外的灵犀的拦阻,闯进厚土殿。厚土元君左右拦不住她,眼见元楹花容失色,被她一掌劈成飞灰。
等灵犀赶到,厚土殿房倒屋塌,严厉正对厚土元君厉喝:“元楹死有余辜。你教徒不慎,罪也当诛!”她如今贵为神尊,比厚土元君位份略高,厚土元君却岂容她肆意妄为,命众属下势必拿住她。然则以她修为,怕是厚土殿倾尽全力,也奈她不何。
可她醉糊涂了,听有人大喝一声:“住手!”旋即见一个白衣少年疾射到她身边,抱住她手臂,劝她罢手,直当是娑罗来了,顿时便消了戾气,痴怨他道:“好,好,好!往后你说一,我不说二,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我给你当牛做马,为奴为婢,可能换你回心转意?”
灵犀一愣,随即应承着她,趁她狂喜,这才制服她。
此事惊动了皓睿仙师。
严厉虽已为尊,仙规却森严。厚土元君也抓住不放。皓睿仙师颇头疼,管娑罗请示之后,判她受剐刑,下堕仙台。可是不等玄穹帝尊下旨,严厉倒先上表,扬言此番是她与厚土殿的私怨,若帝尊非以公事处置,她必率凤族脱离仙界,再不受天庭管束。
天下哗然。
严厉很清楚,她这祸惹得不是时候,却毫不后悔。
娑罗马上要归位,断情之举天下皆知,群仙瞩目之际若饶了严厉,有损他的威严。烛武、明亮皆无计可施,倒是灵犀从容不乱,给严厉出了这个主意。
皓睿仙师知严厉本就混不吝,如今又为情所伤,乖张暴戾,唯恐政局动荡,只得掉头吓厚土元君道:“她若反了必与你厚土殿为敌,你何必为一个确然有错的元楹,搭上众亲属之命。”
厚土元君是位女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