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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氏心里其实是隐隐能够猜测到的,怕是他也不会在京城这里留的太久。
“嗯!还好父亲的身边还有你在!”褚浔阳道,也不矫情的说些虚伪的话。
姚氏是个聪明人,凡事都知道轻重,可是连氏和梁氏却未必了,如果留着她们在宫里搅和,虽然不怕她们能翻出什么风浪来,但总归是会让褚琪枫闹心的。
现在有姚氏肯出面挟制她们,自是再好不过的了。
关于父亲的感情问题,褚浔阳也不好过多的说些什么,眼见着吉时就要到了,却听外面有人高唱了一声,“皇上驾到!”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愣了一下。
循声望去,一身明黄龙袍的少年天子已经快步走了进来。
“哥哥!”褚浔阳找不到落点悬了半天的心突然一下子落了地,几乎是欣喜若狂的,她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跳起来,迎了上去。
如沫和旁边一个喜娘赶紧把她嫁衣长长的后摆扯着移开一边。
许是她这一身嫁衣的眼色太过火热的缘故,褚琪枫在大门口看着,眼前竟是一花,恍如隔世一般的感觉。
他脚下步子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顿,然后就若无其事的从殿外跨进门来。
“陛下来啦!正好时间还赶得及,你们兄妹说说话儿!”姚氏笑道,满面春光的又转头吩咐如沫和喜娘,“赶紧再检查一遍,看看需要的东西都备齐全了吗?可别出什么岔子!”
“哥哥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送我了呢!”褚浔阳笑道,语气中带了几分娇嗔的味道,眼眶却是不由的红了。
这整个早晨她的心情都不是很好,只要一想到要和父亲还有兄长长久的分别,心里就堵得难受。
就在前一刻,她还以为褚琪枫大约也是不想经历这种离别的场面,直接就避开不出现了。
可是她——
想要亲口和他道别,同时又惧怕当面去经历这样的一样离别。
“我还有事要急着过去处理,过来看看你,只说几句话就走!”褚琪枫开口的话略有几分匆忙,像是真的赶时间的样子,但是话到一半,看到眼前妹妹微红的眼眶,话音一顿,后面的语气就不觉得缓和了下来,轻声的嘱咐道:“浔阳,此去南华,我就不能亲自送你了,以后我和父亲都不在你身边,你照顾好自己!”
“嗯!”褚浔阳点头,看着这少年冷峻的脸庞和极不协调的柔和眸光,紧绷着唇角。
她不肯开说话,唯恐一出声,内心勉强克制住的情绪就会全面崩盘爆发。
“你可别哭!”看到她眼中突然闪现的水光,褚琪枫忙道,迟疑了一下,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探手出去,以指腹轻轻蹭掉她眼角泛起的一点水渍,“哥哥是因为知道你会觉得幸福,才肯答应送你走的,所以今天你可千万不要落泪,就算再高兴,也不行。你要是落泪,我就只会觉得是你难过,我怕我一旦心软,就要忍不住的强留你下来了!”
他的语气能听出明显的僵硬,却偏偏用了一种调侃的语气来说这些话。
他虽是有一万个理由都想要留她下来,却还只能用那唯一的一个借口将她送走。
他是她的兄长,她的哥哥,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他可以是她一辈子的依靠和后盾,却唯独不可能成为那个要和她一起携手走过一生的人。
曾经,她在他身边,他看着她慢慢的成长,逗她开心,替她拭泪。
可是从今而后,同样的路,他却只能成为遥遥观望她背影的那个人,她的欢笑泪水,都再不是他有权利碰触的了,因为——
她已经不需要他了!
在知道他的心意之前,她就已经毫无保留的选择了别人。
“她的选择”,这是他唯一用来说服自己这样送她走的借口。
只要是她觉得开心幸福的事,他又何必要去计较?
褚浔阳被他的语气逗的开怀了一瞬,虽然眼眶还是酸胀的厉害,却是忍不住娇俏的嗔他一眼,“我才不哭,就是想着将要远行,现在还没出门就已经开始思念父亲和哥哥你了。反正我又不是再不回来了,其实——也没那么难过的!”
褚琪枫笑了笑,语气却是恍如梦呓般的轻轻道:“是啊!以后又不是不再见面了。”
可是她这一走,就是远隔千山万水,纵使还有机会再相见——
却不知道那要等到何年何岁去了?
把心里所有酸涩和痛苦的情绪统统压下去,褚琪枫飞快的收摄心神,冲等在门口的蒋六略一点头道:“拿来吧!”
“是!陛下!”蒋六快步走进来,把一个紫檀木镶金的不大的盒子送到他手里。
褚浔阳看着,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褚琪枫把那个看似沉甸甸的盒子直接转手交给她身边的青萝,然后从袖子里抖落一把金钥匙,拉过她的手,郑重其事将那钥匙放在她的掌心里。
“这是——”褚浔阳不解皱眉。
褚琪枫拉着她的手,一直眉眼低垂,不想去看她的脸,只一根一根的扳过她的手指,将那钥匙握紧,最后才嘱咐道:“是我给你的嫁妆!你收好了,等过了楚州的地界再打开!”
“嫁妆?”褚浔阳握着手心里逐渐沾上她体温的金钥匙,心里却是好奇的厉害。
“嗯!”褚琪枫却是存了心的卖关子,手掌裹在她攥紧的拳头上,心中眷恋而不舍得松开。
这是最后一次了,他还能这样光明正大的再握一次她的手,尽管——
他从来就没有将她在身边掌控的牢靠过。
因为两人是“双生子”,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感情亲厚,并且这又赶上褚浔阳远嫁,千里送别的关键时刻,姚氏等人也都半点不觉得褚琪枫这举止有什么欠缺妥当的,反倒是跟着心有感触,也不舍的红了眼眶。
“娘娘,吉时就要到了,该准备送殿下出门了。”如沫在旁轻轻的扯了一下姚氏的袖子。
“哦!”姚氏回过神来,脸上笑容就在一瞬间又完全展开,走过去道:“皇上,吉时到了,该给公主盖上盖头,送她出门了。”
褚琪枫一直微垂着眼睑,没叫任何人看到他眼中神色。
他并没有马上回应姚氏,又再沉默了片刻,方才从褚浔阳手上撤回了自己的手。
“快!拿盖头来!”姚氏笑道,赶紧招呼。
喜娘捧了龙凤呈祥的大红盖头过来,姚氏伸手去取,却被褚琪枫突然横臂给拦下了。
“我来!”他说。
这一刻目光冷静的抬头,众人才又重新看到了他的面孔。
那少年君王的目光沉稳,没有任何的起伏波动,抽过放在托盘上的盖头抖开。
姚氏下意识的想要阻止,说这不合规矩,可是想着对方的身份,话到嘴边,就又给咽了下去。
褚琪枫手下的动作没有犹豫,用力一抖。
盖头展开,如是一片灼目的火海在炽烈的燃烧,那火光映照在褚浔阳脸上,让她本就倾城绝世的容颜看起来更添几分明艳俏丽。
盖头凌空罩下,一点一点将她的容颜掩盖。
两个人的视线,在这红光中交错凝望,千般思绪,万般情结,都只在一瞬间就被隔绝在了两个再也不会有交错点的截然不同的世界里。
明明不过薄薄的一张盖头,褚琪枫却清楚的看到一面壁立千仞的高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堆垒在他面前,给他的心束缚上了一道永世都再不可能打开的枷锁。
他多想,这一天红烛高照,坐在灯下挑开她头上盖头看她容颜明媚笑靥如花的那人是他啊,可是他今天唯一能做——
却是替她掩上喜帕,将她交付到别的男子手中,并且还要佯装大度的贺他们共赴白首之约。
这一生,从来就没有像现在这一刻更加觉得人生艰难,不忍回顾。
这一生,从来就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样的痛彻心扉,生不如死。
这一生,从来就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样深刻的感受到自己的渺小无力。
这一生,从来就没有哪一天哪一刻是叫他觉得如此漫长难熬,短短半盏茶的功夫,就好像是已经过了几个轮回那般,筋疲力竭,几乎要让自己完全失去控制。
他的手,藏在袖子底下,手指收握成拳,死死的攥着,脸上表情却还是冷静且平和的。
“哥哥,那我走了!”褚浔阳的声音传来,带了几分弱弱的鼻音。
“嗯!”褚琪枫应了,往旁边退了两步,给她腾出地方。
姚氏亲自搀扶了褚浔阳的手,引着她出门。
褚琪枫一直负手站在门内,一动而未动,外面的礼炮锣鼓震天,他却全无所察。
罗思禹混迹在一群命妇贵女中间,跟随褚浔阳的送嫁喜娘往外走,走到院子里,忍不住的回首。
褚浔阳一走,那间偌大的宫殿里瞬间就被清空了一样,阳光不及处,那少年侧身而立的一个身影,看上去孤寂而萧索。
明知道不可能在一起,为什么还要执意的弥足深陷,给自己的心圈定一个牢笼,来受这些折磨和痛苦。
为什么这么傻,这么傻呵——
这个少年,理智又高傲的叫人心疼。
忽而想到之前他的提议,罗思禹只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塞满了,压抑的厉害。
她是世家贵女,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将来的婚姻,不过就是用以维系家族利益的纽带罢了。
褚琪枫给她的路,从各方利益权衡分析,她自己都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她本该当场就答应的,可当时就只觉得心乱如麻。
这一个多月以来,她都再不敢去想这个问题,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她居然还在徘徊犹豫。因为褚琪枫给她的路,对他来说,只是单纯一场利益共享的交易,而她——
却从一开始就预知了自己在这一场交易中的劣势。
她坚强了整整十七年,她不想输,也不愿意在任何事情上面让自己主动的妥协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