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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洪武年间一个冬日的午后,我的祖先池三青一家为躲避兵灾,从山海关外,一路风餐露宿逃难到山西省金谷县北望村。山西闭塞,四面皆山,多山地林坡,只有金谷一县地处太行山谷地,物产丰饶、瓜果飘香,自古被称为福地。因此,金谷人就萌生了天朝上国的优越感和夜郎自大的排外性。池三青一家的出现让当地人心生厌恶,唯恐避之不及,家家见了都关门闭户,拒之门外。
池三青在村子里盘桓了一整个下午只讨得两个馒头一碗稀粥,眼见着天渐渐黑起来,他想,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妻儿在大野地里过夜了。他在村里四处逡巡,看是否能找到一间避风挡雨的破庙,哪怕是一角残垣也有个依靠不是?暮色将近,地上是厚厚的积雪,两大一小三个人踩出的不仅仅是蜿蜒的脚印还有无家可归的怅惘。他们还是发现了一座简陋的土地庙,一家人欣喜若狂,给土地爷行了三拜九叩大礼,并许诺将来若有万贯家财,必定为土地爷重塑金身。拜完,就胡乱吃了些讨来的干粮,盖着仅有的一床破棉被,与妻儿蜷缩在一起睡了。
也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他隐约听到有人在他耳边窃窃私语,心说,莫不是村人发现自己住在土地庙要赶他们走不成?他心一横,管他娘的,先睡饱了再说!想到这里就翻了个身,紧紧地抱着老婆孩子,继续呼呼大睡。可是没等到他睡稳,那窃窃私语声就又响起了起来,但并没有要赶他们走的意思,反而还害怕惊了他们的好梦,心里就疑惑起来,若是村人何不早早将他们呼喝起来赶走了事?若是强盗何不去劫那些朱门酒肉臭的大户,却要在他这难民身上白费功夫?
想到这里他就眯着眼睛偷眼来看,眼前居然依稀站着一高一矮两个黑影,对着他指指戳戳,神神叨叨的。他不觉就睁大了眼睛像要看得更清楚些。见他睁眼,那两个黑影竟露出两双森白的牙齿冲着他一个劲儿地笑。妈的,撞鬼了?!心想这鬼好生了得竟敢在土地庙里害人!这池三青本是个边兵,长得五大三粗、膀阔腰圆,却心思细腻、脾性温和,而且生性好佛,平日里见着那些贫困潦倒的出家人,都要施舍一二,若不是百户长克扣军饷让他们一家难以糊口,他也不至于跟人家撕破了脸皮,甚至大打出手。眼看着在关外没了活路,才携家带口地逃了出来,好几年都过着吃风屙屁的流浪生活。
要说这流浪乞讨的生活,也真是尝尽了人生百味,富人的白眼,穷人的苦泪,官员的跋扈,百姓的懦弱,还有那生离死别的苦痛。见惯了也就看透了,他其实早就放下了生死,心里无怖无畏,唯一的牵挂就是这娇妻幼儿。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人走背运,连鬼都来欺负。他心一横,从包裹里抽出当兵时使用的大片儿刀,猛地跃起,二话不说就朝那俩黑影砍了去!
没想到,一击之下,那两个黑影竟好端端凭空消失了,他砍了个空!哎呀,还真是两个鬼呢!说不定就是那无常鬼差!既然命已至此,也没有什么挂碍了,只是妻儿自从跟了自己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惭愧得紧呢。他丢掉片儿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阵地祷告:鬼差大人,我池三青征战一生,杀人无数,虽然生性好佛,常常周济出家人,但也知道“自作孽不可活”的道理,只求饶了我妻子儿子,自个儿任凭你们锁了去!哪怕油煎火烤、剥皮抽筋也绝不会皱一皱眉头!
那两个黑影儿又出现在他面前,他决绝地闭上了眼睛准备受死。
却只听那矮个子黑影儿开了口:“你这兵匪,好生无理,我二人本来有话对你说,却不忍打搅你做梦,恭恭敬敬站在这里等你醒来,而且还笑脸相迎(笑得够恐怖),没想到你这厮却不知好歹,提刀就砍,你说你该当何罪?”
池三青愣了一愣道:“我与你二位素不相识,这冰天雪地的,你们深夜至此,找我这遇难之人有甚话说?”
那小老儿模样的黑影又说:“且不说正题,我先问你刚才你的许诺可都当真?”
池三青是个没文化的粗人,听他这样说好不耐烦:“要杀要剐随你的便,为何拿这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浑话来糊弄我?”
那小老儿却笑了,仍然是一嘴森白的牙齿:“你方才进来,许诺日后富贵时,为老儿我重塑金身,可是真话?”
这时,池三青才恍然大悟,原来这老儿就是这一方土地。连忙磕头如捣蒜,连说,“当真当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土地又说:“那好吧,看你心诚,我可以给你指条发财的路,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识?!”
池三青却一脸正经起来,装模作样地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绝不做类似挖坟掘墓的肮脏营生!”
土地爷笑了起来,笑得很猥琐,似乎是看透了这个可怜的边兵,“你倒是好仁义呢,穷得就剩一床破被了,还这般嘴硬。正经地告诉你,我叫你做的事,不但不会有损阴德,反而是福荫子孙的大功德呢。”
池三青听他这样说,就答应了土地爷的要求。土地爷又说:“我这件事也是为了帮我朋友聿明氏的忙啊,具体是怎么回事,你没有必要知道,我也不能告诉你。但只要你听好了,我说的事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村东头有一处宅院,因为闹鬼,荒败已久,你明日去找这村里的族长,就说你是抓鬼的道士,一定能够破除妖邪,事成之后,你就恳求他把那座院子送给你。”
池三青不解地问:“这是为何?”
那土地却正色道:“我已经说得够多了,你要硬是要问,我只能告诉你这是你的前世因缘!如果我天机泄漏太多,怕是不等你为我塑那金身,我就会大祸临头的!”
池三青是个认死理儿的人,非要搞个明白,就恭维道:“您老也是神仙之躯,不至于的吧?”
土地爷就拉下了脸,口气深沉地说:“泄露天机,莫说这不入流的小小仙位不保,就是老身这三魂七魄,也要下十八层地狱受苦去了。”
池三青听到这里就不再多问,但转而一想又犯了难:“我以为是什么发财的营生,原来是要我去捉鬼,你说我一个凡人,怎么就能捉了那鬼?”
土地爷捋着胡须摇了摇头说:“你是释家弟子,自有韦陀菩萨护法,不碍事的,不碍事的”
说完就跟他那个叫聿明氏的高个子朋友消失了。
此后,他就大睁着眼坐了一晚上。一会儿给儿子掖掖被子,一会儿给妻子挡挡风雪。心里下了决心,要想在这里站稳脚跟,看来也没有别的办法,既然是一条出路,索性豁出去了。
次日一早,从怀里掏出一个带着体温的馒头,给妻儿分吃了,安顿他们在破庙里等,然后就去找村里的族长,一路上满肚子还叽歪着族长能不能相信他是个道士。
可见面后事情竟然出奇的顺利。那族长听了他的来意,心里好不快慰,竟然还有这等好事,那鬼屋早就没人住了,比猪圈还破,无论是谁,住一家就死一窝,既然你自称捉鬼的道士,管你是不是真的道士,你愿意住就去住,想送死俺也不拦着,还送了他们一些吃食和衣物。池三青见族长是这个态度,心里就苦笑道,看来真的不是什么好事儿,不然这老杂碎会那么痛快?可是他此刻最看重的不是生死,而是温饱。无奈地回到土地庙后,池三青就带着妻儿和行李搬去村东头的破院子。
那年头,生死似乎都不重要了,大和尚朱元璋起兵造反,夺了蒙元的天下,恢复了汉人江山。然后就是虐杀忠臣、讨伐边疆,无论官民都不好过。一顿好觉、一餐饱饭大概就是我的祖先池三青的幸福生活了。池三青安慰自己,这年月人都没个好活,鬼哪儿还有力气害人?要是真遇上了,倒让我逮住也吐几口唾沫,将那狗日的变成羊羔,到集市上卖了银子喝酒去!
这样想着,心里竟然不怎么害怕了。这村子委实是挺大的,从最西头的破庙走到村东的破院子竟然走了小半个时辰。那院子是典型的农家院儿,土坯墙、茅草房,门板一触及倒,满院子荒草萋萋,三间屋子被大雪压塌了两间半,这哪儿是住人的地儿啊,要不是冬天,这里整个儿一小型的野生动植物园儿。没想到的是这院子里竟然还有一口井,辘轳头早已损坏,半截子麻绳儿向井口垂吊着,想象丰富点儿的,会认为这井里八成住着个吊死鬼呢。
可是他们一家却没工夫那么想,流浪了这么久,总算是有个家了。一家人带着喜悦的心情开始大扫除,用了小半天儿的时间,竟然也有了点儿人气儿,晌午的时候,炊烟袅袅,一派安营扎寨的节奏。劈柴声、嬉笑声、锅碗碰瓢盆儿的叮当声,在死寂的冬日里汇聚成一副温暖的景象。
村人们被这景象所惊动了,纷纷站在自家院子门口,筒着袖子看热闹,每一个人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有好事者竟然还假惺惺地送来米面油等物什,说是恭喜乔迁新居,临了还不咸不淡地说一句,有啥需要帮忙的就吱一声儿,一个村儿里住着,别不好意思。全然没有了初来乍到时的排外性,说的还都是暖心窝子的话。
要么说,人心隔肚皮呢,这帮子村人一个个都是口是心非,他们等着看的也许就是第二天起来,这外路人一家子的死相。
在他们眼里,这一家子,就要倒大霉了
第二章佛莲绽放
事情就发生在当天晚上,池三青一家正围坐在新烧的火炕上瞎谝乱侃,喝着热乎乎的小米粥,窗户重糊了新的茅头纸,略带湿气的木柴在炕炉里哔啵作响。那寒冷的风就被挡在了外面,任他雪暴风狂,都挡不住这满屋的春色。管他呢,要死也安安生生地死在一起了,要是也暖暖和和的死在一起了,要死也当了个饱死鬼!
婆姨正哄着孩子睡觉,池三青却坐在炕沿儿上不停地抽烟。他婆姨就问他,“当家的,你寻思啥呢?别是这屋子有啥问题吧,咱刚来的时候,村里人眉毛不是眉毛,眼不是眼的,咋才一夜的功夫就变得跟亲人似的,还给了咱这么好的住处?”
池三青本来一直在给自己打气,听老婆这么一说,心里就又是七上八下的,不是个滋味儿,微怒地轻声喝道:“别瞎吵吵,老娘们儿懂个啥,你只管睡你的觉!”
老婆听他这么说着,心里就直打哆嗦。在她心里也许今晚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对“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句话有着深刻的体会。也罢也罢,能享受这片刻的温暖,死也值了。她掏出古铜色的*塞进孩子嘴里,把苦啊累啊以及这恼人的恐惧都一股脑地蜷缩在露着棉花的破被里。
夜到了子时,月亮就在北天的正中,外面是白花花的雪和白花花的月光。池三青不是真正的道士,没有符咒、没有桃木剑更没有驱鬼的神通,他只是一个戍边的大头兵,一个不名一文的流浪汉,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虱子多了不怕痒,反正烂命一条,鬼又咋的?死又咋的?他这样想着,外面的风就大了些,一些细碎的雪花从破烂的窗框里飘进了些,顿时就消失了,他甚至能听到雪花融化的嗞嗞声,随着风雪渐猛,外面的枯树枝桠随风摇曳,印在窗户上,如同鬼魅。
他在炕沿儿上敲了敲抽尽了的烟袋锅,心里想着,这帮畜生许是该来了,他从容地穿好衣服,裹紧了绑腿,还扎了牛皮护腕,就提着大刀片儿走出屋来,关好门,把一屋子的温暖和亲情关在了里面。目光巡视一周,北风那个吹呀,雪正下得紧,院子里的枯草顽强地与风雪抗衡着,空气紧的就像冻住的湖水,他口鼻里喷着白气,提着刀,静静地等待着即将来临的灾难。
我爷爷很多次跟我讲起这个家族传说,而且每次讲到这里的时候,目光就变得异常深渺,似乎他很能体会到老祖宗池三青当时的心境。我爷爷说,三青是个好后生,在关外打仗的时候异常生猛,只是因为心肠软,不忍杀人,跟他一起参军的都已经是百户了,而他混了这么多年却还是个大头兵。这是天生的菩萨心肠,也正是因为这天生的菩萨心肠才会在接下来的故事里化险为夷,才开创了池家几百年的基业。
书归正传,话说池三青在屋门外边儿站了半晌,就见一双脚印咯吱咯吱地朝着他延伸过来,却不见人影儿。看到这诡异的一幕,他心里就抖了一下,不过也只是抖了一下而已,心神快速地稳定下来,冲着那个脚印的方向一抱拳道:“爷们儿,我是关外的池三青,路过此地,饥寒交迫,占了你的地方,要是爷们儿觉得不妥,俺一家子明儿就走!”那个脚印停了半晌,竟然听他把话说完了,却仍然无声无息,而且又开始一步一步地延伸过来。
而且,过了不多一会儿,好多双脚印都从四面八方咯吱咯吱地踏雪而来,那些个脚印在离他七尺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不知道这是些什么样的鬼物,它们用无声的静默来渲染极度的恐怖。
三青知道既然有脚印就一定有真身,就一定有好多双看不见的眼睛,在不远处默默地注视着他,这种事情要多瘆人有多瘆人,远比恐怖片儿里血呼啦茬鬼影儿害怕,凉气从尾巴骨一直窜到了后脑勺。他对着那些脚印又一抱拳道:“老少爷们儿,咱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有什么得罪之处尽管指出来!”
可是那些脚印都默着声儿,一言不发,却开始缓慢地朝着他移动。这种内心的压抑是难以言表的,池三青握刀的手就开始哆嗦,他哆嗦着举起刀来,嘴上却放了狠话:“各位,俺好言好语地说,你们却这般不通人性,那就别怪俺无情,反正横竖是个死,我死后立马变成厉鬼,咱们就来个鬼咬鬼!”说着就挥舞着大片儿刀凭空乱砍了几下!
没想到,一股劲风刮过,其中一双脚印朝着他快速地移动过来,他反手拿刀,白刃朝外,用腰力拧身一抹,那脚印就往后倒退了几步,再看刀口上竟然有新鲜的血迹,滴滴答答地滴在了脚前的白雪里。
他大吃一惊!这鬼物没有身形儿怎么会有血呢?看来这些脏东西根本就不是什么鬼魂。正在他惊魂未定的时候,另外一双脚印开始向窗户移动,非常快。他奶奶的,老子和你们无冤无仇,只道是拼了这条性命跟你们耍耍,你们却这般不讲究,趁我不注意竟然要偷摸着进屋伤害我的妻儿。他一回身打了个哧溜光,迅速滑到窗口,照着脚印上方就是一刀,只听一声怪叫,一抔污血染红了窗前的空地。
更加令人恐怖的一幕发生了!那停在七尺开外的十几双脚印开始更加迅速地朝着他围拢过来。他心一横,大喊一声:来吧,兔崽子们!今天你三青爷爷就豁出去跟你耍耍!
那些脚印,听到这话似乎犹豫了,竟停止了前进的脚步。其中一双大个儿的脚印开始绕着他转圈,大概是在寻找漏洞,或者根本就是仗着自己隐身的优势想要耍个阴招对他下毒手!
隔了好一会儿,吱儿一声诡异的哨声响起,院子里的枯井竟然冒出光来,就像那下面藏了个巨大的夜明珠。随着越来越强烈的光线,一个脸盆大小的光球从枯井里升腾上来,发出了更加耀眼的光,那些“脚印”就现了形、池三青定睛一看,那些东西都是半成人形的牲畜,看上去都能分辨出是什么玩意儿,有狐狸、黄鼠狼、虎豹蛇虫等等,反正都是畜生。怪不得不见人影却砍得出血来,敢情这些东西都是修炼成精的妖怪啊。想必这哨声是这些妖精发出的,也许他们发现了什么,也许他们在搬救兵(我擦,十几个还搬救兵?),这发光的球蛋蛋大概就是这些妖孽呼叫出来的救兵吧。看上去不简单,也许更大的凶险就要来临了。
看来那光球是个妖精头儿,那些妖精见了都纷纷下跪。
正看得发呆的时候,那光球一明一暗地闪了几下,那光就淡了下去,仔细看时,却发现是一个巨大的花骨朵,那个花骨朵飞将起来在池三青的身边转了三圈,然后款款地飞落在西面的墙角里落了下来,落下来后随即就绽放了,那绽放的花蕊上婷婷地立着一个仙女儿模样的小人儿。
说到这里,很多朋友就会说我是瞎编的,说哪有这样的事。这个故事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大家的是,从我记事起,我家祖屋的佛龛里就供奉着这么一座玉石莲花,绽放着,中间立着一个仙女模样的小人儿。我家历代都当作观音菩萨来供奉。家里的老人凡是遇着什么解不开的心结,都要跪在这尊佛像前,叨叨咕咕地说上半天。我小时候啥也不懂,趁大人们不注意就踩着凳子爬到佛龛上去摸那个小仙女儿,我那时很小,依稀记得,只要我上去摸她的时候,就仿佛能够看到她冲着我笑,笑得很灿烂。有一次被爷爷发现我偷偷地去摸那玉莲仙女,甚至还弄得摔在地上,我当时吓得不行,以为他们要怎么罚我似的,要知道在我家里,无论是谁,只要有对那座塑像有什么不恭,就会受到爷爷的惩罚。
但是爷爷没有罚我。我一直不明白这尊被家人极度尊崇的莲花仙女,被我摔了,爷爷为什么没有罚我,以前听说我爸爸、姑姑小时候要是敢动一动那尊塑像,就会被爷爷打得脱层皮。
直到爷爷临死前的一天,才把那个关于我们家族的传说继续讲完。
池三青是个武夫,但并不代表他傻,那尊佛莲落在墙角必然是有它的用意,而且这尊佛莲绽放开来的时候,那些妖精就全部消失不见了。他想起了前一天晚上土地爷告诉他的事,心里想,莫非这地下藏着什么吗?就喊起了他婆姨,开始在佛莲降落的地方用铁锹挖,挖了能有个七八尺深的时候,发现了一个装着金银的坛子。
土地爷果然没打诳语!
第二天他便找到族长,买下了这座闹鬼的破院子,还捐钱修了土地庙,为土地爷重塑了金身。从那以后,池家从卖砂锅的手艺人做起,苦心经营、日积月累,到池三青死的时候已经是享誉全国的晋商大户,票号、商号遍布天下,不用说太原、北京这些近的地方,北至白山黑水南到江南水乡,甚至新疆的乌鲁木齐也都有池家的商号,那时候有句话形容晋商时代的繁荣,“只要有麻雀飞到的地方,就有山西人的影子”,可谓盛极一时,这全都要感谢三青老祖宗和那座神秘的佛莲,但令人奇怪的是池三青死后,那尊佛莲竟然闭合了起来,又呈现出一个花骨朵的形状。没人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三章皑皑白雾
我们池家从明洪武年间发迹,历经明清两朝近600年历史,兴衰更迭都与这座佛莲有着密切的关系。只是这座佛莲与我家到底有着怎样的神秘联系,从三青老祖宗那儿开始,就是个谜。因为,我爷爷临死前的愿望就是想解开这个谜,他是无法做到了,却把这个心愿交给了我。我当时还在上初中,四六不懂的年纪,就傻了吧唧地问他,“为什么呀?这活儿怎么不能交给我爸干呢?”老人颤颤巍巍地伸出他那只干枯的右手使劲儿地握着我的手说:“因为,那座佛莲只盛开过两次,一次是三青老祖宗雪夜斗鬼,另一次,就是翔子你出生的时候”
老人家交代完就往生极乐了,走得很安详。那时,我才意识到为什么我小时候把佛莲摔在地上他都不责怪我,他老人家大概相信我与这佛莲之间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清的缘分吧,也许我就是揭开这个家族秘密的关键呢。
可是我对这些真的不怎么感兴趣,那佛龛里的石头雕像真的会花开花闭吗?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爷爷和父亲一直以来都有着难解的矛盾。我爷爷在世时经常说我父亲是朽木不可雕也,而我父亲在背地里经常说爷爷是老封建、老古董。在意识形态上,他们父子二人极度地不和谐,用我爸爸挂在口头上的话说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那就是一对永远都无法调和的矛盾!
各位看官,可能已经看出来了,我父亲竟然将他们亲密的父子关系对立为统治阶级和无产阶级之间的矛盾。是的,我父亲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红卫兵,为了所谓的理想信念,可以舍弃亲情,背叛家庭,带着他的“战友”冲进家里把自己的父亲五花大绑起来,插着牛鬼蛇神、大地主、黑五类的牌子,在村子里游行,给他剃阴阳头,让他干最累、最脏的活儿。那时候我父亲在金谷县可谓是风云人物,他大义灭亲的故事家喻户晓。
我的奶奶每天一边帮爷爷上药,一边看着他遍体鳞伤的身体抹眼泪儿。有一次,见了我父亲就央求着说:“儿啊,你可知道你都做了啥事情啊,他可是你的亲生父亲呐,这样会遭报应的!”我父亲竟然义正言辞地说:“我哪里有这样败兴的父亲,他要死赶紧死,死了也是自绝于人民!”
那个年代的事情,我就不多费口舌了,反正这种父子反目的事情也不止我们一家,而且,在那段峥嵘岁月里发生的一些有关理想、信仰、道德与亲情交织的往事,从我1982年旧历六月初三日出生的那天开始,我所有的家人都对此讳莫如深。所以,对那段历史,我听都没有听到多少,就不能拿出来忽悠大家,因为,我不能瞎编。
我只知道奶奶为此很伤心、很伤心。后来就有些精神失常了,经常说要找马克思探讨问题。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我出生,我的父亲亲眼目睹了佛莲盛开的一幕,也许是对爷爷临死前诡异的托付产生了恐惧,进而对他自己之前犯下的错误感到了深深的忏悔,传统孝爱文化开始在他的身上复苏,对奶奶百般孝敬、言听计从,有时候,精神已经不太正常的奶奶突然想起父亲身穿绿军装、臂戴红袖箍,冲进我家祖屋的院子里揪斗爷爷的场景时,就会发狂,无论身边有什么,抡起来就打!而我的父亲则跪在奶奶的面前任她出气而毫无怨言。
就这样经过了几年的时间,我奶奶的病才渐渐好转,但对爷爷的思念竟与日俱增,并且常常自言自语,就像是和爷爷聊家常一样,有时候甚至聊得甚是开心的样子。那情景想起来是非常诡异的,即使自己的儿女也产生了敬而远之的情绪,唯恐避之不及。母亲是个柔弱的女子,但她最担心的却是我,总怕我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每当奶奶独坐在枯灯下与“爷爷”聊天,她就非常惊恐,赶紧把我赶回屋里关了起来。
只有父亲却不离不弃,总是陪伴在她老人家身边,我想他当时应该是怀着一种偿债的心理吧,抑或就是纯粹的母子之情呢也未可知。
后来,奶奶的身体就每况愈下,她的身体也日渐虚弱起来,而且对我也愈发地关注起来,总是教父亲把我喊来,也不怎么说话,就是拉着我的手不停地看,给我说故事,说得最多的当然还是老祖宗池三青雪夜斗鬼和佛莲盛开的传说,而且她总是强调,爷爷说的都是真的,还问我信不信,我懂事地点头如捣蒜。
这让她非常开心。在她生命里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她总是喜欢坐在月亮地里,给我做各种玩具,什么小扁担、小锅灶、小弹弓什么的,就好像是要给我准备娶媳妇的家什似的。
在我的回忆里,奶奶是个慈祥的老人,虽然她没什么文化,但是她对丈夫的爱情是至死不渝的,对子孙的爱是无私的。她的人生中经历了太多的坎坷和不幸。无论你是多么铁石心肠的人,只要想想爷爷和父亲之间那种超越一切的隔阂,甚至刀兵相间的无情攻击,她作为一个女人,看着两个自己最最爱着的人竟然闹到了那种地步,她心里的伤口一直都在淌血,而且我相信,奶奶那道伤疤到死都没有愈合。但所幸的是,她能够在有生之年看到父亲的忏悔与孝敬,也许还有了稍许的安慰吧。
那是爷爷死后一年左右的时间,具体的日子我记不清了,但我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晚霞满天的傍晚。由于脑溢血瘫痪在床的奶奶突然就腿脚灵便的下了炕,在院子里准备给奶奶端溺盆的父亲看到后先是一惊,然后悲伤就涌上了整个脸庞,他知道,奶奶这叫回光返照。
但奶奶的精神却非常好,她手里提着一个布袋子,里面装满了黄纸、元宝一类的东西,跟父亲说要倒外面去走走。父亲一声不吭地搀着他就出去了。那时,离我家祖屋不远处就是铁轨,东西向的,在夕阳和晚霞的照耀下,闪闪发亮,长长的向远方延伸过去。那景象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景象。
奶奶回头看见了我,慈祥地对我笑了一下,我就跟着他们出去,来到火车道的人行窄道上,把手里的布袋子交到了父亲手里,对他说:“儿啊,给你爹烧点儿纸吧!”
父亲一声不吭地结果布袋子,把那些纸钱元宝掏出来,用火柴点着,还捡了一个细长的棍子把那些烧成的灰烬往一块堆而拢了拢。
奶奶则看着西天的晚霞,神色就变得越来越凝重了起来,我问她:“奶,怎么了?”奶奶就幽幽地说:“这些个该杀的孤魂野鬼,没人给你稍钱,却来抢你爷爷的!”
蹲在地上拿着小木棍的父亲开了口:“娘,您别想那么多,那边好像是个化工厂着了火吧!”奶奶摇摇头似乎是对父亲说又似乎是自言自语:“哼,你看那个细脖子的红毛鬼,真是太讨厌了,数他抢得来劲,不行,我得去帮帮老头子!”
父亲听到这里就大声地哭了起来,“娘,咱们回吧,我好好孝敬您,给您养老!让您过上最好的日子。”
奶奶却不理会她,佝偻着身子一边往西边走一边拍着手,似乎是在驱赶着什么似的。她蹒跚却坚定地走了去,甚至开始大声地呼喝着什么,我也吓得大哭起来,可是平日里对我百般疼爱的她,竟然对我不理不睬,一直地朝前走去!
我和父亲紧跟着她,我大声地喊她:“奶,回来吧!奶,回来吧!”
可是她仍旧不理我们,朝着夕阳越走越快起来。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股风,把刚才烧纸的灰烬刮了起来,奶奶就站定不动了,就只站在那里,耷拉着两条胳膊,不动也不说话。
父亲和我跑过去时,她站在那里已经闭上了双眼,我吓得禁了声,而父亲却忍不住呜呜的大哭起来!我知道奶奶走了,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在这个晚霞满天的傍晚。父亲一直在哭,因为,即使他曾经尝试着改变自己在奶奶心中的印象,尝试着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够为自己赎罪,但是,奶奶始终没有亲口对他说哪怕一句原谅的话。
这时,一辆蒸汽机车拉着一列绿皮车厢苦吃苦吃地驶过,等行驶到我们跟前的时候,噗地一声喷了好大的一团白雾,那弥漫的白雾使得我们什么都看不清,仿佛那白雾就是整个世界!我在那重重的迷雾里不断地挥舞着胳膊,希望能够赶开它,希望能够再多看一眼慈祥的奶奶!
可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白雾好久都没有散去,我甚至在那白雾里不断地奔跑,可是总也跑不出那重重白雾,这无边的白雾比黑暗还要可恶,甚至我能感到有什么东西限制住了我的行动,使我迈不开腿脚!
仿佛是经历一个世纪暗无天日的时光,那迷雾终于散尽了,我和父亲面面相觑,却不见了奶奶的身体!
这诡异的一幕把父亲吓得够呛,而我则顺着铁路看去,那刚刚驶过的绿皮火车的尾部车厢的栏杆上,奶奶站在那里向我挥手
第四章贺天蓉
奶奶站在那绿皮火车的尾部向我们招手,面容很慈祥。看着火车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我就也使劲儿地向奶奶招着手,朝着火车追去,还大声地喊:“奶奶,回来吧,别走!奶奶,回来吧,别走!”
父亲傻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我。最后,那火车开远了,我已经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不知什么时候,父亲已经站到我的身后,有气无力地说:“儿子,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我奶奶,站在那绿皮火车最后一个车厢,向我们招手,她,她,她好像再也回不来了!”
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父亲身子一软就瘫坐在地上,好像一下子就没了骨头似的。我想,奶奶应该是原谅父亲了,她走得那么安详,走得那么干净,什么都没有留下,连自己的身体也一同带到了另一个世界去。
之后,我们就为奶奶操办了后事,一切都平淡无奇,只是奶奶的坟冢里没有她的尸体,而只是放了一身她生前常穿的衣服,和爷爷合葬了起来,无论怎样,这也算得是“死同穴”的意思了。
在之后,父亲为奶奶守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孝,就准备回煤市去上班,他在矿上本来是一个普通的工人,但由于他还比较爱好文艺,又很有组织能力(红卫兵领袖)不久就被调到了工会,干一些写写画画的清闲营生,后来似乎还认识了一些有能力的人,就琢磨着把母亲和我都调过去,一家人在一起生活。
那时候,我已经上了初中二年级,成绩平平,日子也过得平淡乏味,竟然就对煤市十分向往起来。现在看,我那个时候确实还是小孩子脾性,但现在就不同了,经常怀念在祖屋里的生活。
至于那佛莲,仍旧在堂屋的神龛里,盛开着。其实,在我眼里它跟寺庙里的那些泥胎塑像没有什么区别,对爷爷口中说的它竟然是为我而盛开的话,并不敢相信。只是我家的叔叔婶婶、姑姑姑父什么的对我却非常客气,据说,他们都亲眼目睹了佛莲的盛开。由于当时爷爷坚持要让我们北望村的接生婆给我接生,因此,我是在家里出生的。
按照那个古老的传说,佛莲盛开就会给家族带来兴旺发达,可是这种迹象在我身上十分的渺茫。我从小是个非常淘气的孩子,而且超级爱逃课,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就是在田野里和马路上长大的,。因此,随着奶奶的离世,有着坚定唯物主义无神论信仰的父亲对那个传说的疑虑就越来越大!并且总在家人面前用我的例子来做论据,来说明那个传说的荒谬性。
我就那样一天天地长大了,确实没什么出息。学习成绩非常一般,就像一个懒惰的网络写手的小说那样不断地被淹没,除此之外还老在外面惹是生非。当然,对于我来说,我可不是真的惹事,而叫做替天行道!貌似和梁山贼寇的心理非常吻合。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就是我这一米八的身板,那个时候的在初中能长到一米八的貌似没有几个人,虽然经常被人称作“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但是凭这一点,也足够让我妈在别人面前吹嘘的了,只是别家的父母比的是孩子的成绩,她们比的是孩儿我的肌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