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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啥原因,商贸大厦的顶层竟然还是空的,按说这种旺铺应该早就有人抢着买了。但是我现在看到的,是一片灰色的水泥地板和空荡荡的白色屋顶。
李子推着我转过几根柱子,到了一扇巨大的窗户前,他扳开了窗户上的几个锁,把窗户拉开,一阵风“呜”的刮进来,高处的空气和下面果然不一样,凉的很,也干净的很。
我被吹的一个哆嗦,头发都乍蓬起来。
“吹着风没有”
“吹着了,就是就风儿有点喧嚣啊”
李子挑了挑眉,把窗户关小,只留一条缝,推着我到旁边去,风就冲不着我了。
我朝窗户外面看,看到的是一片空阔,无边无际的蓝天蔓延到视野极处,成了一道白线。天空中的太阳还正好,红彤彤的,毫无遮挡的朝地上洒下大片的明亮。不时飞过几只鸟,看的清楚它们身上被风带起的翎羽。
从窗户缝儿吹进来的风,发出一种尖锐的呼号声,好像不成调子的箫声,就给眼前的这天,这太阳,平添了一份悲怆。
“你往下看。”
我眼珠子往下一转,就看到一道一道流动的细线,又或是一片一片黑色移动云团,还有一些闪烁着的彩色光斑。
“好看么”
“好看。和平常看的太不一样了。”
“这是个画画儿的好地方。”
“你啥时候发现这个地儿的”
“没多长时间,也就是刚开学那会儿吧。”
我又低头去看下面的人群车辆,看到它们一点一点的挪动着,一片一片的汇集着,聚成了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大街,在这里是听不到街上的喧嚣的,就像是再看一部默片,唯一的伴奏就是风声。
看了一会儿,我觉得眼花,扭头看李子,李子还在一动不动的盯着下面看,我撇撇嘴,其实比起蚂蚁似的人,我还是觉得青天白日的更有气魄。
李子就那样儿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陷入了一个玄妙的境界,我觉得李子的眼神儿再看外面,但其实那些画面只是走马灯一样在李子眼珠子表面过了一遍,根本没往心里去。
“李子”
“嗯”
“你瞅啥呢瞅那么久”
“瞅人啊。你不觉得么稍微站的高一点,就会觉得低于这个高度的东西都很渺小,根本不入眼。我们现在才站在大楼上,那老天爷看我们是啥样儿估计根本看不到吧。”
“老天爷老天爷啥时候管用过我让他保我考试150,哪次实现过”
“你有没有想过,咱们每个人站的高度都不一样,那其他不和我们在同一高度的东西,或者是其他人,我们是不是就看不在眼里了”
李子这话把我问住了,虽然不是很明白他到底想问什么,但是人的眼光的确就是这么狭隘,只能看到本身周围的,与本身密切联系的,而下意识的舍弃或者排斥与本身相异的。
所以一个人太过优秀会被排斥,身体有残疾也会被排斥,太过善良会被排斥,太过可恶也会被排斥。总之一切和大众不同的东西,都是异类,异类的下场只有一个,被孤立,被遗忘,然后默默消亡,社会就是如此来维持其和谐。
李子这一个问题让我想得脑瓜仁儿都是疼的,我问他:“为啥突然问这个”
李子收回一直投在窗外的视线,把焦点聚回我身上。
“小凡,你想不想再要个弟弟妹妹”
“不是有你和天宁了吗”
“那要是光有天宁呢”
“你这个问题问的很奇怪啊,咋会光有天宁呢没有你,哪儿来的天宁”
“那要是我不是你弟弟呢”
“你这个问题就更奇怪了,你不是我弟儿难不成还是我爹”
李子听了又扭过头去,半晌没说话。
我看着李子沉默的侧脸,不由得问:“李子……你烦躁啥”
李子听了没反应,过了一会儿,慢慢低下头,还是那么站着,双手垂在身侧,像个做错了事被老师逮到的孩子。
“你……”
“别说话。”李子打断了我的继续追问,走到我身后,双手虚虚环住我的肩膀,下巴抵在我头上,轻轻的说:“小凡,你知道不我特别喜欢你。”
我的心脏狠狠地收缩了一下,然后又弹开,血液迅速的流向每根神经末梢,浑身暖暖的。
“嗯,我知道。”
感觉到李子的脑袋在我头顶磨蹭了两下,我捏紧了拳头,又说:“我也特别喜欢李子……”
然后我感受到了李子的笑声,通过身体传来的震动。
他扳过我的下巴亲了一下,问:“你爸会不会怪我耽误你”
“不会,要怪早怪了。”
太阳慢慢偏西,风也越来越凉,我估摸着我爸也差不多要回来了,就和李子说要回去。
李子点点头,重新锁了窗户,推着我进了电梯。
电梯里的灯泡儿霉了,闪闪烁烁的,等电梯门完全合上了,灯泡儿也彻底灭了。电梯还在正常运行,封闭的电梯间里只有电子屏闪着红光,显示着不断变换的数字。
我倒是不感觉有啥,但是灯一灭,身边的李子浑身就绷起来了,我能感觉到他死死的捏着轮椅靠背儿,连呼吸都变浅了。
“李子你怕黑”我摸索着把左手搭在李子手上,李子在轻轻的抖着。
“……地窖……”李子模模糊糊的应了一声,弯下腰把头埋进我的肩窝里。我哄小孩儿一样地轻轻拍着他的头顶,不知道说啥好,就是心疼的无以复加。
从二十五楼到一楼不过一分钟的时间,这会儿却显得格外漫长。李子紊乱的呼吸和心跳,还有他微微颤抖的身体,无一不提醒我,李子曾经所受的伤害无法消弭。李子选择性遗忘的东西,为啥现在又会突然想起来呢总要有个诱因啥的吧……难道李叔李姨还没有发现李子的不正常吗
想到这儿,我记起来那天我洗完澡儿,李叔来病房对李子说,要带他去见个人,但是被李子拒绝了,当时李叔是不是要带李子去看心理医生如果是,李子为啥不愿意去
电梯终于到了底儿,李子出了电梯才慢慢缓过劲儿来。我给我爸打了电话说我们要回去了,然后李子就径直推着我回了家。
到了楼下,没见着我爸的车,到是见着辆纪检局的车。
李子瞟了那车一眼,又朝楼上看了一眼,然后垂下眼睑,面无表情。我心里咯噔一下,看李子这表现,这纪检局不会是来找李叔的事儿的吧
没多久,我爸回来了,看见了纪检局的车,叹了口气儿对李子说:“咱上去再说。”
我爸让李子也回了我家,安置好了我,才到了茶,坐在沙发上,跟李子说:“你……最近一段先住这儿吧,不要回家去,你爸那边儿有点事儿……”
“是有人举报了”
“你都知道了”
李子摇摇头:“我妈和宁宁呢”
“在你们新家呢。我估摸着不会有太大事儿,这是有人故意找你爸事儿呢,但是你爸台面上都跑过了,该办的也都办了,不会有啥太大问题,你也甭操心。”
李子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等晚上了,纪检局的人总算走了,李子才下楼去拿了书包衣服和其他零零碎碎儿的东西,李叔也没闲着,后脚打着电话也出了门儿。
李子和我睡一间房,我床大,躺着也不挤。
我扭过头去,问躺在我身边儿的李子:“像李叔这样儿的,最严重会是啥情况啊”
“开除公职。”
“噫!这么厉害!”
“那对天宁会有啥影响不”
“……不知道。”
“诶,你不是说你爸妈办了离婚证儿了吗那这还算超生”
“那都是形式上的,要是上头不想搭理我们,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了。要是真想找事儿,容易的很,天宁是我爸妈离婚以前生的,而且俩人离婚后都没有再婚,肯定要拿这说事儿的。”
“那咋办”
“……不知道。”李子翻了个身,面朝着我,原本没啥表情的脸,现在硬是把眉头皱出了两道印儿。
我伸手摁平他眉头的疙瘩,换了个问题:“李子,你有没有想过去……”说到一半我噎住了,不知道该咋说,如果直接说去接受心理治疗,未免不合适。
“去看心理医生”李子自己把话接上了。我听了有点慌,不知道咋接话,担心李子会不高兴。
李子睁开眼看着我,说:“小凡,你以后有啥话就直说,不用顾忌,我不会生你的气的。”
我木呆呆的点点头,癔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接着问:“你是不是不愿意去看医生”
“嗯。”李子又阖上了眼睛。
“……为啥”
“没用。”
“你原来治过”
“嗯。”
我心里憋了一堆问题想问,又不知道从哪儿开始,咋去问,就听李子说:“心理医生只能起引导和疏导作用,再给你开一些镇静药物,能有用么”
“连他们自己也经常说,我只能给你建议,但是做决定是你自己的事儿。”
“我小时候去治疗的结果,就是我慢慢的忘了,但是现在,不还是想起来了就跟一块儿没吃完的冰糕重新搁冰箱里了一样,你再拿出来,还是一样儿一样儿的,一点儿都没变味儿。”
“我爸现在再带我去看心理医生,是让我再忘一遍还是让我再重新想起来一遍”说到这儿,李子浑身一个激灵,往被子里缩了缩。
“那难道……就好不了了你就得这么难受着”
“一块玉石,拿凿子刻刀把它雕成型了,你说还回得去么”
我张了张嘴,再没声音,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压迫在心上。
等到立夏的时候我终于拆了石膏,回了学校。班上少了一个我和多了一个我没啥差别,除了刚开始几天会有同学羡慕一下我躺在床上活死人一样的生活。我不以为然,等他们真和我一样儿躺床上了,就不这么想了。或许李子说的是对的,人的立场不同,就无法相互理解,所谓的理解不过是对你表示同情。
李叔早出晚归的跑着办事儿,李姨带着天宁住在新买的另外一套房子里,李子住在我家。
一家人,三栋屋。
李子似乎慢慢恢复正常,不再那么焦躁,但是我却放不下心来。有时候会忍不住去猜测,李子到底经历了啥样儿的痛苦,如果那人换做是我,我又会啥情况呢
新长的骨头还不是很结实,有时候骨折的地方会痒痒的,我问李子:“你说我这样儿会不会再长高点儿”
“要是骨头没长好,错位了,你可就别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