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恩断义绝紫衫王 (第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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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玄等人纷纷呼喝,又要抢上和金花婆婆动手。金花婆婆道:“很好,挺有骨气!这毒药么,药性一时三刻也不能发作。周姑娘,你跟着我,乖乖的听话,老婆子一欢喜,说不定便给你解药。”说着走到那些被打中穴道的峨嵋门人身畔,在每人身上敲拍数下。那几人疼痛登止,停了叫喊,只四肢酸麻,一时仍不能动弹。这几人眼见周芷若舍命服毒,相救自己,都十分感激,有人便道:“多谢掌门人!”
金花婆婆拉着周芷若的手,柔声道:“乖孩子,你跟着我去,婆婆不会难为你。”她想灭绝师太既死,倚天剑又已不在峨嵋派手中,当日在灭绝师太手下输招之耻难报,便欲将峨嵋掌门擒了去,日后再放,也算是出了胸中一口恶气。
周芷若尚未回答,只觉一股极大的力道拉着自己,身不由主的便腾跃而起。
静玄叫道:“周师妹”抢上欲待拦阻,斜刺里一缕指风,劲射而至,却是蛛儿从旁发指相袭。静玄左掌挥起挡格,不料蛛儿这招乃是虚招,啪的一响,丁敏君脸上已吃了一掌,这“指东打西”,正是金花婆婆的武学。但听得蛛儿格格娇笑,已掠墙而出。
张无忌道:“快追!”一手拉着赵敏,一手携着小昭,三人同时越墙。
静玄等忽见长草中还躲着三人,无不惊愕。金花婆婆和张无忌的轻功何等高妙,待得峨嵋群弟子跃上墙头,六人早已没入黑暗之中,不知去向。
张无忌等追出十馀丈,金花婆婆脚下丝毫不停,喝道:“峨嵋派弟子居然还有胆子追赶金花婆婆,嘿嘿,了不起!”赵敏低声对张无忌道:“你先躲着别出手,让我用倚天剑对付她。”张无忌尚未回答,赵敏已晃身抢上数丈,喝道:“留下本派掌门!”倚天剑剑尖已指到金花婆婆身后。这一招“金顶佛光”,正是峨嵋派剑法的嫡传,她在万安寺中从峨嵋派女弟子手中学得,只是并非学自灭绝师太,不免未臻精妙。
金花婆婆听得背后金刃破风,放开了周芷若,急转身躯。赵敏手腕抖动,又是一招“千峰竞秀”。金花婆婆识得她手中兵刃正是倚天宝剑,又惊又喜,伸手便来抢夺。数招一过,金花婆婆已欺近赵敏身前,手指正要搭上她执剑的手腕,不料赵敏长剑急转,使出一招昆仑派的剑法“神驼骏足”。
金花婆婆见她是个年轻女子,手持倚天剑,使的又是峨嵋嫡传剑法,只当她是峨嵋派弟子。金花婆婆为了对付灭绝师太,于峨嵋派剑法已钻研数年,见了赵敏出手几招, 料得她功力不过尔尔,此后数招,心中已先行预想明白,这一欺近身去,倚天剑定然手到拿来,岂知这年轻姑娘竟会突然之间使出昆仑派剑法来。金花婆婆若非心中先入为主,纵是昆仑剑法,也奈何她不得,只这一招来得太过出于意外,她武功虽高,可也给打了个冷不防,忙着地打滚,方始躲开,但左手衣袖已为剑锋轻轻带到,登时削下一大片来。
金花婆婆惊怒之下,欺身再上,见对方武功远不及自己,便想夺下她手中这口自己想望已久的倚天剑来。赵敏也知自己武功跟她差着一大截,不敢和她拆招,只挥动倚天剑,左刺右劈,东舞西击,忽而崆峒派剑法,忽而华山派剑法,一招峨嵋派的“金顶夕照”之后,紧跟是一招少林派达摩剑法的“金针渡劫”。每一招均是各派剑法中的精华所在,每一招均具极大威力,再加上倚天剑的锋锐,金花婆婆惊讶无比,一时竟没法逼近。蛛儿看得急了,解下腰间长剑,掷给金花婆婆。赵敏疾攻七八剑,到第九剑上,金花婆婆不得不以兵刃招架,嚓的一声,长剑断为两截。
金花婆婆脸色大变,倒纵数丈,喝道:“小妮子到底是谁”赵敏笑道:“你怎不使屠龙刀”金花婆婆怒道:“我若有屠龙刀在手,你岂能挡得了我十招八招你敢随我去一试么”赵敏笑道:“你能拿到屠龙刀,倒也好了。我只在大都等你,容你去取了刀来再战。”金花婆婆道:“你转过头来,让我瞧个分明。”赵敏斜过身子,伸出舌头,左眼闭,右眼开,脸上肌肉扭曲,向她扮个极怪的鬼脸。
金花婆婆大怒,在地下吐了口唾沫,抛下断剑,携了蛛儿和周芷若快步而去。
张无忌道:“咱们再追。”赵敏道:“那也不用忙,你跟我来。我包管你的周姑娘安然无恙便是。”张无忌道:“你说什么屠龙刀”赵敏道:“我听这老婆子在废园中说道,她走遍了天涯海角,终于向一位故人借到了一柄宝刀,要和灭绝师太的倚天剑一斗。‘倚天不出,谁与争锋’要和倚天剑争锋,就只有屠龙刀了。难道她竟向你义父借到了屠龙刀我适才仗剑和她相斗,便是要逼她出刀。可是她手边又没宝刀,只叫我随她去一试。似乎她已知屠龙刀的所在,却没法拿来使用。”
张无忌沉吟道:“这倒奇了。”赵敏道:“我料她必去海滨,扬帆出海,前去寻刀。咱们须得赶在头里,别让双眼已盲、心地仁厚的谢老前辈受这恶毒老婆子欺弄。”
张无忌听了她最后这句话,胸口热血上涌,忙道:“是,是!”本来他已和杨逍等人约好,要带赵敏会同明教群雄同去冰火岛寻访谢逊,然后借刀,但想到金花婆婆要去跟义父为难,恨不得插翅赶去相救,自已等不及到庆元路会集杨逍等人。
赵敏带着两人来到王府之前,向府门前的卫士嘱咐了好一阵。那卫士连声答应,回身入内,不久便随同府中总管,牵了九匹骏马、提了一大包金银出来。赵敏和张无忌、小昭三人骑了三匹马,让另外六匹跟在后面轮流替换,疾驰向东。
次日清晨,九匹马都已疲累不堪。赵敏向地方官出示汝阳王调动天下兵马的金牌,再换了九匹坐骑,当日深夜,已驰抵海津镇(属今日的天津市),到达海边的界河口。
赵敏骑马直入县城,命县官急速备好一艘最坚固的大海船,船上舵工、水手、粮食、清水、兵刃、寒衣,一应齐备,除此之外,所有海船立即驱逐向南,海边五十里之内不许另有一艘海船停泊。汝阳王金牌到处,小小县官如何敢不奉命唯谨赵敏和张无忌、小昭三人自在县衙门中饮酒等候。不到一日,县官报称一切均已办妥。在此同时,张无忌已匆匆写好一信,说明事急有变,自己和小昭、赵敏先行出海,命杨逍等人毋须等候。再命明教在海津联络站的主持,派遣稳妥教众快马送去庆元路定海。
三人到海边看船时,赵敏不由得连连顿足,大叫:“糟了!”原来海边所停泊的这艘海船船身什大,船高二层,船头甲板和左舷右舷均装铁炮,却是蒙古海军的炮船。当年元世祖时,蒙古大军两次远征日本,大集舟师,不料两场飓风,将蒙古海军打得七零八落,东征之举归于泡影,但舟舰的规模却也从那时起遗了下来。赵敏百密一疏,没想到那县官竟会加倍巴结,去向水师借了一艘炮船来。这时船中粮食清水俱已齐备,而海边其馀船只均已遵奉汝阳王金牌传令,早向南驶出数十里之外。赵敏苦笑之下,只得嘱咐众水手在炮口上多挂渔网,在船上装上十几担鲜苋装作是炮船旧了无用,改作渔船。
赵敏和张无忌、小昭三人换上水手装束,用油彩抹得脸上黄黄地,再黏上两撇鼠须,更没半点破绽。三人坐在船中,专等金花婆婆到来。
这位绍敏郡主料事如神,等到次日清晨,果然一辆大车来到海滨,金花婆婆携着蛛儿和周芷若前来雇船。船上水手早受赵敏嘱咐,诸多推托,说道这是一艘旧炮船改装的渔船,专作捕鱼,决不载客,直到金花婆婆取出两锭黄金作为船资,船老大方始勉强答应。金花婆婆带同蛛儿、周芷若上船,便命扬帆向东。
无边无际的茫茫大海之中,一叶孤舟,向着东南行驶。
舟行两日,张无忌和赵敏在底舱的窗洞中向外瞧去,只见白天的日头、晚上的月亮,总是在左舷上升,显然座船是径向南行。其时已是初冬天时,北风大作,船帆吃饱了风,行驶什速。张无忌跟赵敏商量过几次:“我义父是在极北的冰火岛上,咱们去找他,须得北行才是,怎么反向南去”赵敏每次总是答道:“这金花婆婆必定另有古怪。何况这时节南风不起,便要北驶,也没法子。”
到得第六日午后,舵工下舱来向赵敏禀报,说道金花婆婆对这一带海程什为熟悉,什么地方有大沙滩,什么地方有礁石,竟比这舵工还要清楚。
张无忌突然心念一动,说道:“啊,是了!莫非她是回灵蛇岛”赵敏问道:“什么灵蛇岛”张无忌道:“金花婆婆的老家是在灵蛇岛。她故世的丈夫叫银叶先生,灵蛇岛金花银叶,难道你没听说过吗”赵敏噗哧一笑,说道:“你就大得我几岁,江湖上的事儿,倒挺内行似的。”张无忌笑道:“明教的邪魔外道,原比朝廷的郡主娘娘多知道些江湖闲事。”他二人本是死敌,各统豪杰,狠狠的打过几场硬仗,但在海船舱底同处数日之后,言笑不禁,又共与金花婆婆为敌,相互间的隔阂已一天少于一天。
舵工禀报之后,只怕金花婆婆知觉,当即回到后梢掌舵。
赵敏笑道:“大教主,那就烦你将灵蛇岛金花银叶威震江湖的事迹,说些给我这孤陋寡闻的小丫头听听。”张无忌笑道:“说来惭愧,银叶先生是何等样人,我一无所知,那位金花婆婆,我却跟她作过一番对。”
于是将自己如何在蝴蝶谷中跟“蝶谷医仙”胡青牛学医,如何各派人众为金花婆婆整得生死不得、来到蝶谷求医,如何自己受胡青牛指点而治愈众人,如何金花婆婆和灭绝师太比武落败,如何胡青牛、王难姑夫妇终于又死在金花婆婆手下种种情由,一一说了。他想胡青牛脾性虽然怪僻,但对自己实在不错,想到他夫妇尸体高悬树梢的情景,不由得眼眶红了。他将蛛儿要擒自己到灵蛇岛去作伴、自己在她手背上咬了一口的事略去了不说。为何省略此节,自己也不知是何缘故,或许觉得颇为不雅罢。
赵敏一声不响的听完,脸色郑重,说道:“初时我只道这老婆婆不过是一位武功极强的高手,原来其中尚有这许多恩怨过节,听你说来,这老婆婆委实极不好斗,咱们可千万大意不得。”张无忌笑道:“郡主娘娘文武双全,手下又统率着这许多奇材异能之士,对付区区一个金花婆婆,那也是游刃有馀了。”赵敏笑道:“就可惜茫茫大海之中,没法召唤我手下的众武士、诸番僧去。”张无忌道:“这些煮饭的厨子、拉帆的水手,便算不得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也该算是第二流了罢”
赵敏一怔,格格笑了起来,说道:“佩服,佩服!大教主果然好眼力,须瞒你不过。”原来她回王府去取金银马匹之时,暗中嘱咐总管,调动一批下属,赶到海边听由差遣。这些人也是快马赶程,只比赵敏他们迟到了半天。她所调之人均未参与万安寺之战,从没与张无忌朝过相,分别扮作厨工、水手之属。但学武之人,神情举止自然流露,纵然极力掩饰,张无忌瞧在眼中,心里早已有数。
赵敏听他这么一说,暗想他既看了出来,金花婆婆见多识广,老奸巨猾,更早已识破了机关。好在己方人多势众,张无忌武功高强,她识破也好,不识破也好,倘若动手,她喉儿在内,终究不过两人,也不足为惧。她既不挑破,便不妨继续假装下去。
这几日之中,张无忌最担心的,是周芷若服了金花婆婆那颗丸药后毒性是否发作。赵敏知他心意,见他眉头一皱,便派人到上舱去假作送茶送水,察看动静,每次回报,均说周姑娘言行如常,一无中毒徵状。这么几次之后,张无忌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静坐船舱一角,想到了当日西域雪地中的情境,蛛儿如何陪伴自己,如何为何太冲、武烈、丁敏君等围逼之际尚来与自己见上一面,想到自己曾当着何太冲等众人之面,大声说道:“姑娘,我诚心诚意愿娶你为妻,盼你别说我不配。”又全心全意的对她说道:“从今而后,我会尽力爱护你,照顾你,不论有多少人来跟你为难,不论有多么厉害的人来欺侮你,我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也要保护你周全。我要让你心里快活,忘去了从前的苦处。”他想到这几句话,不禁红晕上脸。
赵敏忽道:“呸!又在想你的周姑娘了!”张无忌道:“没有!”赵敏道:“哼,想就想,不想就不想,难道我管得着么男子汉大丈夫,撒什么谎”张无忌道:“我干么撒谎我跟你说,我想的不是周姑娘。”赵敏道:“你若是想苦头陀、韦一笑,脸上不会是这般神情。那几个又丑又怪的家伙,你想到他们之时,会这样又温柔、又害臊么”张无忌不好意思的一笑,道:“你这人也真厉害得过了份,别人心里想的人是俊是丑,你也知道。老实跟你说,我这时候想的人哪,偏偏十分之丑。”
赵敏见他说得诚恳,微微一笑,就不再理会。她虽聪明,却也万万料想不到他所思念之人,竟是船舱上层中那个丑女蛛儿。
张无忌想到蛛儿为了练那“千蛛万毒手”的阴毒功夫,以致面容浮肿,凹凸不平,那晚废园重见,唯觉更什于昔时,言念及此,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心想她这门邪毒功夫越练越深,只怕身子心灵,两蒙其害。待得想到那日殷梨亭说起自己堕崖身亡、蛛儿伏地大哭的一番真情,心下更加感伤。他自到光明顶上之后,日日夜夜,若非忙于练功,便是为明教奔波,几时能得安静下来想想自己的心事偶尔虽也记挂着蛛儿,也曾向韦一笑查问,也曾请杨逍派人在光明顶四周寻觅,但一直不知下落,此刻心下深深自责:“蛛儿对我这么好,可是我对她却如此寡情薄义以这些时日之中,我竟全没将她放在心上”他自从做了明教教主之后,自己的私事一概都抛之脑后了。
赵敏忽道:“你又在懊悔什么了”张无忌尚未回答,突听得船面上传来一阵框喝之声,接着便有水手下来禀报:“前面已见陆地,老婆子命我们驶近。”
赵敏与张无忌从窗孔中望出去,只见数里外是个树木葱翠的大岛,岛上奇峰挺拔,耸立着好几座高山。座船吃饱了风,直驶而前。只一顿饭功夫,已到岛前。那岛东端山石直降入海,并无浅滩,战船吃水虽深,却可泊近岸边。
战船停泊未定,猛听得山冈上传来一声大叫,中气充沛,极是威猛。张无忌惊喜交集,这叫声熟悉之极,正是义父金毛狮王谢逊所发。一别十馀年,义父雄风如昔,怎不令他心花怒放当下也不及细思谢逊如何会从极北的冰火岛上来到此处,也顾不得给金花婆婆识破本来面目,急步从木梯走上后梢,向传来叫声的山冈上望去。
只见四条汉子手执兵刃,正在围攻一个身形高大之人。那人空手迎敌,正是金毛狮王谢逊。张无忌一瞥之下,便见义父虽然双目盲了,虽然以一敌四,虽然赤手空拳抵挡四件兵刃,却丝毫不落下风。他从未见过义父与人动手,此刻只瞧了几招,心下什喜:“昔年金毛狮王威震天下,果然名不虚传。我义父武功尚在韦蝠王之上,足可与我外公并驾齐驱。”那四人武功显然也颇了得,从船梢仰望山冈,瞧不清四人面目,但见衣衫褴褛,背负布袋,当是丐帮人物。旁边另有三人站着掠阵。
只听一人说道:“交出屠龙刀饶你不死宝刀换命”山间劲风将他言语断断续续的送将下来,隔得远了,听不明白,但已知这干人众意在劫夺屠龙宝刀。
只听谢逊哈哈大笑,说道:“屠龙刀在我身边,丐帮的臭贼,有本事便来取去。”他口中说话,手脚招数半点不缓。
金花婆婆身形一晃,已到了岸上,咳嗽数声,说道:“丐帮群侠光降灵蛇岛,不来跟老婆子说话,却去骚扰灵蛇岛的贵宾,想干什么”
张无忌心道:“这里果然便是灵蛇岛,听金花婆婆言中之意,似乎我义父是她请来的客人我义父当年无论如何不肯离冰火岛回归中原,怎地金花婆婆一请,他便肯来金花婆婆又怎知道我义父他老人家的所在”一霎时心中疑窦丛生。
山冈上那四人听得本岛主人到了,只盼及早拾夺下谢逊,攻得更加紧急。岂知这么一来,登时犯了武学大忌。谢逊双眼已盲,全凭从敌人兵刃的风声中辨位应敌。这四人出手一快,风声更响,谢逊长笑一声,砰的一拳,击中在一人前胸,那人长声惨呼,从山冈上直堕下来,摔得头盖破裂,脑浆四溅。
在旁掠阵的三人中有人喝道:“退开!”轻飘飘的一拳击了出去,拳力若有若无,教谢逊无法辨明来路。果然拳头直击到谢逊身前数寸之处,他才知觉,急忙应招,已手忙脚乱,大为狼狈。先前打斗的三人闪身让开,在旁掠阵的一个老者又加入战团。此人与先前那人一般打法,也是出掌轻柔。数招一过,谢逊左支右绌,迭遇险招。
金花婆婆喝道:“季长老,郑长老,金毛狮王眼睛不便,你们使这等卑鄙手段,枉为江湖上成名的英雄。”她一面说,一面撑着拐杖,走上冈去。别看她颤巍巍的龙锺支离,似乎让山风一刮便要摔将下来,可是身形移动竟然极快。但见她拐杖在地下一撑,身子便乘风凌虚般的飘行而前,片刻间已到山腰。蛛儿紧随在后,却落后了一大截。
张无忌挂念义父安危,也快步登山。赵敏跟着上来,低声道:“有这老婆子在,狮王决不会有凶险,你不必出手,隐藏形迹要紧。”张无忌点了点头,跟在蛛儿身后。这时只看到蛛儿婀娜苗条的背影,若不瞧她面目,何尝不是个绝色美女,何尝输与赵敏、周芷若、小昭三人他心念一动之下,随即自责:“张无忌啊张无忌,你义父身处大险,这当口你却去瞧人家姑娘,心中品评她相貌身裁美是不美”
四人片刻间到了山冈之巅。只见谢逊双手出招极短,只守不攻,直至敌人拳脚攻近,才以小擒拿手拆解。这般打法一时可保无虞,但要击敌取胜,却也什难。张无忌站在一棵大松树下,见义父满脸皱纹,头发已白多黄少,比之当日分手之时已苍老了许多,想是这十年来独处荒岛,日子过得什是艰辛,心下不由得难过,胸口一阵激动,忍不住便要代他打发了敌人,上前相认。赵敏知他心意,揑一揑他手掌,摇了摇头。
只听金花婆婆说道:“季长老,你的‘阴山掌大九式’驰誉江湖,何必鬼鬼祟祟的变作绵掌招式郑长老更加不成话了,你将‘回风拂柳拳’暗藏在八卦拳中,金毛狮王谢大侠便不知道了咳咳”
谢逊瞧不见敌人招式,对敌时便即吃亏,加之那季郑二老十分狡狯,出招时故意变式,令他捉摸不定。金花婆婆这一点破,他已胸有成竹,乘着郑长老拳法欲变不变之际,呼的一拳击出,正好和郑长老击来的一拳相抵。郑长老退了两步,方得拿定桩子。季长老从旁挥掌相护,使谢逊无暇追击。
张无忌瞧这丐帮二长老时,见那季长老矮矮胖胖,满脸红光,倒似个肉庄屠夫,那郑长老却憔悴枯瘦,面有菜色,才不折不扣似个丐帮人物。两人背上都负着八只布袋。远处站着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年,也穿着丐帮服色,但衣衫浆洗得乾乾净净,背上竟也负着八只布袋,以他这等年纪,居然已做到丐帮的八袋长老,可说极为罕有。忽听那人说道:“金花婆婆,你明着不助谢逊,这口头相助,难道不算么”
金花婆婆冷冷的道:“阁下也是丐帮中的长老么恕老婆子眼拙,倒没会过。”那人道:“在下新入丐帮不久,婆婆自是不识。在下姓陈,草字友谅。”金花婆婆自言自语:“陈友谅陈友谅没听见过。”
蓦听得框喝之声大作,郑长老左臂上又中了谢逊一拳,在旁观斗的三名丐帮弟子又挺兵刃上前围攻。这三人武功不及季郑二长老,本来反而碍手碍脚,但谢逊目盲之后从未和人动手过招,绝无临敌经验,今日初逢强敌,敌人在拳脚之中再加上兵刃,声音混杂,方位难辨,顷刻之间,肩头中了一拳。
张无忌见情势危急,正要出手,赵敏低声道:“金花婆婆岂能不救”张无忌略一迟疑,只见金花婆婆仍拄着拐杖,微微冷笑,并不上前相援。便在此时,谢逊左腿又给郑长老重重踢中了一脚。谢逊一个踉跄,险些儿摔倒。
张无忌手中早已扣好了七粒小石子,这时再也不能忍耐,右手一振,七粒小石子疾飞而出,分击五人。石子未到,猛见黑光闪动,嗤的一声响,三件兵刃登时削断,五个人中有四人给齐胸斩断,分为八截,四面八方的摔下山麓,只郑长老断了一条右臂,跌倒在地,背心上还嵌了张无忌所发的两粒石子。那四个遭斩之人身上也均嵌了石子,只是刀斩在先,中石在后,张无忌这一下出手,倒是多馀的了。
这一下变故来得快极,众人无不心惊。但见谢逊手中握着一柄黑沉沉的大刀,正是号称“武林至尊”的屠龙宝刀。他横刀站在山巅,威风凛凛,宛如天神一般。
张无忌自幼便见过这柄大刀,却没想到其锋锐威猛,竟至如斯。
金花婆婆喃喃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武林至尊,宝刀屠龙!”
郑长老一臂斩落,背上又给石子打中,痛得杀猪似的大叫。陈友谅脸色惨白,朗声道:“谢大侠武功盖世,佩服,佩服。这位郑长老请你放下山去,在下抵他一命便是,便请谢大侠动手!”此言一出,众人尽皆动容,没料到此人倒也义气深重。张无忌心中不由得好生敬重。
谢逊道:“陈友谅,嗯,你倒是条好汉,将这姓郑的抱了去罢,我也不来难为于你!”陈友谅道:“在下先谢过谢大侠不杀之恩。只丐帮已有五人命丧谢大侠之手,在下十年之内倘若习武有成,当再来了断今日恩仇。”谢逊心想,自己只须踏上一步,宝刀一挥,此人万难逃命,在这凶险之极的当口,居然还敢说出日后寻仇的话来,算得极有胆色,便道:“老夫若再活得十年,自当领教。”陈友谅抱拳向金花婆婆行了一礼,说道:“丐帮擅闯贵岛,这里谢罪了!”抱起郑长老,大踏步走下山去。
金花婆婆向张无忌瞪了一眼,冷冷的道:“你这小老儿好准、好强的打穴手法啊。你为何一共发了七粒石子本想一粒打陈友谅,一粒便来打我是不是”张无忌见她识破了自己扣着七石的原意,却没识破自己本来面目,便不回答,只微微一笑。金花婆婆厉声道:“小老儿,你尊姓大名啊假扮水手,一路跟着我老婆婆,却是为何在金花婆婆面前弄鬼,你还要性命不要”张无忌不擅撒谎,一怔之下,答不上来。
赵敏放粗了嗓子说道:“咱们巨鲸帮向在海上找饭吃,做的是没本钱买卖。老婆婆出的金子多,便送你一趟又待如何这位兄弟瞧着丐帮恃多欺人,忍不住出手相援,原是好意,没料到谢大侠武功如此了得,倒显得我们多事了。”她学的虽是男子声调,但仍不免尖声尖气,听来十分刺耳。只是她化装精妙,活脱是个黄皮精瘦的老儿,金花婆婆倒也没瞧出破绽。
谢逊左手一挥,说道:“多谢了!唉,金毛狮王虎落平阳,今日反要巨鲸帮相助。一别江湖二十载,武林中能人辈出,我何必还要回来”说到最后这几句话时,语调中充满了意气消沉、感慨伤怀之情。适才张无忌手发七石,劲力之强,世所罕有,谢逊听得清清楚楚,既震惊武林中有这等高手,又自伤今日全仗屠龙刀之助,方得脱困于宵小的围攻,回思二十馀年前王盘山气慑群豪的雄风,当真如同隔世。
金花婆婆道:“谢三哥,我知你不喜旁人相助,是以没出手,你不见怪罢”张无忌听她竟然称他义父为“三哥”,心中微觉诧异,他不知义父排行第三,而瞧金花婆婆的年纪,显然又较他义父为老。只听谢逊道:“有什么见怪不见怪你这次回去中原,可探听到了我那无忌孩儿什么讯息”
张无忌心头一震,只觉一只柔软的手掌伸了过来紧紧的握住他手,知道赵敏不欲自己于此刻上前相认,适才没听她话,贸然发石相援,已然冒昧,只因关切太过,不能让谢逊受人欺凌,此刻忍得一时,却无关碍。
金花婆婆道:“没有!”谢逊长叹一声,隔了半晌,才道:“韩夫人,咱们兄妹一场,你可不能骗我瞎子。我那无忌孩儿,当真还活在世上么”
金花婆婆迟疑未答。蛛儿突然说道:“谢大侠”金花婆婆左手伸出,紧紧扣住她手腕,瞪眼相视,蛛儿便不敢再说下去了。谢逊道:“殷姑娘,你说,你说!你婆婆在骗我,是不是”蛛儿两行眼泪从脸颊上流了下来。金花婆婆右掌举起,放在她头顶,只须蛛儿一言说得不合她心意,内力一吐,立时便取了她性命。蛛儿道:“谢大侠,我婆婆没骗你。这一次我们去中原,没打听到张无忌的讯息。”金花婆婆听她这么说,右掌便即提起,离开了她脑门,但左手仍扣着她手腕。
谢逊道:“那么你们打听到了什么消息明教怎样了咱们那些故人怎么样”
金花婆婆道:“不知道。江湖上的事,我没去打听。我只是要去找害死我丈夫的番僧算帐,还要找峨嵋派的灭绝老尼,报那一剑之仇,其馀的事,老婆子也没放在心上。”
谢逊怒道:“好啊,韩夫人,那日你在冰火岛上,对我怎样说来你说我张五弟夫妇为了不肯吐露我藏身的所在,在武当山上给人逼得双双自刎;我那无忌孩儿成为没人照料的孤儿,流落江湖,到处受人欺凌,惨不堪言,是也不是”金花婆婆道:“不错!”谢逊道:“你说他遭人打了一掌玄冥神掌,日夜苦受煎熬。你在蝴蝶谷中曾亲眼见过他,要他到灵蛇岛来,他却执意不肯,是不是”金花婆婆道:“不错!我若骗了你,天诛地灭,金花婆婆比江湖上的下三滥还不如,我死了的丈夫在地下也不得安稳。”
谢逊点点头,道:“殷姑娘,你当真见过无忌”蛛儿道:“是啊!那天我苦劝他来灵蛇岛,他非但不听,反而咬了我一口。我手背上牙齿痕还在,决不是假的。我我好生记挂他。”
赵敏抓着张无忌的手掌忽地一紧,双目凝视着他,眼光中露出又取笑、又怨怼的神色,意思似说:“你骗得我好!原来这姑娘先识得你,你们中间还有过这许多纠葛过节。”张无忌脸上一红,想起蛛儿对自己的一番古怪情意,心中又甜蜜,又酸苦。
突然之间,赵敏抓起张无忌的手来,提到口边,在他手背上狠狠的咬了一口。张无忌手背登时鲜血迸流,体内九阳神功自然而然生出抵御之力,一弹之下,将赵敏的嘴角都震破了,也流出血来。但两人都忍住了不叫出声。张无忌眼望赵敏,不知她为何突然咬自己一口,却见她眼光中满是笑意,柔情脉脉,盈盈欲滴,张无忌从她的黄脸假须之后,心中见到了她的艳丽娇美。
谢逊道:“好啊!韩夫人,我只因挂念我无忌孩儿孤苦,这才万里迢迢的离了冰火岛重回中原。你答允我去探访无忌,却何以不守诺言”张无忌眼中的泪水滚来滚去,此时才知义父明知遍地仇家、仍不避凶险的回到中原,全是为了自己。
金花婆婆道:“当日咱们说好了,我为你寻访张无忌,你便借屠龙刀给我。谢三哥,你借刀于我,老婆子言出如山,自当为你探访这少年的确实音讯。”谢逊摇头道:“你先将无忌领来,我自然借刀与你。”金花婆婆冷冷的道:“你信不过我么”谢逊道:“世上之事,难说得很。亲如父子兄弟,也有信不过的时候。”
张无忌知他想起了成昆的往事,心中又一阵难过。
金花婆婆道:“那么你定是不肯先借刀的了”谢逊道:“我放了丐帮的陈友谅下山,从此灵蛇岛上再无宁日,不知武林中将有多少仇家会来跟我为难。金毛狮王早已非复当年,除了这柄屠龙刀外,再也别无倚仗,嘿嘿”他突然冷笑数声,说道:“韩夫人,适才那五人向我围攻,连那位巨鲸帮的好汉,也知手中扣上七枚石子,难道你心中不是存着害我之意么你是盼望我命丧丐帮手底,然后再来捡这现成便宜。谢逊眼睛虽瞎,心可没瞎。韩夫人,我再请问你,谢逊到你灵蛇岛来,此事十分隐秘,何以丐帮却知道了”金花婆婆道:“我正要好好的查个明白。”
谢逊伸手在屠龙刀上一弹,收入长袍之下,说道:“你不肯为我探访无忌,也只好由你。谢逊唯有重入江湖,再闹个天翻地覆。”说罢仰天一声清啸,纵身而起,从西边山坡上走了下去。但见他脚步迅捷,直向岛北一座山峰走去。
那山顶上孤零零的盖着一所茅屋,想来他便住在那里。
金花婆婆等谢逊走远,回头向张无忌和赵敏瞪了一眼,喝道:“滚下去!”
赵敏拉着张无忌的手,当即下山,回到船中。张无忌道:“我要瞧义父去。”赵敏道:“当你义父离去之时,金花婆婆目露凶光,你没瞧见么”张无忌道:“我也不怕她。”赵敏道:“我瞧这岛中藏着许多诡秘之事。丐帮人众何以会到灵蛇岛来金花婆婆如何得知你义父的所在她如何能找到冰火岛去这中间实有许多不解之处。你去将金花婆婆一掌打死,原也不难,可是那就什么也不明白了。”张无忌道:“我并不想打死金花婆婆,但义父想得我好苦,我立刻要去见他。”
赵敏摇头道:“别了十年啦,也不争再等一两天。张公子,我跟你说,咱们固然要防金花婆婆,可是也得防那陈友谅。”张无忌道:“那陈友谅么此人很重义气,倒是条汉子。”赵敏道:“你心中真这么想没骗我么”张无忌奇道:“骗你什么这陈友谅甘心代郑长老一死,就很难得。”
赵敏一双妙目凝视着他,叹了口气,道:“张公子啊张公子,你是明教教主,要统率多少桀骜不驯的英雄豪杰,谋干多少大事,如此容易受人之欺,那如何得了”张无忌奇道:“受人之欺”赵敏道:“这陈友谅明明欺骗了谢大侠,你双眼瞧得清清楚楚,怎会看不出来”张无忌跳了起来,心中不愤,问道:“他骗我义父”
赵敏道:“当时谢大侠屠龙刀一挥,丐帮高手四死一伤,那陈友谅武功再高,未必能逃得过宝刀的一割。身当此境,不是上前拚命送死,便是跪地求饶。可是你想,谢大侠不愿自己行踪为人知晓,陈友谅再磕三百个响头,也未必能哀求得谢大侠心软,除了假装仁侠重义,难道还有其他更好的法子”她一面说,一面在张无忌手背伤口上敷了一层药膏,用自己的手帕为他包扎。
张无忌听她解释陈友谅的处境,果然一点不错,可是回想当时陈友谅慷慨陈辞,语气中实无半点虚假,仍将信将疑。赵敏又道:“好,我再问你:那陈友谅对谢大侠说这几句话之时,他两只手怎样,两只脚怎样”
张无忌那时听着陈友谅说话,时而瞧瞧他脸,时而瞧瞧义父的脸色,没留神陈友谅手脚如何,但他全身姿势其实均已瞧在眼中,旁人不提,他也不会重行念及,此刻听赵敏问起,当时的情景便重新映入脑海,说道:“嗯,那陈友谅右手略举,左手横摆,那是一招‘狮子搏兔’。他两只脚么嗯,是了,这是‘降魔踢斗式’。那都是少林派的拳法,但也算不得是什么了不起的招数。难道他假装向我义父求情,其实是意欲偷袭么那可不对啊,这两下招式不管用。”
赵敏冷笑道:“张公子,你于世上的人心险恶,可真明白得太少。谅那陈友谅有多大武功,他向谢大侠偷袭,焉能得手此人聪明机警,乃第一等人才,当有自知之明。倘若他假装义气深重的鬼蜮伎俩给谢大侠识破了,不肯饶他性命,依他当时所站位置,这一招‘降魔踢斗式’踢的是谁一招‘狮子搏兔’搏的是那一个”
张无忌只因对人处处往好的一端去想,没去深思陈友谅的诡计,经赵敏这么一提,脑海中一闪,背上竟微微出了一些冷汗,颤声道:“他他这一脚踢的是躺在地下的郑长老,出手去抓的是殷姑娘。”
赵敏嫣然一笑,说道:“对啦!他一脚踢起郑长老往谢大侠身前飞去,再抓着那位跟你青梅竹马、结下啮手之盟的殷姑娘,往谢大侠身前推去,这么缓得一缓,他便有机可乘,或者能逃得性命。虽然谢大侠神功盖世,手有宝刀,此计未必能售,但除此之外,更无别法。倘若是我,所作所为也只能如此这般。我一直要另想别策,可是直到现下,仍想不出旁的更好法子。此人在顷刻之间机变如此,当真是位了不起的人物!”说着不禁连连赞叹。
张无忌越想越心寒,世上人心险诈,他自小便经历得多了,但像陈友谅那样厉害,倒也少见,过了半晌,说道:“赵姑娘,你一眼便识破了他的机关,比他更为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