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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元恭声道:"既如此,我等告退了。"
肖兵见花平眼光仍是盯在齐飞玲身上,动也不动,闪身过去,遮在他们之间,道:"走罢!"
三人方要转身,林怀素忽道:"你们就这样走了么?"
苏元一愣,看看肖兵,正要发问,林怀素已指向齐飞玲,道:"象这等徒弟,有不如无,从今日起,她再非我玉女宫之人,你们看着办吧!"
也不等苏元开口,转过身来,竟自去了。
花平早抢到齐飞玲身前,泪水滚滚,却也不全是心忧齐飞玲的伤势,小半也是因了林怀素的表态。
她这般说法之下,在齐飞玲与花平之间,可说是再无任何障碍。
这一着却是大出苏元意料之后,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心下暗暗苦笑,心道:"这般烫手一个火团,她竟随手就抛了过来,于今已是不能不接,但她究竟是何用意?"
又想道:"齐飞玲早被目为下一代玉女宫主,功名地位,并非一日所成,怎会就这般随随便便被逐出师门?"
一时思量不得其解,他却甚是豁达,心道:"管她怎样,反正也已是这般了,先将人救回来吧!"
他略通些医术,走到齐飞玲身侧,切她脉门,闭目细诊了一会,心下渐渐担忧起来。
他原想林怀素方才见是齐飞玲,总该收些真力,只是现在来看,只怕她惊觉不对时已晚,至少有七八成的力气,是教齐飞玲接去了。
齐飞玲的脉象,已不能用细若游丝之类形容,直是若有若无,如断似续,一条命中,实已去了八九成了。
苏元心道:"到了此刻,死马也得当活马来医了。"从怀中拿出一包药粉,给齐飞玲喂下,道:"这是我宫疗伤圣药,三两日内足可吊住性命,但伤者服下后,一杯茶内还能知道叫痛,才可有救,若是…"后面的话,却没说下去。
肖兵对花平道:"齐姑娘吉人天相,必能无事,花兄弟你无用多虑…"见花平已是全神盯住齐飞玲,浑没在听他说话,便也闭口不言。
苏元将齐飞玲扶起,双手按住背门,缓缓度入内力,助她体内周天运行。
他方一试探,便觉齐飞玲伤势之重,还在自己想象之上,筋络几近断绝,气血已是极弱,药力全然无从发挥,不得以之下,强以内力打通各处阻滞,助那药力行走全身,但这般所耗极重,不一时,他额上已有汗珠渗出。
肖兵见状,右手伸出,贴在苏元背上。
苏元自知玄天宫内功独具一格,与其它门派颇有不同,难以相合,正要开口谢绝,肖兵内力已是送入,他顿时一震,不再开口。
肖兵的内力并不甚强,但却极是中正淳和,无声无息间,已与苏元内力化作一处,注入齐飞玲体内。
苏元心道:"肖兄弟练的究竟是什么内功?竟能如斯平和,却又有海纳百川之象,少林易筋经传言为万法之宗,想也不过如此罢?"
花平半点医术不通,看他们两人输功疗伤,自知帮不上忙,撕下一块衣衫,坐在齐飞玲身侧,不住为她擦去头上汗水。
不一时,齐飞玲脸上现出红晕,跟着轻轻呻吟一声,虽是眼睛仍未睁开,却总是有了气息。
苏元与肖兵折下两根粗大树枝,将上衣脱下,做了付担架,花平却仍怕山路之上,多有颠簸,与内伤不利,坚持要自己背着,苏元等也只好由他。
花平只觉齐飞玲软软的伏在自己背上,连动也不动一下,只间或有些极细微的呼吸吹在自已颈中,心下又急又怕,走得越发快了,总算三人都武功甚好,二十余里山路,也只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山脚下。
肖兵一路上于苏元商议,却都不知方圆百里内有什么一流名医,若要再渡江北上,或是东访会稽,非得月余不可,可齐飞玲这个样子,只怕便连三天也挨不过,说什么三十天?但眼见花平双目尽赤,急怒欲疯,若是齐飞玲不治,只怕他立时就要回头杀上玉女宫,两人虽都是心智深沉,多谋善断之人,一时之间,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苏元心道:"在通衢之上,我们这个样子大是扎眼,再说花兄弟只怕也撑不了多久,还是先租辆马车,到前面城中找个大夫看看,先行压住伤情,再去会稽找张神医。"但他也知道这等内伤与寻常跌打损伤大是不同,一般民间大夫只怕也派不上多大用场,只此时正可说是"病急乱投医",那是没法子了。
他正想要教花平等先行歇息一会,自己先去找辆大车,忽见一辆马车缓缓驰了过来。
花平急急冲到道中,要拦那车,苏元心道:"人家未必肯带,但此事说不得也只有事急从权了。"打定主意,若是说不妥的话,便要出手强夺马车。
那料那马车竟先停了下来,两名青衣汉子跃了下来,当先一人道:"请问这几位,可是苏大爷,花大爷,肖大爷和齐姑娘么?"
苏元和肖兵对视一眼,都是大感意外,心中同时转过一个念头,"这两人是甚么来头?"
花平却是急得诸事都抛在了脑后,道:"正是,你们这车…"那青衣人未等他说完,就笑道:"真好极了,我等正是特来迎接花大爷和齐姑娘的,请上车吧。"
苏元肖兵一起抢上前去,苏元喝道:"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肖兵却扶住花平,道:"花兄弟,这几人来意未明,江湖人心险恶,还是问明底细的好。"
那青衣人笑道:"这位齐姑娘是被林宫主打成这样的吧?我等实是为救人而来,敝上令我等不得说出身份,这一节还请苏大爷见谅,但敝上实无恶意,请几位明鉴。"
又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玉瓶,丢给苏元,道:"苏大爷请看看这个,便知我等所言不虚。"
苏元伸手接过,见那瓶子乃以整块羊脂美玉雕成,入手温润,只这个瓶子,便是价值不菲。他将瓶塞拔下,见其中乃是十余粒药丸,他倒出一粒,嗅了一下,面色大变,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那青衣人笑道:"是什么人也好,见了这足可生死肉骨的雪莲丸,几位总该相信我们乃是为救人而来的了吧?"
苏元沉吟不语,他知那雪莲丸极是难觅难制,又多是充做贡品,民间散落极少,一粒便足与黄金等价,此人竟一出手就以十数丸相赠,如此豪气,自己原本不该再有相疑之心,但这人委实来的太过诡异,终是放不下心来。
肖兵道:"你们主上怎会知道齐姑娘会受伤?又叫你们如何救人?"
那青衣人笑道:"敝上神通广大,无有不知,这些小事何足为奇?我等所得号令,乃是在这山下相候,若见到形容相近之人,便开口相询,若是无人受伤,便自行离去,若是花大爷或是齐姑娘有什么不便,便带去求医。"
苏元耳听肖兵与那青衣人相询,手上也未闲着,捏开齐飞玲下巴,将两粒雪莲丸丢入,齐飞玲此刻本已无力气吞咽,但这药入口既化,随唾液缓缓度入喉中,苏元内劲输入,不一时,齐飞玲脸上竟隐隐现出红晕之色,苏元心下一喜,想道:"确是真药,既如此,要撑个十天半月,已不为难。"站起身来,正听那青衣人说到求医之事,便道:"你们要去那里求医?"
那青衣人笑道:"这个却是不便告知两位,但敝上有言,这位老先生医术已近通神,且所居去此不远,要治好齐姑娘的伤,怕是非他不可。"
又道:"只是这位老先生性子甚怪,便是我等也不能进见,只能将花大爷和齐姑娘送到地方,立时离开,是以更不敢带上苏大爷和肖大爷前去,还请见谅。"
苏元心正是在盘算此事,被他一语道破,面色微变,心道:"他所言的主上究竟是何等人物?"
那青衣人又道:"车中另有老成妇人伺候齐姑娘,决无不便,时候不早啦,两位不如这就上路吧。"
苏元心道:"瞧这样子,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了,虽不知吉凶如何,也只有让花兄弟随他们去了。"对花平道:"花兄弟,既然如此,我等就不送了,齐姑娘定能逢凶化吉,诸事如意,你也不要太过担心。"
他拉住花平右手,将那药瓶放进他手中,又小声道:"我看这几人来路不明,难言祸福,兄弟你一路上千万小心。"
花平将齐飞玲交给仆妇扶入车中,双膝一屈,竟突然跪了下去。
苏肖二人大吃一惊,连忙也跟着跪下,苏元道:"兄弟,你这是做什么,想折死哥哥吗?"
花平含泪道:"今日若不是两位哥哥相救,小弟决然不能活着下山,两位哥哥为了小弟千里驰救,不惜与玉女宫这等名门大派翻脸,如此盛情厚意,小弟委实无以为报,他日若是两位哥哥有事用得着小弟,无论水里火里,小弟万死不辞。"
肖兵道:"花兄弟,你这句话绝然不该,你既然喊我们一声兄弟,天下岂有见死不救的兄弟?"苏元却笑道:"什么名门大派?我们玄天宫本就和它们不是一路,有什么得罪不得罪?"又笑道:"莫再耽误了,快走吧。"
花平抹去眼泪,忽地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苏肖等人相扶已是不及,他转过身去,昂然上车,再不回头。那青衣人向苏肖二人笑道:"即如此,小人告辞了。"肖兵忽地道:"你的长相,我已是记住了,花兄弟此去,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便找遍天下,也定要你偿命!"
那青衣人却浑然不觉,笑道:"若花大爷真有什么闪失,敝上非要了小人性命不可,却也不用劳烦肖大爷出手。"
他跃入车内,那车夫长鞭一扬,拍的一声,四马奋蹄,大车绝尘而去,片刻间就已不见踪影。
苏元向肖兵道:"肖兄弟,你看他们究竟是何来头?"
肖兵目注车尘,并不说话,过了好久,才慢慢摇了摇头,道:"看不出来。"
又道:"虽不知这主人是何等人物,但对花兄弟似是并无恶意,我们也不用多想了。"
又道:"苏大哥下面有何打算?"
苏元道:"周龟年约期拜宫,不知来意如何,我要立时回宫。"
肖兵听到周龟年三字,眼中爆出一团异光,却没说话。
苏元又道:"肖兄弟你怎样,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玄天宫看看?"
肖兵摇摇头,道:"小弟不回江南已久,想要多盘恒几日。"
苏元笑道:"既如此,你我兄弟便在此别过吧。"
他两人都是豪迈慷慨之人,并不多效儿女之态,只一拱手,各自别过。
秋风秋雨。
一面朱红色的旗子在风中飞舞,上面一个黑圈之中,写着一个大字"酒"。
旗子周遭尽已破烂起毛,那字也有些退色,显是有些时日了。
旗子破烂不堪,店面自也好不到那里去,两间寻常小房,泥墙草顶,四口酒缸顺墙一字排开,东首一口上丢了个舀子,旁面另垒了七八个小坛子,那便是这店中仅有的好酒了。
已是几乎看不清颜色的柜台上,一头摞了十几个大碗,另一头摆了几个大盘,无非是些牛肉,花生,豆干之属,一般乡下酒店,也就只有这些东西了。
天下着雨,生意并不怎样好,老板也懒得动,伏在柜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伙计找话说。
店中摆了六套桌椅,只在靠窗处坐了个年轻书生,要了一碗酒,一碟花生,却是半天方抿一口酒。捏一粒花生,只是盯着窗外几颗老梅在看。
那伙计看了他半天,终于对老板道:"东家,你看那小子也不喝酒,也不要菜,只是盯着那几颗树呆看,又还没开花,有什么好看的?"
老板懒洋洋的道:"读书人的事,你懂什么。他们都是这样。咱村陈木匠的小勇子你忘了吗?本来好好一个人,自从给范秀才家打了一套家具,便变得疯疯傻傻,非说什么要到城里上学考状元,说定的亲事也不想了,每日里也不干活,只跑到地头呆坐。"
那伙计伸伸舌头,道:"你这一说,果然是有点象,"忽又笑道:"陈老大教训小勇子那一次,真是打的全村人都来看热闹,倒也把他打好了。"
老板懒懒的道:"是啊,没那个命就别想那份福气,状元都是天上魁星爷爷放下凡来的,那是随便考得上的?"
又道:"你看这小子愣愣呆呆的,只怕心里也是个想当状元的,也不知是那家的父母,这么倒霉。"
他们说话声音甚小,那书生又坐在窗边,倒也不怕被他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