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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兵变招也是极快,一觉不对,索性将双手之力尽数散去,上身顺势伏下,双腿自后方向上弹起,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踢向那大汉头上,却正是谭门秘传腿法"倒踢紫金冠"。
那大汉自知若非要打杀那仆人,势为这两腿踢中,身形急退。脱出肖兵双腿所控范围,他也识货,并不急于攻上,只是盯着肖兵,沉声道:"你是太极门的,还是谭家的人?"
肖兵摇摇头,道:"都不是。"
那大汉甚是不解。垂首沉吟片刻,忽地抬起头来,脸上现出喜色,肖兵不知他用意,正待开口,他忽地冲过,一拳平平捣出,直取肖兵右胸。
肖兵知他功力远胜于已,不愿硬接,右身轻侧,双手环抱成球,却仍是以那招"有无相生"相抗。
那大汉数击无功,猛可里双足一蹬,纵起身来,肖兵早知他轻功不凡,一直小心提防,那大汉方纵身而起,他即斜身而起,掠到一边,果听一声大响,那大汉一式"泰山压顶",和身扑下,连船板也被打坏了一大片。
那大汉身法甚快,方一落地,右肘一撑,也不跃起,贴地卷向肖兵下盘。
肖兵此刻已被逼到船边上,再无可退,弹身跃起,右足在一个木桶上一点,如大鸟般投向后桅。
那知那大汉猛的身形一震,止住去势,冲天而起,一拳擂向肖兵小腹。
肖兵此刻身在半空,无从借力,本已是不能再闪,猛吸了一口气,左脚一点右脚背,不知怎地,竟又平空拔起三尺,将那一拳避过。
那大汉一击无功,落回地上,冷笑道:"武当的梯云纵也会?看你还藏了多少东西!"
肖兵并不答话,在横桅上站住脚,缓缓调匀呼吸,他适才力抗大船,本就未能完全恢复,这几下全力施为,所耗甚重,只觉胸口隐隐有些疼痛。
那大汉腾起身来,在桅杆上点了几点,迫了上来,肖兵却也未坐着等他,早纵向高处。
两人一追一逐,肖兵看看已被逼到桅底,眼见已无路可退,那大汉深深吸了一口气,丹田气聚,正待要全力一击,将他轰下,却见肖兵俯视下来,眼色凌厉,那点象是被逼到走投无路之人?心中一惊,正要跃回船上,只觉眼前一暗,肖兵左拳右掌,竟已扑了下来。
原来肖兵自知功力比那大汉颇有不如,但几番试探,却发现他轻身功夫终是逊自己一筹,是以定下计来,要将他引到高处,待得双方都避无可避之时,再自上而下,全力一击。
那大汉此时已是避之不能,虎吼一声,双臂轮起,与肖兵拳掌硬接,他功力本远胜于肖兵,但一来身处高处,心有顾忌,二来这般相拼,肖兵全身重量可说都由他承担,此消彼长之下,肖兵自是大占便宜,轰的一声,那大汉竟被震的倒飞出去。总算他犹能发力,百忙之中,右足在桅杆上全力一撑,平平飞出数尺,掉进水中,此时江水虽寒,但以他功力,并无大碍。
二人方才一直闷战,并未惊动他人,但这几下动静却委实太大,就见萧远山与刘过陈人杰也已出舱过来观看。早有水手围过,甩出绳索,将那大汉救上。
肖兵心道:"今日总是为人救了性命,这般行事,削了他面子。"跃下来到萧远山跟前,正要开口,萧远山却早笑道:"肖小兄年纪轻轻,却竟有如此惊人技业,萧某真是钦羡难以自抑。"
又笑道:"我这兄弟什么都好,就只是脾气太坏,肖小兄今番让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以后想可略略改正些个,那都是肖小兄之功。"
肖兵那肯接这话把?连连客气,又道自己一时鲁莽,那大汉则是手下留情,,萧远山却全不愿听,不住口的只是赞他,到得后来,肖兵自己只觉甚是讪讪,不好再谈,刘过却甚有眼力,横岔进来,设法将话题引开,肖兵方才松了一口气,心道:"和这姓萧的说话,只怕比和那人交手还累。"
回想方才战况,心下甚是惴惴,自知实非那大汉敌手,若非他心有顾虑,不愿损伤船只太过,自己早已落败,而若非他有轻敌之意,为自己引到高处,则纵有所顾忌,自己也绝无胜算。
那大汉武功并无多少变化,却甚是精练实用,且力大势猛,拳拳都有开山裂石之威,肖兵虽然广博,却也未能看出他武功来历,心道:"瞧这模样,只怕多半是塞外高手,能将此等人物收在身侧,那萧远山看来也不是什么名士游商,还是早早离船为妙。"
此时天已近暮,刘过等也均有去意,那章伟更是早已坐不住了,几人心意相同,开口相辞,萧远山连连相劝,邀他们再做长夜之饮,却当不住几人去意坚决,终于还是派了条小船送几人上岸,单送了章伟一盘金银,笑道:"下次如还能带到此等佳客,只管来找我这船撞,我再重重谢你。"那章伟笑得连眼都眯成了一条缝,已是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只是道:"一定来撞,一定来撞。"萧远山哈哈一笑,将几人送下。却不回舱,站在船头,挥手相送。
眼见小船远去,萧远山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淡去,沉声道:"为什么?"
那大汉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侧,道:"天道。"
萧远山全身一震,道:"是他?"
那大汉道:"纵不是他,也脱不了干系。"
萧远山方才猛吃一惊,旋即回复平静,道:"何以见得?"
那大汉道:"武当梯云纵,准南鹰爪功,太极乱环诀,少林铁线拳。"
萧远山皱起眉头,道:"用得熟么?"
那大汉道:"极熟。"
又道:"还有谭家的腿法和连家的指法。"
萧远山道:"那为何要放他走?"
那大汉道:"长生天。"
萧远山轻叹一声,再不说话,看向小船。此时暮色渐浓,风雨犹存,小船又已去得远了,只隐隐看见两点桨影,移向江边。
肖兵等三人一时到了江边,那章伟自回去了,刘过觅了一艘客船,与陈人杰肖兵沿江而下,径往上饶去访辛弃疾。
不一日间,船已入了鄱阳湖,那上饶却去湖犹远,已是近了闽地,刘过甚是识途,教那船只泊至波阳县城,三人上了岸,转投陆路,向上饶而来。
上饶踞波阳犹有数百里路,几人雇了一辆马车,一路向东,三人都是饱学之士,路上谈谈说说,讲诗论文,一路倒也并不寂寞,不知不觉间,已是近了鹅湖。
这一日里,肖兵与陈人杰正在研讨"叹霸才重耳,泥涂在楚,雄心玄德,岁月依刘,梦落莼边,神游菊外"诸句得失,说道五柳诸多好处时,刘过忽地指着一处小小树林,笑道:"到啦!"教那马车停了下来。
两人听刘过说起,原来辛弃疾隐于天外庄,去此已是不远,不过五六里地,刘过甚是尊敬辛弃疾,不愿驱车入庄,想要走将进去。两人自无不从,原本几人就没甚么行李,早被肖兵尽数将到肩上,二人虽是过意不去,却当不得他脚快,早走到前面,也只好紧紧跟上,再不多言。
走得一时,远远看到数十个乡民围成一圈,在那里不知看些什么,几人好奇心起,待要过去看看时,刘过却忽然有些腹疼,两人没奈何,只得让他寻个地方大解,陈人杰陪他去了,肖兵背着行李,却是不便同去,自走过去观看,等他二人。
却原来是几人在比武练习,看模样,显都是一村之人,相互认得。
只见四五个小伙子各拿了条杆棒,在相互厮打,却都点到为止,并不怎样用力。
肖兵看了一会,眉头微皱,心道:"虽不知功力如何,但一点一挥,却无不中规中矩,显是得了高人指点,看他们也不过是寻常村民,这些棍法却是从那里学得?"
忽地想到:"辛先生不是隐于此地么?莫非是他所传?"想起周龟年所言,更是打起精神,全神观看。
怎奈这几个人却委实太差,肖兵再看得一时,心道:"错漏百出,也太看不入眼,显是资质太差,若真是辛先生,他却为何要在这等人物身上浪费时间?"
正想间,忽听一人咳嗽了几声,说道:"都住手罢。"几人即便住手。
肖兵看向他时,却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农,胡须花白,脸色黝黑,光着头,衣服甚是破烂,脚下蹬着双草鞋。
他原是蹲在肖兵对面,手中拿着杆旱烟筒,一红一灭,不住的在抽,旁边或蹲或站着四五个老农,肖兵方到近前时就已看见他,只是他委实太不起眼,全然没有在意到他。
他见几人停手,将旱烟筒从口边拿开,交于旁边一个老农,站起身来,走到场中,说道:"方才练得不错,但有几处还要着意。"口说手比,为那几人一一校正,若有人一时不能明白,他便开口嘲骂两句,语气却甚是亲热。他威望显是颇高,虽是喝斥诸人,却没一人不服,更没人惊惧,一个个也都笑嘻嘻的,听他讲解。
那老农讲得一时,见各人都已明白,甚是满意,却未让几人继续练习,自取了一根杆棒,转过身来,对肖兵道:"这位公子方才目注战团,时而微笑,时而不屑,显是此中好手,若是不弃,和小老儿玩上两手可好?"
肖兵微微一惊,正不知那老农是何何用意,周围村民却都纷纷鼓噪道:"怎么,老六今日动了心了?""老六叔要和人过招了,快去喊你爸来看。""这小子是谁啊?怎么没见过?""六叔,您这是…"。肖兵不语,心下微微愠怒。
以他此刻身份,实已是江湖有数高手,便寻常门派掌门护法,也决非其敌,能放言对他有必胜之算的,数遍江湖,也只几名武林宿老,大派掌门而已,虽是常常滋事江湖,但都出手有因,不是想印证武功,便是路见不平,岂肯这般不明不白的,便如耍把式的一般,打给人看?
更何况这老农身份来历都是不明,看这些村民模样,他显是此地尊长,若是一时不慎,伤到了他,纠缠起来,更是麻烦无穷,他此来只为造访辛弃疾,那肯平白无故,多生事端?
方要开口相辞,那老农忽又笑道:"公子可是有事在身,不愿和老儿纠缠么?但公子若不打上这一场,只管试着去问这些乡亲,管教你谁也找不到。"
肖兵心下微惊,开口道:"请问这位老丈,怎知我们此来是为寻人?"
那老农笑道:"这有何难?此地虽然山清水秀,却不是甚么有名胜地,公子又未携书酒,自然不是前来游历。"
"这儿乡亲,多为自耕自食,虽有几人租种,那朱老爷却是人人认得,公子一眼看去,更绝不是受人所托,收租要帐之人。"
"方才这位公子目注战团,却又时时左顾右盼,数度欲和身边乡亲攀谈,若非来此寻人,何用如此?"
肖兵心道:"此人谈吐不俗,眼光锐利,绝非寻常乡农,难道竟是辛先生?"
却见他在那一站,与寻常乡农全然无异,他一路前来,已听刘过陈人杰说起,知道辛弃疾尝官至一省安抚使,那是极大的官了,又文声斐然,领袖群伦。如此人物,便是归隐民间,也当是一方名士,怎会自行耕种,弄得这般狼狈?
心下狐疑,却知已是不能不战,肖兵步出几步,道:"既如此,小子献丑了。"心下打定主意,交手数合,卖个破绽,让那老农胜出,再奉承几句,问出辛弃疾所在,也就是了。料想寻常乡下老农,能有多好功夫,便吃他几棍,也无大碍。忽又想道:"若太快落败,莫要让人看出我在让他,那时他恼羞成怒,反而不美,且先斗上三四十合,再作主张罢。"
当下里打定主意,自取了一条杆棒,在手中掂掂,觉得长短轻重,甚是适手,摆了个架势,双足一前一后,弓步沉腰,棍梢斜斜挑起,指向那老农,却是二圣棍法的起手式,"开门见客"
这二圣棍法乃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赵匡义联手所创,再加上一套太祖长拳,那是宋军中人人都须研习的武功,流转极广。这一式的意思是江湖相逢,不问来历,先以客礼相待,若是无礼,再行动手,乃是个先礼后兵的意思,甚是客气,他此刻不知那老农来历身份,摆出这一招先行问路,却也甚是贴切。
那老农只一笑,提起棍来,却只用一只右手握着棍尾,棍尖斜斜点在地上,那也是二圣棍法中的一式,唤作"点兵提将"。
肖兵心道:"这招却是守势,他是要我先攻么?"果听那老农道:"公子远来是客,又是老儿挑衅在先,你先打吧!"
肖兵心道:"谁先谁后,那又有什么了。"他只想尽早打完,问出辛弃疾居家所在,也不多说,一扬手,呼的一声,打向那老农右肩。
他终是怕伤了那老农,这一棍上,只使了三成力气不到。
那老农笑道:"来的好!"右腕一振,"当"的一声,已将这一棍荡开。
这一下却大出肖兵意料之外,他原不如何将这老农放在眼里,那老农又只是单手执棍,那想双棍一交,那老农力道竟是大的异乎寻常,他再要加力,已是不及,交手一招,竟就被震得空门大开。
那老农早欺身而入,一拳打向肖兵小腹,身手敏捷,不亚少年,全然不象是个衰衰老者。
肖兵一着不慎,先机已失,但他心神极是坚实,并不慌张,小腹微收,已是避开这一拳锋锐,跟着左手立掌如刀,砍向那老农右肩。那老农哈哈一笑,塌肩闪身,让开了这一掌,退出数步,肖兵扎住身形,并不追击。
他此刻已知那老农实乃劲敌,再不敢大意,打起十二分精神,心道:"不意寻常乡村,竟会隐有如此高手,果然是草莽之中多龙蛇。"
又想道:"难道真是辛先生?"却总不肯相信这极不起眼的老农会是传言中那文武双全的风流豪士。
又想道:"一路行来,并未听他们说起辛先生兄弟之事,更没甚么老五老六,这老农绝然不会是辛先生。"
他自顾凝想,那老农早又提棍攻上。
他方才一时轻敌,吃了点亏,此刻全心应付,那老农便非其敌,虽是棍出如风,呼喝连连,却是全然打不到肖兵身上。
周围村民却不知其中奥妙,只见那老农将肖兵打的节节后退,全然不能还手,都大声叫起好来。
肖兵心道:"以你能为,难道到现在还看不出我在让你?我这般行事,已是给足了你面子,你还不收手,还想怎地?"
他此刻已约莫知道这老农武功深浅,心道:"他臂力惊人,招法犀利,武功大约还在那五大夫剑之上,但要胜我,却还差着不少,诈败虽是无妨,但他棍力太重,若吃上一下,却也不轻。"一时之间,倒也想不出结束战局的好法子。
忽地看见刘过,正和陈人杰站在一起,观看二人交手,面色却甚是悠闲。
他为什么不担心?他是来过这里的。他认得这老农?那又为何不招呼停手?
也就是说,这老农并无恶意,只是以武相戏?
肖兵心念电转,已是想通此节,心下大慰,正要以快棍将老农逼开,先与刘过相见,却见那老农竟对他眨了眨眼,微微一笑,笑容却甚是古怪。
肖兵不明就里,身法一滞,那老农忽地笑容尽散,大吼一声,竟似睛天里响了一记霹雳,周围村民一个个都被震得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肖兵所习内功极是持正,把定心神,不为所动,却见那老农双手握住棍尾,高高举过头顶,又是一声大喝,竟运棍如刀,一棍劈下。
这一棍劈下时,那老农须发飞扬,豪气四溢,直是个统兵百万,横行沙场的大将军,那里有半点象是乡间老农?
那一棍劈下时,肖兵原可及时让开,却为他豪气所摄,慢了一慢,那棍已劈到面前,急急将掌中木棍横起阻拦时,却那里还拦的住?"卡"的一声,木棍自中一裂为二,那棍已劈到头上。
肖兵此时,尚可滚地躲开,或是反手戮刺,求个同归于尽,但他料定老农并无恶意,双手握着断棍,全无动作,就只静在那里。
那老农果然双手猛转,一棍从肖兵身边擦过,呼的一声,狠狠的砸在地上,此时已是初冬,土地坚实,却也被砸出了一个小坑。
那木棍当不得这般大力,拍的一声,中断为三。
肖兵经方才交手,知道那老农真实武功,实在自己之下,若是当真生死相搏,二十招内,自己有信心取了他性命,只是,那最后一棍…
肖兵此时已是想明,那一棍虽是威猛,却无变化,不难闪让,且那老农出招之时,自身破绽大露,若是因而击之,他决然避不开。
但那一棍出手,似挟天地之威,足可夺人心神,肖兵方才,便是如此,才会慢了一慢,至为那一棍所中。
若是再来一次,肖兵自有信心避开这一劈,但一想到,若是两军相逢,血天赤地之时,这宛若盘古巨灵般的一劈,会给对方的将士带来怎样的恶梦时,他虽是心志坚定,背上却也微有凉意。
是他,一定是他!
果听到刘过大笑着踏入场中,道:"数年不见,辛公刚健如昔,真是可喜可贺,可还能认得当年钱塘旧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