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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在我出刀的同时,那个金人就已经拔出刀,冲了过来,我那时候,只觉得大仇已报,生死已不放在心上,而且,他是从侧面冲来,我已经来不及闪了。"
"那个金人动作很快,但那汉人却更快。"
"他是后动的,却先冲到了我面前。"
"我恨汉奸,尤胜于恨金人,当时我很开心,只希望能再带一个走。"
"没想到,他武功竟高得出奇,只一个照面,就将我手中刀夺去。"
"然后,他一刀杀了那金人。"
"我当时愣住了,不知所措,他把刀塞回我手里,悄声说道,向西南逃!跟着一掌打在我胸前,把我打出帐外。"
"他那一掌用的很巧妙,我连一点伤都没受,定了定神,和兄弟们开始向外冲。"
"有些个金狗还想追,他却大喝道:'小心诱敌之计,不得妄动!'"
"如果没有他这一句,我想,我们没一个能活着冲出那里的。"
"向西南方冲出了四五十里后,我们歇了一会,我让其它兄弟都走了,自己却留在那里。"
"我知道这样很危险,但不知怎么回事,我总觉得,他会向这边来找我。"
"果然,我一直等到天黑之后,他终于出现了。"
"我当时以为他是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志士,一心想要结识,谁曾想,甫一见面,他竟先向我啐了一口。跟着,他就开始用最难听的话辱骂皇上,辱骂大宋。"
"我很生气,就开始和他对骂,骂了好久,我有些累了,他却笑着问我,我都是这样对自己的救命恩人的吗?"
"不管怎样,我的命确实是他救的,我无话可说,可他的话实在让我无法容忍,后来,我对他说,若只是一条命,你拿回去便是,似你这等无父无君之人,辛某不敢高攀!"
"他听了我这话后,并不生气,只是不停的狂笑,过了好久,他才停下来,告诉我说,我的命,他没兴趣,让我走。又说,如果我一定要觉得自己欠了他一条命,就想法把这条命过好些,莫教他过的几十年后,回首前尘,叹气说自己救错了人。"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不肯说,大笑三声,挥袖而去,只留下我一人,枯坐在旷野之中。"
"后来我多方打听,原来他是在张安国行刺耿公之后来投,二人一谈便极是投机,被封为军师。"
"其实,在我心中,他帮我最深的,还不是我的性命。"
"那日我们踏进军营时,最怕的不是战死,而是张安国这无胆小人不知虚实,先行走避,后来才知道,那天他确有此意,只是被那人引了三国姜维之事劝住,回想起来,倒象是他知道我们来意,特意将他留住一般。"
"后来,无论是我们还是金人,都想知道他的底细来历,但问来问去,没一人知道他从那里来,也没人知道他后来向了那里去,就好象世上从没有过这个人一般,我虽不甘心,多方查找,但总是半点线索也无,慢慢的,也就淡了。"
"我那时,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谁想到,十五年前…"
"我那时潜入金地,去结连几名汉人将领,指望说得他们反金归汉,我费了十几天时间,或劝或诱,或恐或胁,总算一一说得,虽然疲累不堪,心下却很是自得。"
"那时是八月间,我们说定我先回去,九月初九时,我带兵接应,他们趁机夺城。"
"那天是八月十五,我至今还记得,月亮又圆又大,亮晃晃的,挂在天上的样子。"
"我们喝了几口酒,心情都很好,就在那时,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说,'各位的兴致都很好啊,这就好,我最不喜欢在别人心情不好时送人上路。'"
"大家被这一吓,酒都醒了。要知这事如有泄露,不唯这几个人自己的人头不保,连带他们老少全家,连坐起来,只怕一个也活不了,所以当时也顾不得什么单打独斗的规矩,一拥而上。"
"张七傲和殷理离他最近,冲在最前面,所以…"
"他们也是最先死的。"
"只一下,他们的刀剑就被拗断,反过来,杀了他们自已。"
"刘炙达认得他,惊呼道'是周龟年,不可力敌,快走!"
"那时他已很有名了。"
"当时他笑道:'走?去那里?鬼门关么?'只一挥手,刘炙达便滚在了地上。"
"他每一挥手,即杀一人,不过几弹指的功夫,这些个身经百战的武将,已全都死在地上。"
"我一刀挥出,还没沾他点边,便被他将刀夺去,我那时自忖必死,谁想他却突然停了下来,道:'是你?'"
肖兵听到此处,已猜了八八九九,果听辛弃疾道:"他一停下来,我看清了他的脸,却正是当年那人。"
"他那时也呆了一呆,把我丢开,说道:'是你?'"
"忽又大笑起来,说是我这些年来所为,他多有耳闻,确是条好汉,倒也没救错人。又让我逃走,说他自会善后。"
"我那时却是怒火冲天,只觉得宁愿死在那里,同那一地好汉作个一路,也不愿让他再这般戏弄。"
"我说与他听了后,他沉吟一下,冷笑一声,忽地点住了我穴道,将我丢到房中。"
"这时已有些士卒惊觉有变,冲了进来,我听到他表明身份,说这些人全是为我所杀,教他们好生善后,又托词要出城追我,设法将我带出了城。"
"他将我带到野外,也不说话,反反正正,连打了我十几个耳光,方解开我穴道。"
"我那时已是万事全忘,只想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他却先道:'你现在若出手,只是送死!'"
"我怒道:'大丈夫可杀不可辱!'"
"他冷笑道:"是么,我偏要辱你,你又怎地?'说话间,已又一个耳光打在我脸上。"
"我那时本是全神戒备,但他这一下打来,我竟仍然连躲一躲也做不到。"
"他冷笑道:'死?那是天下最容易不过的事情,你若有胆量,就活下来,卧薪尝胆,等个机会,来向我报仇!'"
"他本来面色如常,一直笑眯眯的,但说这几句话时,面色渐变,如悲似喜,十分古怪。"
"我被他话语震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看了我一眼,转身而去,我站在那里,也没有阻他。"
"我这一生阅人无数,唯独这周龟年,我是全然看不透他,这些年来,我常反复苦思,总是想不通他所为种种,究竟是何用意?"
"就如方才,按说以他所作所为,我本该唾之骂之。但不知怎,到了口边,转转绕绕,却出不来,终于还是喊他作周先生。"
辛弃疾说到这里,又是一声长叹,神色极是萧索。
肖兵虽想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觉气氛是越来越压抑了。
还是辛弃疾想起肖兵方才所言,问道:"肖小弟,你方才说他在泰山上说老夫什么?"
肖兵如梦初醒,忙将周龟年所言告知。
辛弃疾惊道:"竟有此事?"
又道:"老夫武功,在江湖上不过二流,那一刀虽猛,也只是个血气之勇,招式上并无精妙之处,周先生他…何出此言?"
肖兵苦苦思索,也是不得其解,心下甚是苦恼。
他原道只消见得辛弃疾,几句请教便可劈破旁门,再上重楼,,那知从现下来看,周龟年却似是打哑迷一般,迷雾重重,要教他自行破解。
也就是说,不肯直接告诉我答案,只是提供了一些线索,余下的,就要靠我自己去悟了?
忽然想起一事,问道:"辛公当日见周先生时,不知是什么模样?"
辛弃疾愣了一下,道:"很普通啊,穿了一身灰衣,瞧模样,也就四十多岁…"说到这里,面色忽地一变。
肖兵已是缓缓道:"但十五年前辛公见他,他却仍是一身灰衣,瞧上去四十多岁,对么?"
辛弃疾呆了一会,点了点头。
肖兵道:"我数月前于泰山见周先生时,他仍是一身灰衣,瞧上去四十多岁的样子。"
辛弃疾苦笑了几声,道:"此等高手,或者已通性命之学。驻颜有术,童颜鹤发,那也是有的。"
肖兵嗯了一声,再不说话,辛弃疾也陷入沉思之中。
两人各有心事。埋头苦思,并不说话,一片寂静中,忽听得一个童子声音远远呼道:"老六叔,老六叔,天都黑了,六婶喊你回去喝粥。"
两人全神贯注,不知不觉间,天已黑了。
辛弃疾奇道:"喝粥?喝什么粥?"忽地恍然大悟,一拍大腿,笑道:"你看我,都老糊涂了,今天已是腊八了!"
肖兵惊道:"腊八?今天已是腊八了?"
辛弃疾笑道:"是啊。"
肖兵不语,心下却想起了苏元,周龟年当日说要在腊月初八,上玄天宫讨一口腊八粥喝,然则,两人现在该已遇上了?
周龟年为何要上玄天宫,自泰山别后,肖兵反反覆覆,已不知想了几次。北地武林中,固有死心塌地,与金人合作者,但大半仍是心存宋室,暗中相洽,金人最恨的也就是此,周龟年行走武林,主要也是为着压制处理这些门派。但姬北斗却不是这两类之一:他脾气甚怪,一向不大着意夷夏之防,是以玄天宫在金宋相争中所持也甚是超然,两不相帮,只是他于门下弟子约束不紧,自行其事间,毕竟十九都是汉人,行事之际,终究多是助宋抗金,但一来姬北斗武功太强,二来玄天宫也从未摆明车马,是以一直无事,如今周龟年亲上玄天宫,难道说,是要象当年对付太一道般,挑了玄天宫?还是只想要他答应约束弟子?又或者,纯是为着武者的无敌寂寞,想要找个对手一战?
姬北斗自玄天八功大成以来,纵横江湖数十年,号称从未全力出手;而另一方面,周龟年的神秘与战绩,正是近二十年来武林中的最大传奇,这两人若是对上,不知是斗智还是斗力?
不管怎样,今天的玄天宫上,一定是非常精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