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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元暗暗心惊,自思忖道:"余力犹有这等威势,周先生他首当其冲,不知被炸成了什么样子?"却见水雾散去,周龟年不唯毫发无伤,就连全身衣衫也是好好的。
水雾落地,与方才炸开泥土混在一处,泥泞不堪,周龟年落足其中,鞋袜尽污,他却恍若不觉,只是盯着姬北斗。
姬北斗叹道:"周兄好身手,不是姬某自大,当今江湖之上,能接下我这三雷的,绝然不足五人,而能不伤不损者,怕只周兄一人而已。"
又道:"只可惜,周兄此刻,怕是再接不下第四雷了。"
挥挥手,道:"江湖若无周兄,姬某必定十分寂寞,至于合作之事…还是算了吧。"
周龟年摇摇头,笑道:"姬兄若不答应,周某今日决不下山。"
又道:"这下面一招,可是'泽雷屯'么?"
姬淑礼心道:"胡说八道,大哥新创奇招,连我也不认得,你怎会知道后面的招数。"
却见姬北斗微微颔首,道:"周兄于易之一道,原来也是大家,真是失敬的很。"
周龟年笑道:"水泥相混是为泽,龟年现在,实已陷在姬兄泽阵之中,若是姬兄此刻发雷,周某已是无法再闪,也无力再接,姬兄可是这样想的么?"
姬北斗微现惊异之色,道:"周兄怎么说?"
周龟年从容笑道:"若我此刻告诉姬兄,说我刚才只是在隐藏实力,以备现在的一击功成,姬兄不知做何感想?"
姬北斗笑道:"哦?那姬某也只有得罪了。"朗声喝道:"泽雷屯!"
他方才三雷,精妙威猛,姬苏二人都看的目瞠口呆,惊羡不已,这第四雷究竟能有多大威力,两人都是渴欲一睹,不知不觉,两人脚步都已向前迈出。
只是…他们并没能看到这第四雷。
烂泥仍是烂泥,静静的躺在周龟年脚下,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姬北斗叹道:"周兄好强的内劲。"
又道:"大智若愚,大巧不工,周兄庶几近矣。"
原来周龟年竟以无上内力,将身侧诸物尽数镇住。姬北斗内力数度试探,都攻不入他身侧一尺以内,刚才辛辛苦苦,布下诸多伏招,现下却是不能催发,竟是全然无用。
周龟年笑道:"龟年要出手啦。"
姬北斗只一笑,闭上眼睛,仰面向天,竟是全无防备。
此时明月如钩,清光似辉,映着满天飞雪,落在他的脸上身上,远远看去,真是说不出的清冷寂寞。背后诸多硕大佛雕,在这等深夜之中,也不复日里的和蔼慈祥,反而有些怕人起来。
苏元暗暗赞叹道:"宫主这一仰一立,浑似天成,正是到了天人合一之境,我不知要几时才能有这等修为。"
周龟年叹了一口气,笑道:"大漠沙如雪,阴山月似钩,姬兄可曾到过阴山吗?"
姬北斗睁开眼睛,笑道:"心驰久矣。"
周龟年叹道:"若值清秋时节,能与姬兄这等人物各御金络,走马塞上,共论古今,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只可惜,国家之事,逼得你我如此…唉!"叹息声中,说不出的惋惜遗憾之意,流露出来。
苏元心道:"他这一声叹息似是心意流露,并非虚情假意,他本是汉人,究竟是什么事情,竟能让他这等死心塌地,较忠金人?"
却听姬北斗笑道:"周兄盛情拳拳,姬某很是感激,但周兄所求之事,委实太难,真是对不起了。"
周龟年又叹了一口气,方笑道:"比起你我上次交手时,姬兄又有精进,这玄天之法,看来已趋大成了,真是可喜可贺。"
又道:"姬兄这一站,竟连这里千百佛力,加上天雪地土一并纳入,龟年要想出手,非得连这天成之境一起破下,那是逼着龟年逆天行事了。"
苏元心道:"他这般说法,难道是自知不敌,要认输了吗?"看向姬淑礼,见她也是一脸喜色,却是全神贯注眼前战局,浑没着意到苏元的眼光。
姬北斗笑道:"周兄说笑了吧,姬某这等手法,只能唬唬常人,看在周兄眼中,那有什么可言之处?"
又道:"更何况,周兄不是已经在破局了吗?"
苏元心道:"这是什么意思?"却听周龟年哈哈大笑,道:"知我者,姬兄也!"大笑声中,缓步走向姬北斗。
他每迈一步,都是说不出的自然好看,就似是,自盘古开天以来,他就一直在这样的走;又好似,天生地长出他,便只应这样去走。
苏元目注他前行,虽觉他步法也不怎样出奇,但不知怎地,却是只觉就愿这样看他一直走将下去,竟是全然生不出敌对之意。
姬淑礼一言不发,两眼都盯在周龟年身上,竟也痴了。
猛可里一声清啸,只听姬北斗笑道:"周兄好功夫啊,是从道德所得么?"
苏元姬淑礼悚然一惊,方回过神来。
苏元只觉背上竟已渗出汗来,心下暗惊道:"我只是在旁侧观,犹是如此,宫主他首当其冲,竟还能有余力为我等解围,这真是…唉。"
周龟年笑道:"正是。"
又道:"姬兄一向精研易经,想是在道德上不甚下过功夫,却不知老子之见,委实非同小可,这五千真言中,实有天地化生之理。"
姬北斗笑道:"姬某确是不知,还请周兄详言。"
周龟年只一笑,也不答话,自顾自吟道:"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姬淑礼奇道:"他说什么?"
苏元颇读过些书,甚是渊博,,知道他引得是道经所言,道:"这是老子的话。"
姬淑礼道:"什么意思?"
苏元道:"就是说,天地能够长生不老,是因为他们自己不去想自己是不是在生…"忽地想起下面篇节,蓦地一惊,心道:"难道竟是如此?"
姬北斗笑道:"周兄好生了得,只是这以无私而成其私的圣人之境,姬某当年也曾有所涉猎,只为虚渺不解,知难而退,想不到周兄竟能得悟至境。"
又道:"老子本为道宗,两仪四象皆出太极其里,难怪姬某这两仪之境,在周兄眼中看来,形同虚设了。"
苏元奇道:"两仪之境?"姬淑礼知他不解,轻声道:"大哥自年前起,一直穷极心力于返朴归真之境,想要将玄天八功复归太极,四个月前成功推至四象之境,但什么时候练成了两仪,我却也不知道。"
她虽和苏元说话,两只眼却一直死死盯着场中,看也不看苏元一眼。
周龟年笑道:"姬兄竟已推至两仪之境?去天已不盈尺啦。"
姬北斗摇头笑道:"说来惭愧,若不是周兄方才强行破去第四雷,姬某只怕还在暗中摸索。"
又道:"方才周兄一击,真如当头棒喝,令姬某茅塞顿开,突然之间,想到了化四象为两仪的法子。"
又道:"招法新成,运转之间未免牵强,周兄千万不要见笑。"
周龟年大笑道:"岂敢岂敢,龟年每走近一步,便觉压力倍增,虽是现下距姬兄不过五步之遥,但能否走得过去,龟年真是心中没底。"
又道:"还望姬兄手下留情,千万不要让龟年太过伤损啊!"
两人自动手以来,未有一下相接,更都是笑语盈盈,那点象是要生死相搏的样子?但那些断树溶雪,却足可证明方才每一招每一式的可怖之处,而苏元更是明白,方才自己若置身两人之间,只怕第一招还未出到一半,自己便已筋折骨碎,被震死当场了。
玄天八功,一直修练下去,竟能有这等威力吗?
未必会输给花兄弟的忘情,只要我能一直努力下去。
宫主也只是人,他能做到,我凭什么做不到?
一时间,岳龙的话又卷回脑中,"反不如这小子精修一门,一刀破万法,也是一途"。
宫主此刻殚精竭虑,要将玄天八功复归于一,与理而言,不正是与岳老所言同出一辙吗?
对苏元而言,此刻的这些思索,跳脱杂乱,只是些个碎玉散珠,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所想到的这些东西,在将来,会将他带上怎样的一条道路…"
忽听得姬淑礼一声轻呼,苏元猛一惊,回过神来,见姬淑礼目不转睛,双手紧握,微微颤动,极是紧张,只怕自己也不知道方才的那一声轻呼。
月光下,雪地中,两条身影已缠在一处,灰衣白袍,绞得全然分不出谁才是谁,雪花纷落,却是没一片能落到两人三尺以内,两人拳脚交加,劲风激荡,连小些的石块也都被带起,遑论这些轻小细微?
猛的里一声清啸,上彻云霄,却是姬北斗之声。
苏元姬淑礼都是心中剧震。这两人斗得太过激烈,以姬淑礼眼力,也只能勉强跟得上两人身形,苏元早已看不清楚,只觉头晕恶心,几欲呕吐,虽是心中着急,却是全无头绪,现下听到姬北斗啸声清亮,神完气足,显是至少未有受伤,心下都是甚喜。
两人停下手来,各自飘开,相距着数尺之地。两人都是气定神闲,衣发不乱,头上脸上连汗珠也不见半个。
苏元看向姬淑礼,轻声道:"怎样?"
姬淑礼摇摇头,道:"不知道。"
"呀"的一声,周龟年将雨伞收起,打回背上,笑道:"姬兄好功夫。"
姬北斗笑道:"周兄太客气了,姬某明明已是败了,何必这般说话。"
此语一出,姬淑礼苏元脸色大变:在他们心中,姬北斗已是如神般的存在,从未想到过他竟也会有败的一天,虽然知道周龟年非是常人,但内心深处,却仍是隐隐觉得,这一战,最多艰苦些而已。
只要姬北斗全力出手,就是天下无敌,本是每一个玄天宫子弟的信念,既然他已是必出全力,则这战的结果,不问可知。
却没想到,睨视天下的神诋,竟也会有崩坏的一天…
苏元心思甚快,已是想道:"宫主这一败,岂不是要依约助他剿灭洛阳之会?这般一来,玄天宫以后那还有脸面立足江湖?"想到此节,背上已是渗出汗来。
却见周龟年正色道:"不然,姬兄此言差矣,姬兄之强,乃龟年生平仅遇,我方才五字,乃是真心诚意,决非出语相讥。"
又道:"胜负成败,只在毫厘之间,姬兄方才只是一时不察,为龟年所算,若是再来一次,龟年并无信心。"
姬北斗笑道:"但不管怎样,姬某总是败了。"
一摆手,止住周龟年,他悠然又道:"二十年来,姬某总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说出这个字,自大无知,想来真是汗颜。"
又道:"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这几句话的意思,我终于明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