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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闻此句,那项人再捺耐不住,大吼一声,策马前冲,右手马刀高扬,向着萧闻霜左肩胛处狠狠劈下!

萧闻霜动也不动,瞪着他,冷笑道:“找死。”一语出口,那项人忽地惨呼一声,自马背上滚下,抽搐几下,已是不活了。

他的胸前,已然插上了一支雕翎长箭,正正贯穿在他心口地方。依箭势来看,却是射自四人的后方。

花胜荣大吃一惊,猛一下翻身滚倒,颤声道:“贤侄,这是怎么回事,贤侄…”却见云冲波只是按刀不动,嘴角犹有得意之笑,忽然明白过来:“他其实早就知道背后有人,所以才一直站在最后面…”

黑暗当中,一个嘶哑的男声笑道:“好定力,好胆色。”

又道:“两位什么时候发现我们的。”

萧闻霜脸上肌肉动了一下,却没有开口,只向后摆摆手,云冲波怔了怔,便道:“我没有发现你,只发现了你的手下。”

又道:“是上山时候发现的。”

那男声嘿嘿笑了几声,忽然道:“那么说,你倒不如你的这个手下远甚了。”

萧闻霜云冲波两人都是一颤时候,那男声已放声高笑道:“几位若果有意,大可继续观火于此,我们只要下了山,便不会再有项人能冲上来。”

他声音其实甚为年轻,但声调颇为怪异,甚有邪异味道,听来颇不舒服,小音已有些皱紧眉头,便连花胜荣也有些苦脸。

云萧二人,却不由的一惊!

萧闻霜回过头来,看向云冲波,目光中略有疑问,云冲波犹豫一下,点点头,却没有开口。

那人刚开始说话时,夹杂在山下的惨呼呐喊声中,没法听到很清楚,直到此刻,他高笑豪语,两人才同时发现,那个声音,竟然似曾相识!

只此时,山上已又有如雷马蹄声隆隆响起,那人已又在高笑道:“儿郎们,下去杀个痛快罢!”

呐喊着,劲装轻甲,头上仅以布巾包裹,今夜的第三股势力自山上出现,分兵数路,向峡谷中掩杀下去,冲在最前面的男子骑匹高头乌骓马,披件腥红大髦,内里却无甲胄,只是一件寻常布衣,亦无头盔,便披着乱发,背负长弓,腰悬箭囊,右手中提了支镏金槊,第一个自四人身侧冲过,一边犹在大笑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但,若是男人的话,便随咱下去杀人罢!”

云冲波怔得一下,只觉胸中血热如沸,情不自禁的便要随他奔下,却见萧闻霜微微蹙眉,有阻止之意,不由止步,却又觉胸中一口英雄气不知从何而来的在盘旋不休,到底捺耐不住,大喊一声,将蹈海擎出,打马而下,一边犹不忘向萧闻霜小声道:“对不起。”已是有些气短。

萧闻霜苦笑一声,向花胜荣道:“花先生,烦你照顾一下小音姑娘罢。”也不等他回答,便将胯下马一催,追着云冲波去了。

有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项人军队虽以出其不意的攻击和犀利无比的战法将黑水军的秩序击溃,逼入死地,却未想到另有军队窥视在后,已攻至谷外的两支队伍还好,留在谷内包抄黑水军后路的近三百名项人却就首当其冲,倒了大霉,与方才的黑水军一样,在对手的第一轮冲击之下,他们便倒下了约三分之一,而如果不是这支军队并没有使用弓箭作为第一轮打击手段,他们丧失的兵力更可能远远不止此数。

那提槊男子立身阵前,乃是第一个杀入项人阵中的,片刻已刺杀三人,云冲波随后杀到,蹈海舞动,也砍倒了两名项人:他本来为人甚是善良犹豫,一向不大放得开手脚阵前杀敌,但今夜一来被追杀了十几日,一口闷气早已蓄满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二来这男子竟似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魅力,使云冲波不自由主,但觉胸中血沸,极想如他般挥刃军中,一展威风。

两人本是自不同方向冲入项人阵中,但那男子马快槊凶,当者立披,根本无人能够阻他一合,不一时已将项人阵势闯透,胯下马长嘶一声,又折回来,正迎上云冲波,向他伸出一手,嘿嘿笑道:“果然是个好汉子。”

云冲波甚少受人这样当面夸奖,甚觉赧然,笑道:“你客气了。”

又道:“你们为什么不用弓箭哪?”

适才这些人自山上直接扑击而下,云冲波原还道他们是没有弓箭,但刚才随众冲杀时他已发现,每个骑士身上也都携有弓箭,不觉便有些好奇。

要知阵战之时,弓箭绝对乃是杀敌利器,特别是自上冲击时,若是乱箭齐发,适才谷内项人少说也要多倒下六七十个。

那男子与云冲波擦鞍而过,大笑道:“弓箭?”

“那东西能抓住俘虏的腰带吗?那东西能让热血溅满你的脸上吗?”

说话当中,有一骑项人战士,似是小头目模样,红着眼,不要命的自侧面向这男子扑击过来,云冲波正惊道:“喂,你小心那…”那男子冷笑,蓦地暴喝一声,槊交左手,右手刷的一声,不知自何处擎出一口软剑,反撩起来,将那项人自右胁处生生劈开至肩,连马首一并斩落地上,那剑委实使得太快,那项人虽连人带马都惨被分尸,那马却犹不停步,直又向前冲了数步,撞到那男子身上方才止住,马颈中鲜血喷涌,将那男子半身也都染得通红。

那男子如浸血海,却似极为快意,伸手将脸上血抹了一把,又将唇边残血添吃了,狞笑道:“看到没有,兄弟?”

“用弓箭?用弓箭的话,怎来这样的至高享受;用弓箭的话,他们…”

说着话,那男子将通红的右手伸出,指向整个战场。

“他们又怎能理解战争的真义,怎能成为真正的战士了?”

随着他的指向,云冲波看见如同人间地狱般的景象:在这男子部下的追击下,适才还似是不可一世的项人竟然土崩瓦解,被肆意的分割攻杀,在哀嚎声中一一倒下。

其实,这男子的部下不过三四百名,在数量上虽较项人稍多,却也谈不上多大优势,装备亦不好:多是轻装,有甲胄者不过十之二三,刀短矛简,马非精骏,军士们身材亦不壮硕,但,他们,在厮杀的时侯,却有一种极为怪异而可怖的气氛。

那些人,在做这生死争斗的时候,竟然没有任何“感觉”。

似一群木偶一样的在以刀枪交斗,他们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感觉,不怕,不怒,不惊,他们似已将战斗变作一种本能,以一种“最大效率”在机械的执行着可以将敌人杀死的动作。

他们的身体不是不会受伤,但,即使刀剑贯体,他们也不会浪费时间去哭喊或是抽搐,他们只是把握住这样的机会,去给敌人一个更强的回报。

他们甚至没有恨的表情,他们竟将一切的感觉都收了起来,都凝聚到了战斗的智慧上。

一群完全没有任何“多余动作”的战士,一群以“胜利”为唯一述求,为此可以放下任何赌注的战士…这,岂不正是古往今来所有统帅的梦想?

(这样的人,是怎么训练出来的…)

心里暗暗吃惊着,云冲波忽然觉得一股子寒意自脚底冒起,直冲头顶。

“兄弟啊…”

肩头被一只大手重重的拍着,那男子已回马至云冲波身后,边嘿嘿的笑着,边重重拍着他的肩头。

“看到没有,这就是战场。”

“这就是,令古往今来,无数的英雄豪杰,帝王将相们沉醉不已,迷恋不已的血肉沙场啊…”

…第一次,当被别人拍上肩头时,云冲波会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寒意。颤抖一下,他轻轻的抖着肩,将那男子的手卸开。

…可是,同时,他也有一种从未体验的奇怪感觉,隐动于心底,第一次,他突然对“战斗”这玩艺有了一些莫明的渴望,第一次,他忽然觉得,眼前的鲜血并非是如此可厌。

当云冲波怔然于战场上时,萧闻霜也同样在观察着。

虽然担心云冲波,却不又愿太拂逆了他的意思,同时也及想搞清楚这新势力的底细,萧闻霜快马驰下,但并没有紧紧跟住云冲波,而是在一个踞他不是很远的地方虚虚掩护着他的侧后方,同时,也把握这处身阵中的机会,去观察着这支部队的一些细节。

很快,她已看到了一些云冲波没法看懂的东西。

(衣着,以及面部的一些特征…这些人,好象是屯戍卒啊?)

所谓屯戍卒这名词,在最早出现的时候,指的乃是一支始终也负有污名的军队,但,时至今日,它所代指的便不过金州本地的一族原住民而已。

九百年前,平江萧家第三帝,帝白冶北征项人受困,赖从臣孙亮以幻体舍生救回,始痛下决心,改注文治,大兴内政,立“不兴兵革”之誓向天,但金州僻处西北,原是诸吴旧地,夏民极少,朝中也不免有“吾弃彼取,久而不附”之忧,后来便有人进言,立“屯戍”之制,使军生息于斯,耕作于斯,衍孽于斯,使军民合一,自供其粮,一不烦中原牛马劳顿,二不虞吴项回侵,且长此以往,与彼地土著数代通婚之后,子女不可分离,血缘不可复辨,民心自然附夏,如是数代,自可使金州永为夏土,再不容吴项回占。

据《平江书》所载,是时也曾有人质疑:云屯戍之卒能有多少,以投金州,不过一木入林,焉能夏化彼处土著?还是当时的琅琊王家之主王潜之力挺其议,道是人不在多少,在乎道胜,以中原人物精华,数千年风流所积,岂有反为蛮夷所化之理?

是时,朝中纷议,主屯戍者极孤,便护国文武世家之丘敖两家亦非其说,王潜之独排众议,泰然曰:“人之欲,皆悦美而恶丑,皆悦便而恶烦,今以大夏文明西投,彼处百姓见识,即得比较:纵未化边夷,焉有识大夏耕种烹治之途而犹爱茹血肉食者?焉有识大夏桑麻织作之法而犹爱披皮负毛者?焉有识大夏女子歌舞之妙而犹爱粗丑蛮姿者?焉有识金饰铁器之用而犹爱石刀木犁者?夫先王有云,化边夷者,歌舞胜于干戚,诗书胜于刀兵,今屯戍彼地,正合圣人之道,乃便民安边,万古策耳,虽握发急行而犹嫌其迟,岂可复三议糜时?!”

史载,当日殿上“众皆沮不能言,帝然其议,行之。”

其后,前后十五年内,计有总数超过七十万的民众及军人被迁向金州,屯田而居,自此为金州之民,皆以“屯戍”称之。

是时,金州北僻,水土凶恶,民不愿往,首往者皆为凶恶之徒,遭收捕后强遣西来,或是为避祸而主动投军屯此,故声名极是不堪,一时有“好铁莫打钉,好男莫金兵。”之语,直到数十年后,首批屯戍卒渐渐生根发芽于斯,朝中大员西行查看,归帝京面奏时犹有云“概皆盗匪凶悍之徒也。”

此后光阴如梭,近千年一闪而过,金州虽犹遭异族窥视,但正如当初王潜之所料,随着这批人的开垦生息,金州本地民心渐渐归夏,项人虽然屡屡入寇,却只能掠取,不能复设为牧,更不能夺民众向夏之心。而过去每每成为异族攻掠帝京之基地的金州一地,更成为了夏人抵御吴项诸族的第一波缓冲地。

以此而计,屯戍卒实有大功有夏,但,因其最早出身的不堪和与金州本地原往民的累世通婚,却使其始终也受着种种的歧视,除了子女在入试,迁徙等事上的种种不便之外,更被内地夏民视低一等,一直都不被当作纯正的夏人,没法得着平等的对待。

(这个家伙明显是中原贵胄,却收聚了这许多向来为贵人不齿的屯戍卒作部下,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事情,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狐疑着,萧闻霜将马缰扯了一下,慢慢的走向云冲波和那男子。

此时,谷外的战斗已渐有结局,虽然没能实现里应外合的目标,但面对一早便濒临崩溃的黑水兵,那些项人仍是取得了完全的优势,在那无休止的冲击之下,黑水军的阵线再没法支持,开始渐渐崩坏。

此时,谷内的项人已几乎被那男子的部下全部杀尽,见到这,兴奋的黑水兵便不自由主的开始后退,向这男子的阵线退来。

冷笑着,那男子不发一言,将槊横着马上,默默的注视着。

身边,开始感到气氛不对的云冲波极为困惑,却又说不出不对到底在什么地方,只能呆呆的看着。

猛一惊,他终于发现到在适才一直都没有被运用的弓箭已被那男子的部下执在了手中,也就是在这时,那男子忽然长笑一声,喝道:“放!”

刷一声,弓弦齐振,数百羽飞箭掠空而过,划出弧线后,扎落在那男子马前十步处,构成了一道整整齐齐的屏障。

其时,跑在最前面的黑水兵刚好接近到了男子马前十步的地方,如雨落下的飞箭,几乎将他们射个正着。

盯着一时几乎吓到傻的黑水兵,那男子唇边浮起怪异的笑,忽地扬槊大喝道:“明白了么?!”

“战场之上,不会有意料之外的奇迹,不会有从天而降的救兵!”

“你想杀人,人家想杀你,要想活命,除了自己,谁也靠不住!”

“刀剑无眼,别人凭什么冲进来救你们?除非你们够值钱,够让别人冒风险!”

“我会救你们,但要先证明你们是值得我救的人!”

“你们不是还有五百多人么?对方不也只有六百多人多?!”

说着话,那男子忽然大喝一声,右臂一振,将自己手中长槊向右边山崖用力掷出,只听夺的一声,那八尺长槊竟扎进山崖四尺来深,只露出半截槊尾在外面,轻轻晃动。

朔方脱手,那男子已将背上长弓解下,扯得圆了,呔一声喝,铁箭离弦,急追长槊而去,哧的一声,已扎进槊尾,便听碰的一声,箭尾上自行燃起一团碧绿色的火团,在夜空中轻轻晃动着,看上去端得是十分诡异。

那男子睨视黑水军诸众,道:”此火乃以秘药所炼,可燃三刻。”

“若能支持到火灭那时,我自会出手救你们,而如果连这点时间也撑不过的话…”

“你们这些废物,便只有劳我动手为你们报仇的份了!”

他说话时态度极为轻蔑,那些黑水兵听得满面通红,眼中直欲滴出血来,忽然大喝一声,一齐转身,不要命般的大步奔谷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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