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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又道:“儒学弟子遍天下,军中将佐半龙门,更不要说十三衙门的人无所不在,无所不侦,何况天下归心,民意附夏,金州虽去中国万里,但亦只是掌上之舞,覆手可灭,你可明白?”
他这番话说的其实甚为奇怪,要知王思千在朝中并无任何官职,只虚袭爵位,习领封地而已,但这几句话说出来,却俨然是当朝相臣的口气,似在戒讫外臣一般。
鬼谷伏龙却不感奇怪,只是轻笑道:“学生幼读诗书,素严华夷之防,请人王放心便是。”
又道:“黑水家本是夷种,不知礼教开化,旧日甚有父死而子承其母,兄亡则侄皆为子诸般陋习,便立一家长,往往也需血溅五步,丑怪之处,非中原文明之士可以想象,如今内附不过两代,旧习尚存,自然不惮于此,此非兄忌,亦非弟贪,更非门下搏弄,实规矩也。”
他说到“规矩”二字,似有讽意,忽又笑道:“其实,莫瞧人说嘴,便我大夏又如何?兄弟争权,骨肉无亲,此事古已有之,人王博雅,当知斗米尺布之谣…”正说时,却听王思千轻咳一声,道:“罢了。”声音中却已多了些古怪味道。
他这番说话似是勾起王思千不知什么心思所在,虽喝他住口,自己却也没有说话,只在高台上徐徐踱了几步,凭栏临风,似有许多感慨,却又无言。
方道:“文王尝说过你是一个没法看透的人,还说当今天下,要和你搏计斗智的话,大约只有云台山上的天机紫薇或是内宫仲老公公亲自出手才成。”
鬼谷伏龙躬身道:“文王过奖了。”脸上并无得色。
王思千却又道:“只是,天机紫薇身后有混天大圣在,仲公公则倚当朝天子为靠,而你,却只是黑水家的一个客卿,你明白么?”
鬼谷伏龙恭声道:“学生明白。”
又沉声道:“金州虽僻,亦为大夏土地,不容他人窥试,黑水虽夷,但内附华夏,早以夏人自许,学生若当真错使金州北沦,腥膻逞涂,那也不劳各位王爷出手,便完颜兄弟中不拘那一个尚在,都决放不过在下。”
又道:“在下呕心谋划,其实正是为求金州之长治久安,人王若果不信,自兴庆向北二百余里,便是金州粮所宜禾,人王只消移步一观,便知伏龙苦心。”
王思千蹙眉道:“哦?”见鬼谷伏龙含笑侍立,极是从容,方叹道:“那便也好。”
鬼谷伏龙却忽又笑问道:“自睹人王以来,学生一直有一疑问,人王可肯一示?”
王思千此时已欲离去,听他问话,并不回头,只道:“你说。”
鬼谷伏龙拱手道:“不敢请问前辈,此来究竟何为?”
听到这个问题,王思千的唇边忽然出现了讽刺的笑,只是,背对着鬼谷伏龙,他并没让人看到。
边缓步离去,边淡淡的述说着,可是,他的说话却似是和鬼谷伏龙的问话没有任何关系。
“鬼谷伏龙这样的称号,便代表着大夏智者当中的最高荣耀,与这样的称号相配,任何不可思议的谋略都只该是理所当然,而那之外,还需要作到很多,很多。”
“你既尊我一声前辈,我便托大说几句话,以君智谋,当今天下几无对手,可是,很多时候,最好的布局是在一开始便预察诸暗,使智谋和机略根本没有必要被使用。”
“古贤有云:不知天文地理者,不可为将。”
“面对突然袭来的大雨而不混乱,更能够迅速针对制定出雨战的相关谋略,那确实是军师本份,可是,真正优秀的军师,却会知道风雨的将来,而不会让部队去打这种需要突然调整的遭遇战。”
“当今天下新锐谋士中,你与曹家奉孝可称翘楚,而,你们要学的东西也一样,除了能够在风雨中应变之外,更应该学会预观风雨之将至,早作布置。”
“三宝一战中,曹家情报及决策系统的表现简直是一塌胡涂,若非曹奉孝阵前机变,曹文远临危不乱,曹仲康神力建勋,董家早已全功,但,那样子的奇迹,真能够再重现一次吗?”
“兵法和谋略那些东西之所以被重视,正是因为其的不足为据啊!”
“伏龙之腾,乃国之大事,可以安靖天下,亦可以播乱民间,阁下如何,吾将静拭观之。”
说话声中,王思千已然远去,只留下一个有些愣怔的鬼谷伏龙,呆立在城楼上。
此时,他的脸上已没了方才的从容自容,取而代之的,是搀杂着担忧的迷惑,若细看些,更会发现,其中还有一丝丝的惊惶。
(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他是知道了些什么,还是看出了什么…)
(到底,我漏观了什么样的风雨呢?)
“有一句话,其实我想对你们说很久了。”
一只手叉着腰,一只脚蹬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赵非涯背对云冲波萧闻霜两人,将右手搭在额上,边眯眼打量着远方的地平线,边如此闲闲说到。
这里,是一条小河的旁边,河水清浅,本是行军驻扎后取水的好所在,但当他们的头领在这里与人说事时,便没一个会不知趣到再提着水袋向这里挤。
经过两天的行军,云冲波等人已自山区脱出,开始进入了相当较回平缓的坡地,但在无人和荒芜等特点上来说,这里仍与先前没多大分别,整整一个白天的行军中,云冲波竟然没有见到任何人踪。只能与花胜荣说说笑话,与萧闻霜谈些心事,或是探看一下那弱女小音怎样。
说起来,那赵非涯倒也不错,见小音孤身弱质,居然派遣了几名士卒专门照顾与她,倒是不虞有什么掉队之类的事情,但那些人也不知怎地,虽离战场,却仍是冷冰冰的,似早已不会笑了一般,小音虽被他们照顾,却仍战战競競的,时时偷眼来看云冲波,十分的楚楚可怜。
云冲波却不大懂这些事情,只见小音已是有人照顾便觉安心,更喜一事:萧闻霜倒似是对此安排甚为满意,言语当中,不觉便已温和许多。
看看前面已是一马平川,若依花胜荣说法,快马加鞭,半日便可抵达宜禾城,赵非涯却忽然传下将令,教全军在这方才过午的时候扎营不前,两人心中虽然怀疑,却只也好客从主便,但方扎下营赵非涯便已过访,简单说明来意,却是想请云冲波萧闻霜与他至无人处一叙,两人心中早已十分好奇,自然一邀便允,与他同至此处。
说完这只是使气氛更加莫测的开场白之后,赵非涯转回身来,目注两人,缓声道:“实不相瞒,非涯实乃帝京禁军将领,此来金州乃领有密旨,身怀重任。”
这句话一说出来,两人都大感意外,倒不是为了他自承的身份,而是他竟然自行吐露,更因为他这身份与两人想象中身份委实大相径庭。赵非涯却未等两人说话,已又续道:“王命在身,请恕非涯不能吐露此来所为何事,但此事关系当今天下气运,非同小可,还望两位相助。”
两人面色再变,萧闻霜看一眼云冲波,便道:“然则宜禾的事到底是?”
赵非涯再拱手道:“那事其实与非涯的差事无关,实在是非涯一时心动,不忍见一城涂炭。”顿一下又道:“若说无关,却也未必,无论如何,这里面都有项人在的。”
方将一路来龙去脉说了:原来他奉旨西来,本只带了一队约数百名的随众,因不便相告的理由而特意选择自金州的南部进入,欲要横越整个荒漠后经由宜禾转往兴庆,却在一路上发现了若干个被屠杀殆尽的村子,而在细心检视之后,他更惊发现到,那杀人的部队,竟然是受过极优秀训练的专业精兵,并非一般马匪而为,于是决意查清,便将手下散开,他这干手下中许多人本就出身西域,更有一些原就是屯戍卒所出,又都一身好弓马,自然十分便给,不几日,便教他发现了项人的踪迹,此后便是相互窥探,欲要查清这支部队到底有多少人,谁为统领,又有什么目的。
“那一天从山上突击,其实便是我们准备了许久的一次行动,本意是想要利用黑水兵为饵,将项人的主力引出后再从后攻击,却没想到最后方知那只是一路偏师,项人统军大头目也未在其中。”
“但,也幸好我们所捕捉的不是项人主力,因为…”
“据我数名经已牺牲掉的手下反馈来的信息综合所得,这一次进入金州南部,并潜伏于荒原当中的项人部队,乃是清一色的骑兵,而其总数约在六千,以我六百人之力,若果对上,那只会是送死。”
口称送死,赵非涯的眼中却全是骄傲的光,令人感到,他便有着足够的自信,知道若果不是对手在数目上有着绝对优势的话,就绝不可能将他和他的手下制伏。
但,与那种自信和豪气相比,更令云萧两人在乎的事情,却是他提供的这个数字。
“你说六千人?!”
惊疑交加,萧闻霜不禁要开口确认,与懵懵懂懂的云冲波不同,她清楚的知道由宜禾至北方边防之间有多少山水,多少关卡,也正是为此,她的惊惧,才较云冲波超出十倍有余。
(即使一千人,恐怕都已经超过了项人操作能力的极限,而六千人,那只可能是在完颜家的最高层出现了问题,只有在调度那环节上进行操作,才有机会把这样一支军队无声无息的放到金南来,那么…)
与赵非涯不同,萧闻霜已有七成把握可断定此次的项人头领便是大海无量的二弟子,河套金族的少族主,金络脑,而早已经知道鬼谷伏龙与他有着某种程度上的合作,只是转眼工夫,萧闻霜已打定主意:“这绝然是鬼谷伏龙的手脚,只不知他到底要干什么。”又见赵非涯目光炯炯,正看向两人,道:“两位瞧来对本地的人物事情该比我熟悉,可有什么线索么?”便笑道:“我们只是江湖浪客,那里知道这些。”一边肚中已在盘算,欲要找一个好些的借口,与云冲波两人告退离营。
太平道与帝姓纠斗数千年,仇恨虬结,直是不共戴天,萧闻霜身为太平道重将,一旦听说这赵非涯乃是负内宫密旨而为,所谋之事又寄有帝京的极大希望,当真是恨不得立时便翻脸将他杀了或是套出所负旨意后将之搅掉,那里还肯佐助与他?
却又听赵非涯徐徐道:“这些项人目的何在,非涯其实也不清楚,只是依此地形势,估计该是意于宜禾不利,而无论军事如何,宜禾城内外十万百姓总是无辜,方才决意一战。”
看看两人神色,又道:“看两位的样子,与朝廷或是完颜家大约是有些过节,究竟为何,非涯也不想多问。”
始正色道:“完颜家前曾平定内乱,现又戍守金州,于国有功,但他们究属行伍,不解治民,更兼着恃宠而骄,在金州为恶也是极著,这些咱们也都知道,两位如难忘旧恶也是人之常情,非涯不敢勉强。”
萧闻霜微微皱眉时,云冲波已忍不住道:“但…你又能做什么,如果项人真有六千多的话?”
赵非涯微微一笑,道:“若果倚多便能为胜,那宜禾城现就居有十万百姓,又何必再加驻军?”
又傲然道:“更何况,为军将者,以却敌,守土,护民为三责,见敌辄退者,岂有面目食此俸禄?”
云冲波心下一怔,正在想到:“这两句说话好熟,好象在那里听过…”却见赵非涯目光微微闪烁,又似睨视,又似期昐,只觉心中豪气鼓荡,就如前日在山上一般无二,心中尚未想清楚时,自己便已大声道:“好,我们也去!”
赵非涯眼光一闪,抱拳道:“谢云兄弟的义气。”更不多言,只一揖,便大步而去,再无回视。
稍顷,有轻轻的叹息声响起,一闪而灭,却是出自萧闻霜的口中。
赵非涯回至自己营帐中,静坐了一会,方向帐外军士下了几道命令,不一时间,早有几人将一女子推入帐中,却正是小音。
将手下尽数挥走之后,赵非涯在营中踱了几步,走至小音面前,却转过身,背对着他,将两手抱在胸前,缓声笑道:“我倒真是有点好奇的。”
小音看看他,并没答应。赵非涯已又道:“我很好奇,这两个人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这般值钱,竟然让刘家妹子你不辞辛苦的亲自赶来这里料理哪?!”
“刘家妹子”四字一说出,小音突然变了。
依旧是那佳质蒙尘的披衣,依旧是那楚楚可怜的面容,可是,当小音缓缓自椅上立起时,她的眼神却再非云冲波及萧闻霜熟知的怯懦与无助,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已再非那种“茫然”和“害怕”,取代掉那种使人“关心”或是“担心”的感觉,此刻笼罩在小音身侧的,已是一种有些神秘,有些温和,又透着一些威严的混和味道。
看着赵非涯,小音淡淡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的声音竟也已改变,虽然柔弱,却不若原先的恍似浮萍,而更象是铁质其心的一挑香花,嫣然其貌下面,自藏有难折骨干。
赵非涯抬头向天,打了个哈哈,道:“美人如香草,不能自藏,你便妆成什么样子,我也认得。”
小音轻笑一声,道:“好好一条汉子,几时和牧风学得这般油嘴。”
却道:“那未说,我可以称你二表哥了?”说着神色竟已有些认真,眼中光芒凝结,盯在了赵非涯的背上。
赵非涯大笑道:“那是自然,不然你想怎样?磕头么?”
忽又道:“到底为啥,你还没说哪!”
小音定定心神,欠身笑道:“二表哥如果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时候带人跑来金州,我便告诉你我来这里到底为何。”
赵非涯笑道:“哦,这么简单?”
却又道:“罢了,罢了,关我什么事。”
方转回身来,瞪着小音道:“扯来扯去,我只想说一件事:我不管你到底想干什么,最好立刻给我收手。”
小音微微一战,道:“你什么意思?”
赵非涯冷冷一笑,道:“我的意思,就是你最好就此罢手,不要再在他身上打主意了。”
小音微现怒色,道:“你想罩着他两人?你知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赵非涯大笑道:“我当然知道。”
“唯其如此,我才要保全他们,才要和他们合作。”
“太平道的核心人物…那不是最妙不过么?经此一事,日后…日后相见,便有交情可攀,便不至没瞧见人便拔刀拔剑,便有可能心平气和些坐下说话。”“便在方才,他们已在知道吾等朝廷身份的情况下亲口答应合作,而今日能够为了抵御项人而合作,他年或者就可以因其它什么题目再建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