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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找了一个地方,静静的想了三天,想要熟悉这些突然出现在我身上的力量,也想要慎重考虑一下此去的方略。”
“那三天中,我品尝着从没有品尝过的快乐,我从心所欲,不断自体内挖掘出更强的力量和更多的招式,它们都象是早已沉睡在我体内一样,源源不绝,并随着我的每一次尝试,而不断生发出更大的威力和更多的变化。”
远远比计划当中顺利,在第三天的中午时,袁当已将力量提升到第八级,亦相信自己已能驾驭那些似乎突然从脑中生发的武技,高兴的他,决定提前休息,第二天早上,就奔赴小天国的地面。
“然后,在最后一天的晚上,我想到了一件事。”
色作沉吟,袁当轻声叹息,道:“这些年来,我也每每会想,如果那三天我的进境并不顺利,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有紧张和兴奋到睡不着觉……如果,我没有突然闪现出那个念头,袁某今生,又将如何?!”
他说着话间,情绪居然略显激动—云冲波却也不知如何接话,只能怔怔听着。
低叹两声,袁当方道:“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第二天,我依旧上了路,却……不是去投小天国。”
在那之后,袁当用了一年的时间,行走天下,观地形,察民生,之间亦手不释卷,遍读百家经典。
“我进了帝京,也到了天京,我一一走过,把眼睁到要挣开,把耳张到要裂开,我看,我听,我记……我在想,想一个问题。”
“用整整一年时间,我来想这个问题,想要一个答案。”
说到这里,袁当忽又停下,看向云冲波,眉头轻扬,淡淡笑道:“我想得是什么问题……你可知道?”
“唔……”
犹豫再三,云冲波却想不出头绪—从来都觉袁当这人深不可测,他却那有信心揣其心意?
“……我不知道。”
看着坦然摇头的云冲波,袁当抿抿嘴,微微摇头,道:“……我想知道,小天国,到底是如何失败的!”
“……你是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
看着云冲波,眼中闪烁奇怪的光芒,袁当一字字道:“我想知道,在‘没有我’的情况下,小天国,到底,将会怎样走向失败!”
“你凭什么!?”
怒意忽生,云冲波忽一下站起来,逼近几步,眼里几欲喷出火来。
自入锦以来,云冲波常常觉得,自己同时在过着两个生活……一次又一次的体验,一夜又一夜的梦回,在他,小天国已非一段“蹈海”的回忆,而越来越成为“自己”的人生,甚至于,已渐渐会在迷茫中忘记掉自己到底是谁,忘记掉今夕何夕,斯人何人。
“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话……因为怕死,你就背叛了太平是吗?你就背叛了大家?!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很聪明?!”
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正在不断提高而近乎咆哮,云冲波更不会发觉,自己的怒意并发只是向着对方而奔涌。
--那当中,有多少是对自己的愤怒?那当中,有多少是对自己的痛恨?
怒斥着袁当的“软弱”、怒斥着袁当的“逃避”,浑没有发觉,自己的言词已然混乱,自己所控诉的事情中,并非全是袁当的作为。
没有发觉,直到骂到嗓子发哑,骂到口中发苦,骂到腹中出现隐隐的绞痛,骂到两腿都开始发虚,云冲波的声音才渐渐低落,却,依旧不止。
“你为什么逃走,你为什么背叛……就算没有你,我们也几乎就取得胜利,如果有你,如果有你……”
“……够了。”
忽然出手,一把扣住云冲波喉头,将他拎起,袁当死死盯住他的眼睛,用一种很慢,却又很冷酷的声音,一字字道:
“……没有我?没有我的情况下,小天国,必然走向失败。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庸人废将,比比皆是,可叹我却还以为你能明白……”
微一发力,已将云冲波摔至十余丈外,袁当盯着他,声音当中,竟是越发刻毒。
“我本以为你能明白,因为太平对你的高度称许,因为你曾经的百折不回,也因为……因为你那终究没有自弃的梦境。”
“但那又怎样?!”
“智者择善固执,但若是愚者呢?!”
“蹈海啊蹈海,若想不通这道理,你便不配再与我说话……你,便给我死在这里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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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摔出去很远,云冲波跌在地上,浑身疼痛,整个人更都有些怔怔。
(什么道理?他到底想通了什么道理?)
很久以来,“小天国的必然失败”就是云冲波的一块心病,从公孙三省的言之凿凿,到长庚的忧心忡忡,都让他感到,也许,小天国,乃至太平道的梦想中,真存在着没法弥补也没法完善的致命缺陷,但一方面苦于自己的读书不多,一方面则是一次又一次的错过掉这些大人物的铨释,他始终没法搞懂那缺陷到底可能,或者说应该是什么。
(……想不出)
(但是,他想出来了……一夜之间,在投入小天国之前,他就想出来了。)
(尽管,他只是最底层的一名士兵,没见识没阅历,他却想出来了。)
(我和他……差得太远了啊……)
静静躺着,脸上的愤怒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失意。
“对不起。”
翻身站起,云冲波打一打身上的灰,神色已恢复平静,又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哦?”
冷冷笑着,袁当道:“打不过……便说客气话了么?可惜,对我耍这一手,你简直是自取其辱。”
“随你怎么说好了……”
笑得很苦涩,云冲波低下头,表示说自己的确想不出来。
“所以,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为什么。”
不甘心在这个人面前低头,但更想让自己在这混乱中看到方向,云冲波咬着牙,承认说自己不如袁当。
“我只想知道,小天国,或者说我们太平道,到底,为什么,必定失败?”
“请你……告诉我!”
“哀求么……我告诉你,这个世界只认力量,求,是什么都求不到的!”
口气说得很重,但袁当还是叹着气,走到云冲波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你对目前的太平道了解并不多,甚至,对他们还有过很多想法,但我也知道,你对太平的忠诚与信心确乎存在,不然的话……你就没法凭自己的力量,从那个梦境中摆脱出来。”
转过身,背着手,袁当油然道:“但是,告诉我,你的忠诚也好,信心也好,到底……从何而来?”
从何而来?
这个问题,云冲波自己还真是没有想过。
“我想,那是因为,太平,终究还是到来了吧……虽然别人不知道,但我知道。”
没有说出的半句话,是“你也知道”,作为同样见过太平,同样确认过数千年后那太平世界的人,云冲波倒是不明白,袁当的悲观情绪为什么会这样强烈。
“对,你相信未来,因为你见过太平……所以你对太平有信心,你知道,不死者的努力终会有所收获,太平世界终将到来,所以,你会对现在的太平道有信心,你知道他们不会白白的牺牲,他们的梦想终究能够实现……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另外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仍不明白袁当要说什么,却隐隐感到一些莫名的不安,努力压制住这些情绪的云冲波
“你应该明白的,其它任何人,都不会比我们更明白,只有我们两人……”
看着云冲波,眼中竟然浮现悲伤之意,袁当道:“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太平他们能够在未来取得成功,除了证明太平世界并非镜花水月外,也意味着……失败。”
“五千年来,包括你我在内的每个时代……对太平的追逐都告失败……直到,他们的那个时代……到现在,你是否明白我的意思了?!”
……当然明白了。
太平的出现,无疑是一个喜讯,一个强而有力的喜讯,告诉太平信众们说,他们所执的路未错,他们的梦想,终会在将来实现。
但是,对于那些奋斗于各个时代的强豪来说,太平的出现,却更是一个噩耗,一个强有而力的噩耗,在告诉他们说,他们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他们将没法看到自己的梦想成为现实,他们的牺牲、他们的付出、他们的血与汗,一切的一切,都将作为失败者的一部分,湮灭在历史的风尘当中。
“这只是一个推理而已,和什么人性的认识,和对太平道的研究,都没有关系……所以,你把我想得太了不起了。”
那一夜,袁当被自己的推理震惊,明白到了自己将要投奔的目标,是一个注定失败的事业。
“我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它会怎样失败,和为何会失败,我只知道这个结果,不会错的结果。”
“所以……”
“……不对!”
突然打断掉袁当的说话,云冲波觉得自己很激动,却又很混乱,没法整理出清楚的思路,只能晃着手道:“你等一下,让我想想,让我想一想。”
抱着头,云冲波蹲在地上,袁当也没有去打扰他,袖着手,静静的看着。
“我觉得,你那样说,不完全对。”
终于调理好自己的思路,云冲波慢慢表达自己的意思:袁当的推测,最多可以说明曾经的小天国,和今天的太平道必定失败。
“但是,那是‘原来’的历史,那个历史当中,没有你,没有我……”
说着说着,声音已经小了下来,无它,云冲波自己也觉得太过勉强。
“是啊,所以,你是想告诉我说,你和我,都是可以凭一已之力逆天改运的强人?我们中的随便那一个介入进去,就可以顶得上小天国全部诸王的作用?就可以挽回小天国失败的命运?就可以,让太平世界提前来到人间?”
声音中流溢着浓重的讽刺,令云冲波难以抬头,而更糟糕的是,他自己心中,又何尝不在认可对方的意见?
(凭一已之力,改天逆地……这种事,可能么?)
(就算可能……这种人,会是我么?)
无形的压力越来越大,甚至令云冲波身上生发出轻微的震颤,而袁当声音中的冷笑之意,亦是越来越浓。
“相信我,就算太平他自己,也不会这样想的……虽然对他了解很少,我却能感觉到,他必定是作实事的人……不会心存幻想,不会作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望……或者说,如果他真得要这样作了,那我只能有两种理解,要么,他是一个伟大到我难以想象的人,为了减少之前数千年的流血与牺牲,而不惜将自己的一切押上。”
宇、宙之说,是一切术法研究当中最深不可测的禁区,袁当相信,无论太平多么大能,也不可能改变历史而不付出代价,更何况,若果真如他所愿形成了历史的大变局,首当其冲会有所损失的,也必然是他。
“他已经是赢家了,手拥天下,最后的胜利者,历史的终结者……无论怎样变化,他都有输无赢,所以,我说,他可能是一个伟大到我难以想象的人,一个愿意为了让之前的数千年少流一些血而不惜赌上自己的圣人。”
而同时,袁当也认为,太平也有可能是一个被苦闷和无聊包围的老人,一个前半生在金戈铁马中冲杀并夺下一切的强人,一个后半世被繁文琐务困锁到没法动弹的巨人。
“上马得天下,下马治天下,这样的冲突,并不好适应,也许,那个人,他是在期待着什么激烈的大变动也说不定,也许,他根本就希望我们能改变他业已获得胜利的历史,希望我们能给他带来新的挑战……”
“但,我更相信,这只会是他最微末的希望……一个能够取得天下的人,不可能这样应付自己,我想,他虽然有着希望,却绝对不会相信。”
“相信……以一人之力的介入,能够改变天下大势。”
似乎在看着云冲波的内心而说话,每一句每一字,都象是从云冲波心底读出,从来都不是什么自视甚高的人,甚至连性格也偏多随波逐流一些,就算在云冲波最狂放的梦中,也没有想过自己会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