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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柳和小夭落在船上,信天翁妖指着小夭,惊恐地叫:“你……你没死”
小夭展开双手,转了个圈,笑着说:“没死,从头到脚,完好无损。”
信天翁妖看向小夭身旁的相柳,白衣白发、容颜俊美,她想起了大荒内一个很有名的妖,面色剧变,立即躲到了搭档的身后,却又好像不能相信,探出个脑袋,迟疑地问:“相柳,九命相柳”
相柳显然没把信天翁妖放在眼里,根本懒得扫她一眼,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身前的男子。两人如两只对峙的野兽,看似一动不动,实际都在等待对方的破绽。
小夭看信天翁妖被吓得躲在后面,压根儿没有动手的勇气,不禁笑问:“是相柳如何不是相柳又如何”
信天翁妖道:“不可能是相柳。你是黄帝的外孙女,相柳不可能救你。”
原来连不把人情规则放在眼里的妖族也是这么看她和相柳的关系!小夭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不想再逗信天翁女妖,板着脸说:“把我的侍女还给我!”
正在此时,那个苍白瘦弱的少年发动了攻击,如猛虎下山,又如灵狐腾挪,向相柳扑去。信天翁妖立即化回妖身,振翅高飞,如闪电一般逃向远处,竟然抛弃了她的同伴,小夭的箭术足以让信天翁妖明白,长着两只翅膀可没什么大不了!可相柳身有重伤,她担心相柳,顾不上看信天翁妖,目光一直紧紧地锁着少年。
相柳和少年快速地过了几招,不过一瞬,已经分开,又恢复了对峙的情形,只不过少年胸膛剧烈地起伏,目光冰冷骇人,相柳却很闲适,微笑着说:“小夭,你可还认得这只小野兽”
小夭也觉得少年似曾相识,盯着少年打量。少年听到小夭的名字,似乎有些动容,可此时他就如在一只猛兽的利爪下,根本不敢擅动,没有办法去看小夭。
小夭看到少年少了一只耳朵,终于想起了他是谁,那个坚持了四十年,终于获得自由的奴隶。小夭高兴地跑向少年:“喂,你怎么做杀手了我是小夭啊!你还记得我吗”
相柳没有阻止她,如同纵容幼崽去探索危险的大兽,并不想打扰孩子寻找点乐子,他只是紧盯着少年,但凡少年露出攻击意图,他必定会瞬间杀了少年。
少年也感觉出相柳暂时不会杀他,他怕引起相柳的误会,不敢动,只把目光稍稍转向小夭,努力挤出了一丝微笑,不过显然因为不经常做微笑这个动作,看上去十分僵硬。
少年说:“我是左耳。”
小夭很惊喜:“你用的是我起的名字呢!你还记得我”
左耳说:“记得。”他永不可能忘记她和另一个被她唤作“邶”的男子。
小夭问:“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你的钱,花完了。饿肚子,很饿,快死了。杀人,有钱。”
小夭愣了一下,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对相柳说:“他竟然用十八个字就说完了几十年的曲折经历,和我是两个极端,我至少可以讲十八个时辰。”
相柳笑了笑,说:“你肯定十八个时辰够用能把一只猴子都逼得撞岩自尽,十八个时辰不太够!”
小夭悄悄瞪了相柳一眼,指着苗莆,对左耳说:“放了她,好吗我给你钱。”
左耳看相柳没有反对,跑过去,抱起苗莆:“给你!不要你的钱!”
小夭检查了一下苗莆,还好,只是受伤昏迷了过去。小夭给苗莆喂了一些药,把苗莆移进船舱,让她休息。
相柳质问左耳:“你为什么没有杀苗莆”
小夭走出船舱:“是啊,你为什么没有杀她”以左耳的经历和性子,既然出手,肯定狠辣致命,可苗莆连伤都很轻。
左耳说:“她身上的味道和你以前一样。”
小夭想了想,恍然大悟。那时候,邶带她去花妖的香料铺子里玩,她买过不少稀罕的香露,因为觉得新鲜好玩,自己动手调配了十来种独特的香,送了馨悦四种,送了阿念四种,她自己常用一种被她命名为“梦”的香,后来看苗莆喜欢,就送给苗莆用,自己反倒玩厌了,不再用香。
小夭有些唏嘘感慨,叹道:“我都很久不玩香了,没想到几十年了,你竟然还记得”
左耳说:“记得!”那时的他,又脏又臭,人人都嫌弃畏惧地闪避,连靠近他都不敢,小夭的拥抱是他第一次被人拥抱,他一点不明白小夭想干什么,但他永远记住了她身上独特的味道,若有若无的幽香,遥远又亲近,犹如仲夏夜的绚烂星空。
小夭不得不感慨,人生际遇,诡秘莫测!缘分兜转间,谁能想到她几十年前无意的一个举动竟然能救苗莆一命
相柳问左耳:“谁雇用你杀小夭”
“不知道,阿翁说她会杀另一个人,让我去杀她。”左耳指了下船舱里的苗莆,“事成后,阿翁给我十枚金贝币,她说我可以去乡下买间房子和几亩地,娶媳妇生孩子。”
小夭难以置信,指着自己的鼻子,恼火地说:“什么她才给你十枚金贝币我怎么可能才值那么点钱你被她骗了!”
左耳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愧疚不安地说:“我不知道是你,我不该答应阿翁。”
小夭拍着他的肩膀说:“没事,没事!这不是大家都活着吗”
一声清亮的雕鸣传来,白雕毛球双爪上提着一只信天翁飞来,得意扬扬地在他们头顶上盘旋了几圈,还特意冲着小夭叫了两声。小夭这会儿才理解了相柳起先的话“二对二”,二是指他和毛球,而不是小夭,他都不屑把小夭算作半个。
毛球炫耀够了,收拢双翅,落在甲板上,一爪站立,一爪按着信天翁。
信天翁瑟瑟发抖,头贴着地面,哀求道:“我实不知道西陵小姐是相柳将军的朋友,求相柳将军看在大家都是妖族的分儿上,饶我一命,以后绝不再犯。”
相柳说:“雇主的身份。”
“我不知道。对方肯定明白西陵小姐身份特殊,和我的接触非常小心,我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声音很有可能是假的。”
相柳冷哼一声,毛球爪上用力,信天翁惨叫,急急地说:“有一幅写在里衣上的歌谣,对方说,拿给西陵小姐看,西陵小姐就会听话。但我和左耳都不识字,不知道写的是什么。”识字是贵族才特有的权利,别说信天翁妖这个浪迹天涯的杀手,就是轩辕朝堂内的不少将领,都不识字。
毛球用嘴拔了一撮信天翁头上的羽毛,信天翁惨叫着说:“别的真都不知道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将军饶命……饶命……”
小夭说:“不必迫她了。如果我真死了,的确没有线索可以追寻,但我没死,其实有很多蛛丝马迹可查。”
相柳问小夭:“想出是谁了吗”
小夭神情黯然,说道:“音珠里是璟的声音,里衣上写的是我唱给璟的歌谣,就连里衣的布料也是璟一直喜欢用的韶华布,想杀我的人一定和璟很熟悉。我不能确定,但大致有些推测。”
毛球扑扇着翅膀,对相柳兴奋地鸣叫,相柳对毛球点了下头,小夭还没反应过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毛球的利爪已经插进了信天翁的身体。它叼起信天翁,背转过身子,藏到船尾去进食了。
相柳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左耳也是平静漠然地看着,就好像毛球真的只是捉了一只普通的信天翁吃。小夭在深山里待了二十多年,看惯了兽与兽之间的捕杀,她明白,对妖族而言,这只是正常的弱肉强食。其实想得深刻点,人和妖的分别,只不过一个是弄熟了吃,一个是生吃活吞,可听着船尾传来的声音,小夭还是有点不舒服,她对相柳说:“我知道你又要嘲讽我了,不过,你能不能让毛球换个地方进食”
相柳瞥了小夭一眼,说道:“毛球,听见了吗”
毛球不满地哼哼了几声,抓着信天翁飞走了。
没有了嚼骨头的嘎巴声,小夭长长吁了口气,得寸进尺地对相柳说:“你做个小法术,用海水冲洗一下甲板呗!血腥味你闻着也不舒服啊!”
“我不觉得。”相柳倚在栏杆上,显然不打算照顾小夭的不舒服。
左耳却提了水,开始刷洗甲板,小夭很是感动,一边感慨妖和妖真是不同,一边和左耳一起干活。
干完活,小夭饿得眼冒金星:“有吃的吗”
“有!”左耳跑进船舱,端了一堆食物出来。
小夭拣了块阴凉处,和左耳一块儿吃饭。
待吃饱了,小夭拿了碗酒,边喝边问:“我不是告诉你可以去神农山找颛顼吗你饿肚子时为什么不去神农山呢”
“太远了,饿得走不动。后来有了钱,有饭吃,就没去。”
小夭估摸着那时候他已经到了东海,没有坐骑,想去神农山的确不容易,“原来是这样。”
左耳问:“颛顼是谁”
世人都知道黑帝,可知道黑帝名字的人倒真不多,小夭说:“他就是黑帝。”
“以前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公子呢你叫他‘邶’。”左耳在奴隶死斗场里见过好几次邶,可邶都是狗头人身,左耳并不知道邶的真正长相。
小夭下意识地看向相柳,相柳也恰看向她,两人目光一触,小夭立即回避了。小夭对左耳说:“他死了。”
左耳冷漠的眼睛内流露出伤感,在他心里,邶不仅仅是他的同类,还是指引他重生的老师。很多次重伤倒下,觉得再没有一点希望时,看到邶坐在看台下,静静地看着他,虽然什么都没说,可邶的存在,本身就在传递着温暖和希望,他总能再一次站起。左耳对小夭的感激和亲近,不仅仅因为小夭给予了他一个拥抱和一袋钱,还因为小夭和邶的关系,小夭接受他的同类,是他的同类的朋友。
左耳问:“你会想念他吗”
小夭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左耳非常固执,盯着小夭,又问了一遍:“他不在了,你会想念他吗”
小夭道:“会!”
左耳笑了,对小夭说:“他会很开心!”
小夭盯着相柳说:“你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会不会在乎别人的想念他根本不在乎!”
左耳面容严肃,明明不善言辞,却激动地说:“我知道!我们从来都不怕死,我们什么都不怕!可我们怕黑!如果我死了,有一个人会想念我。”左耳手握成拳头,用力地砸了砸自己的心口,“这里就不会黑了,很明亮!很开心!”
小夭问相柳:“他说的对吗”
相柳似笑非笑地看着小夭,轻佻地问:“难道你竟然想相信我完全不介意!”
“我疯了,才会相信!”小夭哈哈大笑,用夸张的声音和动作打破了古怪的气氛,她对左耳说:“你会开船吗会开的话,送我们回陆地吧!”
“会开。”左耳扯起风帆,掌着舵,向着陆地的方向行驶去。
小夭走到相柳身旁,说道:“至少要四五天才能看到陆地,海上就我们这一艘船,很安全,你正好可以养伤。”
相柳眺望着大海,沉默不语。
小夭以为他拒绝了时,听到他说:“也好。”
相柳指了指在认真驾船的左耳:“回到陆地后,你打算拿他怎么办让他继续四处流浪,去做廉价杀手日子长了,他要么变成真正的浑蛋,要么被人杀了。”
左耳的耳朵很灵,听见了相柳的话,不满地反驳:“我能吃饱饭!”
小夭笑看着左耳:“你能为信天翁妖干活,也能为我干活吧我也能让你吃饱。”
左耳很爽快地说:“好,我帮你杀人。”
小夭觉得额头有冷汗滴落,干笑道:“我不是请你做杀手!”
“我只会杀人。”左耳的神情很平静,眼睛中却流露出悲伤和茫然,从记事起,他就是奴隶,唯一会的技能就是杀人。
小夭收起了嬉笑的表情,静静想了一会儿,很认真地说:“我请你做我的侍卫。平时不需要你杀人,但如果有人来杀我,你要帮我杀了他们,可以吗”
左耳盯着小夭,似乎在思索小夭到底是真需要人保护,还是在怜悯他。
小夭说:“我不是怜悯施舍,是真的需要。你也亲眼看到了,有人想杀我。我没有自己的侍卫,苗莆是颛顼给我的,她还打不过你。你很厉害,如果你愿意保护我,其实是我占大便宜了。”
左耳的眼睛变得亮闪闪的,洋溢着开心,他说:“我愿意!我愿意做你的侍卫!”
小夭道:“那就说定了,以后你保护我,我负责你有饭吃、有衣穿,还会帮你讨个媳妇。”
左耳苍白的脸颊竟然慢慢地变红了,他紧抿着唇,专心致志地驾船,不好意思看小夭和相柳。
小夭微笑着,温柔地看着他,心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很多很多年前,相柳是不是也是这样子看似狡诈凶狠,却又质朴简单,如果那个时候,她能遇见相柳,是不是相柳也可以找到一个心爱的女子他会带着她一起去花妖的店铺里买香露,一起去找藏在深巷里的食铺子……小夭下意识地去看相柳,相柳侧身而立,望着海天深处,唇畔含着一丝温和的笑意。因为唇角这个浅浅的弧度,他完美的侧脸不再冰冷无情,有了一点烟火气。
小夭怔怔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也将各种胡思乱想都收好。她进船舱去看苗莆,喂她喝了点水和药,看她一切正常,才走出船舱。
小夭找了个舒适的角落坐下,望着蔚蓝的碧空,听着海鸟的鸣叫,昏昏沉沉地打起了瞌睡。
相柳的声音突然响起:“根据你的推测,要杀你的人是谁”
小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清醒了一会儿,说道:“音珠里的声音倒罢了,听过璟说话的人很多,模仿璟说话并不难。可里衣上那首歌谣听过的人却不多,除了璟的侍从,我的侍女,还有丰隆、馨悦,就连颛顼都没听我唱过。我的侍女不可能!璟的几个侍从,我也相信他们!那只有丰隆、馨悦了,他们有这个能力胆魄,也给得起信天翁妖说的天大的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