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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跟清楚,是两回事。我比较穷,不然就买路虎‘揽胜’了。”
真是够坦白,不过,一个才工作几年的普通外企工程师,买一个这样价位的车,居然还喊穷?潘明唯微微一笑:“还是这款更适合你。”
“这你就不懂了。”赵一枚专心盯着前面的指示牌,也不再多解释。
转眼间,已经到了机场。车子从停车场入口前开过,直接开上了国内出发厅引桥,在9号门前停下。
赵一枚下了车,潘明唯也赶紧下来,绕到车尾拿行李,随口问道:“你的车就停在机场?”
赵一枚像看外星人一样看了他一眼:“你也知道这是机场,停一星期!我可没这么烧钱,这车我还是分期付款的呢!”说着爱惜地抚摸了一下车身。
分期付款买一辆五六十万的路虎?这个女孩还真是有个性,潘明唯暗自摇了摇头。
“姐——!”两个背着背包的年轻男孩迎了过来,走在前面那个向赵一枚招呼着。
“我弟弟和他同学,刚下飞机。”赵一枚简单向双方介绍,“我们公司销售部的潘总,今天一起飞南宁出差。”
男孩微笑着望向潘明唯:“你好。”
潘明唯也笑着点点头:“你好。”看这男孩眉目间和赵一枚有几分相似,有份书卷气的清秀但却不失英挺。
赵一枚伸手大力拍了一下那男孩的肩膀,亲呢地说,“可又瘦了,叫你平多时吃点的!”说着拿出汽车行驶证递给他。”
男孩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接过证件说:“哥这几天也正好在南宁呢,你知道吗?”
“行了,快上车吧!我们也还要赶时间。”赵一枚推搡着他。
“那我们走了。”男孩冲二人挥了挥手。刚走到车头,赵一枚又叮嘱:“小心点儿开我的车——”
“知道啦,这是你的心肝宝贝,放心吧!”男孩一边拉开车门,一边头也不回地大声说。
“哼,臭小子,要是刮了碰了饶不了你!”赵一枚轻声嘟囔着,目送着路虎平平稳稳地驶离,才转身和潘明唯一起走向出发大厅。
“我弟弟学医的,刚考上硕博连读。”赵一枚的语气中带着做姐姐的骄傲。
“哦,是哪所大学的?”
“海医大。”赵一枚答完又飞快地补充一句,“说了你也不知道。”
潘明唯不好意思地笑笑,他确实不知道,不过估计应该是很不错的一所医学院。他能感觉到赵一枚今天似乎心情很好,话也多起来,和昨晚电话里那个公事公办、干脆利落,没有一句多余话的腔调完全不一样。
虽然两人不是同一个部门,但赵一枚只是个工程师,和他这个总监在级别上差了不止一两个台阶,可自下了车到办理登机手续,就一直是他独自在把两个人的行李搬上搬下,赵一枚悠然自得地站在一边,丝毫没有搭把手的意思,完全一副被人伺候惯了的大小姐派头。潘明唯也不以为意,乐得有机会在美女面前发扬他一贯的绅士风度。
飞机转入平飞,潘明唯抓紧时间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明天准备做演示的资料,对赵一枚说:“这里还有一些细节要补充进来。”
“我今天早上不是把资料发给你了吗?”
“你发给我的那份是中文的。”
“中文的怎么了?”赵一枚疑惑地问。
“不好意思,我看不大懂中文。”潘明唯一脸无辜的表情。
赵一枚瞥了他一眼,硬生生把“假洋鬼子”几个字吞落肚,不过眼神里还是透出了鄙夷。
潘明唯也察觉到了,连忙解释:“呃,简体字,我看不大懂。”
“有这么大区别吗?”赵一枚一边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一边说,“我初中就看了竖版繁体字的《碧血剑》呢,连蒙带猜就行了呗。”
“这个……从繁体字到简体字,不一样的。你可能比较难理解。再说这些都是产品的技术指标和术语,不能靠猜的。”潘明唯耐心解释。
“好吧,你还需要什么数据?”赵一枚叹了口气,心想高层大概脑子进水了,怎么派了这么个不对路的来。
两人凑在一起修改演示资料,赵一枚很快就动摇了刚才的想法。她发现潘明唯对这个技术领域竟是非常熟悉,而且那些晦涩难懂的专业术语,只要她略一说明,根本不需要再多做解释,潘明唯就已经打出对应的一长串英文。
赵一枚看着他在键盘上十指如飞,速度快得晃眼。想了想,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明天来参加演示会的,估计有的人根本都不懂英文,为什么不让托尼他们做一份中文的?”
潘明唯一边头也不抬地继续敲键盘,一边答道:“策略问题,这叫投其所好。我们不是推销国产设备。再说他们也会派专家来参加,我们要体现专业素质……”
“那难道你还要用英文讲?”
“当然。所以专门请你来做技术翻译和产品演示。”
“为什么不干脆找个金发碧眼的来?”赵一枚长叹一声,败下阵来,重重地靠回椅子背。
潘明唯抬起头,扭过脸来看着赵一枚,眼神里蕴着善意的笑:“第一次做产品推介吧?很多事你会慢慢习惯的。”
下午的飞机,到了南宁已是傍晚。上午先期到达的销售部和技术部的几人已经将设备在会场搭好测试,忙了一下午刚刚回到酒店,一行人正好在大堂碰上。
潘明唯招呼大家等会儿一起出去吃晚餐,赵一枚却告假,说是晚上另外有事。潘明唯迟疑了一下,因为本想晚餐后再让大家把情况整合汇总一下,有些事项可能还需要讨论。
赵一枚看出他的意思,马上说:“放心,那套设备我闭着眼睛也玩儿得转。明天早上我会准时出现的。”
话已至此,潘明唯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上到房间,潘明唯整置好行李物品,习惯性地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向外望去。
这座酒店不高,潘明唯的房间在六楼,窗口刚好可以斜斜看到大堂门廊和外面的街道。路边停着两辆的士,一辆面包车,此时一辆白色的越野车打着右灯靠过来,停在了最前面。
潘明唯正要拉上窗帘,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闯入了视线。是赵一枚,她换了一身休闲的衣服,出了酒店门廊,迈着小鹿般轻快的步伐向路边走去,越过了那两辆的士,一直走到最前面,拉开越野车的右前门,坐在了副驾驶座的位子上。车子迅速启动,绝尘而去。
第二天大家都起了个大早,陆陆续续到酒店的自助餐厅吃早餐,只是始终不见赵一枚出现。
销售部的托尼说:“这个枚,搞什么鬼,昨晚不知跑到哪里去,现在几点了都不见人影。小刘,打个电话给她,可别耽误了正事。”
技术部的小刘说:“不用吧,她做事一向很有分寸的,而且从来很守时。说不定已经在楼下等我们了呢。”
一行人下来到大堂,赵一枚果然已经等在那里。小圆头低跟鞋,垂挺的阔腿长裤,一件式样及其简洁但质地上乘的衬衣,扣子一直扣到颈下第一颗,长发整齐地盘在了脑后,透出一股干练。除了耳垂上两粒小小的闪亮耳钉,全身上下再没有其它饰物。脸上化了精致的淡妆,但仔细看仍能看出双眼有些浮肿。
赵一枚看到众人,淡淡笑了笑,说了句“早上好”,算是打招呼。也不再多说什么,随大家一起上了车。
一整天,赵一枚脸上始终挂着那种淡淡的微笑,用很专业的语气做翻译,娴熟地操作设备做演示,耐心地解答众人提出的问题,对每个人都态度周到不愠不火。
潘明唯仿佛觉得,昨天路上那个直率爽朗、伶牙俐齿的女孩和眼前这个赵一枚似乎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直到晚餐的时候,没了外人,赵一枚终于收起了微笑,换上一副不冷不热的表情,对谁都是爱搭不理。其他人好像都知闻她的个性,也看出她今天似乎心情不爽,都像怕踩了雷似的,干脆也不怎么跟她说话,几个人自顾聊得热火朝天。只有新人欧阳,无知者无畏,以为遇上好机会,上赶着去和美女搭讪,结果几个回合就被噎回来,尴尬地只好在一旁埋头吃饭。
潘明唯冷眼旁观,暗自摇头。男人似乎都有一种虚荣的心理,喜欢找比自己弱势的女子:身高上、体力上、才能上……如果是长相差强人意的,一定要是贤淑善良、温柔似水的;如果是貌美如花的,又一定要是乖乖听话、小鸟依人的那种。像赵一枚这样的,不知道要怎样强势的男人才能驾驭的了。
接下来的几天赵一枚似乎逐渐恢复了正常情绪,开始和大家有说有笑起来,尤其爱拿傻小子欧阳开涮。晚餐因为有了伶牙俐齿的美女调侃,气氛一次比一次热烈。
可潘明唯总觉得赵一枚灯光下闪亮的双眸中,似乎有一丝深深的萧索。
一周之中,又转战柳州和桂林,在最后一天回到南宁。明天还有临时加的一场演示,下午就搬师回朝了。
晚餐的时候潘明唯留意到赵一枚吃的很少,而且好几次别人和她说话时竟然走神了,不知在想什么。
这几天的相处下来,潘明唯已经发现赵一枚不像一般的女孩成天嚷嚷着减肥节食。她似乎胃口很好,而且不是一般的能吃,食量丝毫不输欧阳、小刘等几个壮小伙,也不知道这样苗条的身材是怎么保持的。
吃完饭,大家各自散去。潘明唯在房间打了几通电话,回了几十封电子邮件,看看居然已经快十点了,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身体,来回踱了几步,又在桌前站定,略一犹豫,拿起电话:“嗨,枚,休息了吗?”
“没呢,哪有那么早。”赵一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精打采的。
“那一起去吃宵夜吧,十点在大堂集合。”潘明唯故意说得好像要大家一起去的样子。
电话那头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好。”
十点整,赵一枚从电梯出来。看到大堂只有潘明唯一人,也没有问其他人在哪,淡淡地说了句:“走吧。”
“唔,也不远,就走着去吧。”潘明唯有一丝小伎俩被戳穿了的尴尬。
街上人很少。两个人不紧不慢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三月底的南宁,夜风中也带着温暖的湿润。
走到过街的路口,亮着红灯,但刚好没有车经过。赵一枚已经跨了一步出去,眼角余光瞥见潘明唯老老实实地停住,便也退了回来。
十字路口橙黄色的灯光洒下来,给并排站着的俩人身上罩上了一层朦胧的暖色调。
赵一枚扭头看了一眼潘明唯,忽然问:“你这里的伤疤是怎么回事?”表情就像一个是在忍不住好奇的孩子。
“这里吗?”潘明唯摸了摸右耳根下面一条四五厘米长的伤疤,“小的时候这里长了个瘤子,刚巧又赶上家里经济出现问题,没钱医,差点死掉了。”
“后来呢?”赵一枚的语气里竟透着一丝紧张。
“后来——”潘明唯做了个典型美国式的耸肩微笑,双手一摊,“我生龙活虎地站在这里呀!”
赵一枚被逗得扑哧一笑。绿灯亮,两人快步走过马路。
“那时侯,你多大?”赵一枚继续刚才的话题。
“十三岁。”
“哦,这个年纪应该什么都懂了吧。那你害怕吗?做手术?”
“不怕做手术,就怕做不了手术。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男孩,父母最疼我。那时我妈妈每天背着我偷偷地哭,爸爸就四处去借钱。那时候我已经长的比我妈妈高了,我得表现得像个男子汉是吧?”
潘明唯说道这里忽然轻声一笑:“后来我妈妈说,要不是生过这场病,我应该能够长得再高些。”
“臭美吧你!”赵一枚哈哈一笑。这个人,怎么连这么沉重的话题都能把她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