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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牛排,陈先生拿起餐巾擦了擦嘴,举杯一笑,“你要多少”
“你有多少”
“是不是我有多少,你要多少”
佩佩在心中默默算了笔账,咬牙点了点头。
陈先生摇头,“不,你们根本就没有钱。”
细妹一直紧盯着两人的脸,突然抓住陈先生的酒杯,“有钱!”
“那你去把单结了,这里我也是股东,这一顿盛惠五百元。”
佩佩大惊失色,看向细妹,细妹也傻眼了,冲着她直摇头。
江明月确实薪水不错,电台也有一笔费用,可那点钱买情报买电池都不够。”
“自己的事情自己知,你们啊,胆子大本钱小,还是回家好好做饭洗衣服吧。”
陈先生笑了笑,顺手放了酒杯,忽而脸色严肃地凑到佩佩面前,“到此为止吧,我的店是日文招牌,你们上次买药肿着脸,这次登门打扫卫生,再多一趟就要被盯上了。”
说完,他打着响指走向吧台,屁股还在微微地扭,脚步雀跃,像是在跳舞。
细妹把酒杯放下来,垂着头不说话。
佩佩拍了拍她肩膀,“我再去想办法。”
陈先生买完单回来,彬彬有礼把两人送出餐厅,转身拿起一个萨克斯吹起一首婉转感伤的曲子。
佩佩和细妹在街边站着听了一会,手挽手走进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很快消失不见。
陈先生目送两人的背影远走,目光复杂而迷茫。
天气实在太热,荣祖戴了凉帽,还是满头的汗水,两条手帕一转眼都湿透了。
走到约好的惠爱东路市场,荣祖一个个摊看过来,走到一家白米摊时,胡骏叔将草帽抬了抬,冲着他殷勤一笑,“老板,您要不要买点白米”
胡骏叔来到广州多日,将两个子侄派去看铺子,一直在这里摆摊卖米。
荣祖愣住了,蹲下来抓了一把米看了看,低声道:“你这米怎么卖!”
买完米就是买柴,接上头之后半小时,荣祖准时出现在同福柴店门口。
经过一番心理挣扎,荣祖走进同福柴店,不知道是因为密不透风还是别的原因,荣祖汗如雨下,手帕一下子就湿透了。
见到胡骏叔,荣祖似乎闻到他身上和自己身上酸臭汗水味道,不停地皱眉头。
胡骏叔还是一身绸布衫,背着手气定神闲站在柴堆后等他。
荣祖一双眼睛四处看,不停擦着汗水,低声道:“我说骏叔,你在乡下好好的不待,来广州干嘛!”
大概是生怕胡骏叔说出什么惊人之语,不等他开口,荣祖连忙赔笑道:“你想要钱我有的是,你还是回去安享晚年吧,以后我来孝敬你。”
自始至终,胡骏叔像是看一个没长大的孩子,目光温柔。
荣祖叹了口气,“真的,别遭这份罪了,广州太热了。”
胡骏叔笑了笑,“你忘了我跟你说过什么,我们胡家留在西城的还有20多口人,全部都是你的枪。”
“我要这么枪干嘛!”荣祖急了,“等我报完仇,自然会告诉你们,你们好好呆在乡下等我消息不行吗!”
“荣祖,你已经到广州站稳脚跟,有什么计划吗”
“我能有什么计划,我的计划是找到那个混蛋把他干掉,然后活着从广州逃回去。”
他强调了活着两个字,是因为他真的很怕死。
他怕死,更怕胡骏叔他们口口声声要当他的枪,反过来把自己当枪使。
胡骏叔摇摇头,“你找到他了,对不对”
荣祖愣住了,将臭烘烘的手帕满脸嫌恶砸在他身上,转身就走。
胡骏叔说中了他深藏心底已久的秘密,是的,他每天看报纸归纳总结,并且利用三水商行跟大本营的日本军官接触的机会,详细分析所有相关人等的情况,终于找到他了。
他叫做谷池太郎,过去是以商人和顾问的身份潜伏在广州,给自己取了一个陈谷池的中国名字,一干就是10多年。攻陷广州的过程中,他功劳显赫却悄然隐退,过了一阵销声匿迹的生活,直到被任命为广州特务机关的机关长才露出真面目。
就是因为对广州了如指掌,他手下有好几个情报小组密探队,把广州的抗日反抗力量消灭得干干净净,目前他在集中力量对付广州近郊最难缠最有名声的谷大队长,他就是从这条线索入手,把这个死敌从茫茫人海找出来。
他真的找到这个仇人,却因为恐惧,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连枕边人黎丽娜都骗了过去。
胡骏叔没有追出来。
黎丽娜从柴店里面走出来,目光清亮,笑容灿烂,一步步走向胡骏叔。
胡骏叔闻声回头,两人相视而笑。
黎丽娜轻声道:“我知道,他已经找到了,按照原计划进行。”
胡骏叔点头,“黎小姐,谢谢你帮我们。”
黎丽娜摇头,“不,我是胡家媳妇,我是为我自己家做事。”
太平路的爱盛诊所如常开张,不过最近开半天歇半天,生意相当惨淡。
爱盛诊所的招牌下,站着一个黑黑瘦瘦的娃娃脸青年,青年像是病得不轻,捂着肚子弯着腰坐在地上,让路人纷纷望之绕行。
许盛赞用饭盒装了一碗酱油拌饭,小心翼翼抱着走来。
江泠能自己贴路费去医院帮忙做手术,作为当家的许盛赞可不行,诊所开一天要一天的租金本钱,他还得把两人的口粮赚出来。
比如说他今天特别特别想赚钱,因为现在米价疯长,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
爱盛诊所看来只有一个病人,许盛赞看那穷鬼模样,恨不得掉头就走——天可怜见,他开诊所不是开粥铺,经不起这样天天施舍,他们也得吃饭活命。
许盛赞脚步比脑子还要快,刚刚停下来,青年就抬起头,仰着脸冲着他手里的饭盒露出得意的笑脸。
“到了广州这个好地界,谁都想赚钱,除了砍头的生意,什么生意都有人抢着做,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做点生意,非得去抢着送人头。”
任凭许盛赞怎么啰嗦,江泮呼噜呼噜扒饭,头都没抬。
这可是最后一口粮食,明天只能喝干菜汤了,许盛赞不知道心疼这碗饭还是心疼这个不争气的小舅子,在他身边搓着手转来转去。
江泮吃完最后一口终于抬起头,“姐夫,我姐呢”
许盛赞板着脸,“有个手术非得要她做。”
江泮眼睛突然亮起来,“我姐医院有阿特平吗”
“阿特平是日军军用药,我上哪去找!”许盛赞气急败坏指着江泮,“你不要命了!“
江泮擦了擦油嘴,笑着站起来,“就是要命才来买药。”
“买不到!”许盛赞急得团团转,探头看了一眼,极力压低声音,“问都没法问,被鬼子知道要枪毙的!”
江泮正色道:“就算枪毙也得试试,我们的队伍在山里钻来钻去,得疟疾病的越来越多,已经没有战斗力了。”
江泠闻讯赶回,抓着弟弟的肩膀左看右看,怎么也不敢相信这臭小子就是谷大队长,日伪军正在满街搜捕的游击队神人。
抓他的告示早已贴满全城,江泠看他这一身旧黑绸布衫,显得人更黑了,自己的脑袋也更痛了。
江泠对付弟弟自有一套,喝令他不要动,用最快的速度扒下许盛赞的长衫给他换上,看他这黑脸包公的模样又不像什么斯文人,只好让许盛赞去买个粉扑,在他脸上用力涂抹。
江泮笑嘻嘻看着她,“姐,这么大的太阳,一出汗全没了。”
江泠目不转睛盯着他脖子上身上的大小伤痕,和许盛赞交换一个眼色,顿时眼里一片雾气,忍着泪水继续补妆,“那你别去太阳底下走!”
许盛赞加入了扑粉的行列,抓着他的脑袋转了不知道多少圈,头都转晕了,只得坐下来喘气,一边给自己倒水。
江泮抢先一步,一瞬间将茶水倒好,双手恭恭敬敬送到他面前。
这个黑瘦子的神情有从未有过的认真,因为还是一张娃娃脸,又带了几分天真可爱。
许盛赞接过茶,在心中叹了又叹,像是把一辈子的气都叹完了。
江泠一巴掌拍在弟弟头顶,“你自己看看,全身上下除了牙没一块白色!”
江泮哈哈大笑,“哪能,屁股白着呢!”
许盛赞噗嗤一笑,茶水喷了满地。江泠气急败坏,干脆抓着他脑门当鼓敲。
“我还要去见江明月。”江泮仍然笑着,声音却冷下来。
江泠低声道:“他是你大哥。”
“我知道。”江泮眼睛亮晶晶的,“我早就知道了。”
江泠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手下瞬间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