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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迫和杀戮越是恐怖,反抗越是顽强,这个道理陈太华永远不会懂。
当谷大队长来到西城驻扎,根本不用开口,远近各支队伍的领导者立刻前来拜访,集结成一股武装交到江泮手里,任由他差遣调派。
谷大队长有一句至理名言,让大家十分信服。
信心是一仗一仗打出来的,怕是打不跑这些穷凶极恶之徒,越怕,他们越敢叫你跪下磕头,杀你一家老小给你们看。
得知谷大队长来了,陈太华知道自己势必成为他的目标,一天到头让手下的马仔放出自己的死讯,不到万不得已不敢出来,一直藏在老家早已废弃的老宅内。
老宅和齐家相邻,藏于山林之中,齐家得势之后全都迁到热闹之地,这就成为陈太华最佳藏身之所。
眼看谷池采取的严厉手段没起到什么作用,各村镇越来越欢迎游击队,而谷大队长的力量越来越强大,马仔被狠狠教训过多次,收敛了许多,他再不出手,三水和广州近郊都会被谷大队长控制,他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为了抓到这个死敌,陈太华化装成乞丐四处打听消息,就连亲生儿子陈不达见了面都差点没认出来。
有一点陈太华跟陈不达不一样,他在万木堂藏身这么多年,向来只记得谁对不住他,不记得谁对他的好。
齐玲珑攀附高枝,对不起他,出尔反尔,对不起他,后来不跟他合作任由他被赶走,更加对不起他;
胡介休一天到晚说教,对不起他;
胡家这些小孩态度不好,对不起他;
……
陈不达早已看穿他的这点伎俩,懒得跟他纠缠不休,冷笑道:“你说你死了,那我就当你死了。这世上没谁对不起你,我是你儿子,必定要被你连累,过不了万木堂后人那种万人景仰的生活。”
陈太华嗤笑一声,“万人景仰,没想到你也会被胡介休这个老匹夫洗脑!”
“他天天宣扬抗日救国,他自己儿孙满堂,个个都留在身边,位居高位,为什么不让他们去送死!”
陈不达忍无可忍,将他讨饭的碗砸个稀巴烂,转身走了。
发现自己在南海无法再兴风作浪,陈太华想到了另外的办法。
广州近郊竹蓼一带有几股民间武装,陈太华设了一个圈套,让自己信得过的一个马仔以抗日的名义盘踞在这里,借机生事,他坚信谷大队长不会袖手旁观,同时也知道谷大队长对这些游击队的信任,只要能把谷大队长骗来,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陈太华成功了。
谷大队长和两个随从被诱入圈套,身中数枪身亡,谷大队长被砍头示众,头颅被陈太华带回来,挂在西城牌坊前方的一颗大树上。
谷大队长的尸体被人当场收殓,头颅后来不知道流落何方。
出乎意料的是,陈太华小看了这些游击队,更小看了谷大队长的本事。
谷大队长哪怕是被砍了头,他手下的各路队伍根本不会在混乱中争权夺利,他们自动推举了一个小屁孩谭小虎替代谷大队长的位置。
谭小虎带着所有人直扑竹蓼,不仅全歼了这支假的抗日队伍,还带着所有人发出怒吼,誓言在一个月内,取陈太华的命。
这是江泠第二次登门。
跟第一次一样,也是为了江泮,她的弟弟。
或者说,两人的弟弟。
日伪各大报纸上登载着谷大队长被砍头的消息,佩佩受不了打击晕了过去,现在由细妹照看。
江明月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她含泪的眼睛,低声道:“我是你们的大哥,这事应该我去。”
江泠愣怔无语,泪落得更急。
江明月低声道:“你放心,西城这个地方我熟,我还有家人接应。”
江泠目不转睛盯着江明月,目光从绝望渐渐平静下来。
江明月拍拍她肩膀,“等我回来。”
“我会照应佩佩。”江泠点点头,忍不住张开双臂和他拥抱。
她从小没有父兄,从小跟母亲学着做一个扛起几大家族的女强人,照顾弟弟和亲眷,后来父亲不敢奢望,她把梦想寄托在曾经护卫过她的荣祖身上……
她一直想要一个哥哥,这个哥哥来得太晚,终究还是来了。
江明月跟陈太华没有什么交集,但陈太华眼线众多,一旦有人打听不该打听的人,即刻就能传到他耳中。
陈太华并没有立即收网,而是同时把江明月正在找谷大队长的消息放了出去,他要再做一个陷阱,把游击队一网打尽。
这是一个完美的一石三鸟计策,对付这些人,他向来很有信心。
江明月一到西城就住进河边一间小旅店,四处打听谷大队长的下落,他还带着几分侥幸,认为这又是一个上次一样的乌龙事件。
陈太华带着人急匆匆跑来,发现人已经换了地方。
小镇就河边这点地方,上下不过十多家旅店,跑肯定跑不了。
陈太华连忙叫上所有人盯着街头码头,自己带着一群马仔四处搜索。
来到河边一家旅店,小老板慌忙把陈太华拦下来,“陈大队长,我们这住了不少达官贵人,这么晚了去吵到人家,我们小本生意赔不起。”
小老板在前面挡着陈太华,老板娘光着脚冲到后方旅社,在江明月门口猛敲三声,转身就跑。
江明月听出端倪,连忙跳窗往外跑。
旅店临水而建,水边有一艘小船,江明月顾不得这么多,跳上船,催促船娘赶快离开这里。
船娘揭开斗笠,冲着他低声道:“你们不要再找他了,他真的被杀了。”
江明月鼻子一酸默默坐下来,任凭王红英划着船带他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我和你父亲年轻的时候都非常喜欢《春江花月夜》,能够从头背到尾,任意抽出一句,我们都能接上。”
船行江心,王红英停了下来,惨然一笑,“万万想不到的是,他确实对我有情,只不过对我的情意敌不过对另外一个女人的牵挂……”
自始至终,江明月一句话都没说,一点表情、一个稍显粗重的呼吸、甚至一个心跳加快的起伏都未曾表现出来。
即便听的是自家的事情,他也像是一个局外人,吝于给予任何表现。
“这么多年,我始终不服气,我哪里比不上她,让他宁可抛弃所有亲朋好友妻儿老小……”
王红英坚强一生,到底还是女人,在情爱上总会误入歧途,总有几分意难平。
江明月苦笑摇头,实在不忍心想戳穿这个可怜女人剩下的最后一点梦幻情感,还是忍不住想诉说,“他不是个好人,也不是一个好父亲,好儿子。他来到这个世上,最大的贡献就是留下江泠江泮两姐弟。”
王红英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江明月。
这根本不像是一段美好感情和美好家庭中走出来的孩子,他对父母亲并没有多少感情。
她应该说的是儿子,她刚失去的儿子,而不是那个负心汉!王红英开始用力划船,想要摆脱内心的愧疚和罪责。
“父亲这个名字,是我一生中最大的伤口,我不想提到他。或许,对于我的弟弟妹妹一样。”
江明月仰望天空,仿佛看到一张气鼓鼓的娃娃脸,一种剧痛从胸口蔓延到全身,捂着脸沉默下来。
陈太华踢开小老板,带着密探队的人气势汹汹跑向客房,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顿时愣住了,“是你你来干什么”
荣祖笑嘻嘻走来,“我能来干什么,刘副官,告诉他!”
紧跟其后的刘副官点点头,鄙夷地看了看陈太华,“陈大队长,皇军手头没几个钱,你抓人赚不了多少,不如改投我们黎司令手下,凭你的本事,日进斗金没问题!”
刘副官和几个大汉朗声大笑,他们几个好歹还算是顶天立地的军人,戎马倥偬一生,最憎恶这些背地里捅刀子的卑鄙小人。
更何况这还是个忘恩负义,想要把他们司令的乘龙快婿斩草除根的仇人。
陈太华也不是吃素的,赔笑道:“荣祖也不是外人,我们就算叙叙旧好了,听说你在打听一个叫做谷大队长的人,是吗”
刘副官拍拍腰间的枪,“我要找什么人用得着告诉你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好热闹,你们在干什么”
又一个熟人走进来,虽然一脸笑意,目光寒意逼人。
陈太华看着自己的儿子走近,竟然也不招呼,冷哼一声,带着人怒气冲冲走了。
刘副官对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什么狗屁东西!”
荣祖和陈不达四目相对,一点表情都装不出来了。
还是这条航路,还是同样的两个人。
陈不达把荣祖送到码头,苦笑道:“阿祖,看在我这么费劲把你迎来送去的份上……”
“我们的交情还是到此为止吧。”
荣祖背对着他,也并不惧怕背对着他,这是对两人这段友情最后的一点祭奠。
水声哗然,陈不达用力摇着船,发现船在水中转圈圈,悄然卸了力气,这才向前逐步推进,向着黑夜的最深处走去。
荣祖没有再回头。
陈不达也不再开口。
江明月告别王红英,跳下船一步步走向岸边,江风一刀又一刀割在他脸上,他不知疼,亦不知冷……
四处无人,他才敢如此放任。
不,即便是有人,他也必须送他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