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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不复绵软,微微沙哑,诉说着被大太阳给炙烤着,喉咙因为缺水和上火而导致的粗粝。
小家伙抿抿唇,没听。依旧酷酷的,瞳孔黑到缩成一个点,坚毅而执着地继续着自己的“事业”。
算了,说不动他。这小家伙有时候就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坚持。
这份坚持,她不是不感动,也不是不感激。至少,她一会儿再提水桶倒入水缸的时候,就可以稍微轻松一些。
她开始了第二趟的运输。这次,长了教训,为自己戴上了劳保手套,好更好地保护自己的掌心。
身后,小家伙看着,大眼睛眨了眨之后,猛地掉下了眼泪。
但很快,他又生怕被别人看到这个样子似的,赶紧伸手,抹掉了眼泪,咬咬牙,迈着小短腿,就往殷锐家跑。
他要去找殷锐。
他不明白,不是大哥哥一直帮姐姐打水的吗,为什么今天就不帮忙了呢姐姐多辛苦啊,腰都直不起来了,手掌心都被磨出血了。
那坏哥哥,他怎么突然不帮忙了呢
他气坏了,也委屈极了。一听殷小贝说她哥哥姐姐们都下地去了之后,他只要一想到姐姐这下要真的一个人那么艰难地来回拉那车子,热烫烫的眼泪,就跟溪流似的流了下来。
殷小贝有点慌,“你为什么要哭啊”
她笨拙地想替他擦拭,但小家伙酷酷地一把别过了脸,给了她一个黑色的后脑勺。小小的肩膀耸动着,说明哪怕他没有哭出声,但依旧是哭泣着。
殷小贝就更慌了,一把拽住了他的小手,急急忙忙往前走,“我们去找大哥,去找大哥……”
对啊!
可以去找他啊!
小开阳的双眼立刻亮了,赶紧抹了眼泪,一边冲她道谢,一边快跑了起来。
殷小贝拽着小开阳,一路来到了村外的水田。她模糊记得哥哥姐姐们是要在这里干活的,但这会儿地里黑压压的都是人,她根本就不知道大哥到底是在哪里。不过不要紧,大哥教过她好办法。找不到人的话,大喊就对了。
别看她人小,智力也有问题,但打小练出来的嗓门却是不小。她大声一喊,地里头干活的,远远近近的,很多人都抬起了头看了过来,这当中包括殷锐。
有人提醒殷锐,那是他的傻小妹。莫不是他家里的老娘又犯了疯病,所以吓得傻小妹来找人了
殷锐知道不是,因为,他眼尖地看到了跟小贝站在一起的小开阳。
那女人没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该失望。
他一时没动弹,依旧别扭着。这样的别扭,其实一直从早上延续到了现在。
他鄙视现在的自己,却又没这个能力去改变。
他知道小开阳这会儿来找他,大概是为了什么。他刻意没帮忙挑水,就有可能招来这样的结果。他现在鄙视,鄙视的是这样言不由衷的自己。明明有更好的方式,可以彻底地教训那个女人,或者干脆躲开那个女人,却偏偏,依旧让自己在这天上了工,留在了地里,让女人有心找,就可以找到他。
他在图什么呢
他不想去细究,只觉得厌恶,厌恶这样的自己。
他动了,不管怎样,小贝叫了,他就得有回应。这是他和小贝的约定。
穿过一亩亩的水田,他淌着泥水站在了两个孩子的面前。
小贝傻乎乎地说出了一切,“你不在家,阳阳哭了,他要找你。”
“小贝!”小开阳低叫,不好意思极了。
殷锐没吱声。
小开阳见他态度冷冷的,跟昨晚上喂他吃罐头的模样,差别太大,心里无端地变得酸溜溜的。
他仰起了小下巴,委屈地问他,“你今天怎么不来帮我姐姐挑水呢”
他敷衍,“有事情忙。”
“那你现在可不可以去挑水啊”
殷锐指了一下身后,“我在忙着犁地。”
小开阳轻易地再次红了眼眶,“那你想想办法,去帮帮我姐姐嘛。她好辛苦的,要累死了,手都流血了。”
他的心,尖锐地刺疼了一下。
然而,他厌恶这样的反应。
他拒绝,硬邦邦的,“我在忙。”
小开阳有些受不了,小小声地质问:“你不是想和我姐姐好吗,为什么不帮她”
他紧跟着又哭了起来,又伤心,又无助,“你是不是气我老是爱跟你抢姐姐我以后不跟你抢了好不好,我把姐姐让给你,你去帮帮她啊。她太累了,那水缸里的水还缺好多好多,呜呜,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他抱起了小拳头,哀伤地看着他,眼泪成了河。
殷锐的心揪紧着,面上却强撑着无动于衷。
他的喉结滚了好几次,瞳孔艰涩地缩成一团,紧盯着地上的某个泥团,麻木而干哑地说:“没事的,你姐姐会习惯的。她早晚要习惯这样的。”
这既是在说给小开阳听,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然而说完这话,他却不自觉地捏紧了放在身侧的两只拳头。
小开阳不敢置信,更完全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成了这个样子。他觉得,他的好哥哥一下就没了,他想依赖的那颗大树,也一下垮了。
“你是个坏人!”他孩子气地哭骂,“坏人!坏蛋!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说完,呜呜哭着,一下就跑了。
他虽然小,但是良好的家庭教育,让他有超过普通孩子的自尊。他哭着求了,甚至都把自己最心爱的姐姐都让了出来,可是,这个坏哥哥还是不答应。
他没有办法了,只能跑掉。
殷小贝纠结地将食指伸到了嘴里,咬了起来。这是她一焦躁,就会有的习惯动作,被殷锐训斥过无数回了,可一直都改不掉。
她问大哥:“你为什么不答应阳阳呢为什么不帮小姐姐呢你把阳阳给弄哭了。”
那清澈的双眼,看上去也快要哭了。
殷锐烦躁不已,这会儿其实也已经犹如困兽。
“你不懂,别问了!”他冷冷训斥,转身回去。
身后,殷小贝孩子气地来了一句,“坏大哥,不理你了!”
蹬蹬蹬的脚步声,示意着她也跑开了。
他坏吗
他烦躁地自问。
他本来就是和张月鹿毫无瓜葛的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却偏偏被张月鹿给拽到了光怪陆离、进退两难的境地。他好好的生活被她给搅乱得乱糟糟的,平静的心湖,也被她给搞得波澜四起。
他怎么会是坏!
那个女人才是罪魁祸首!
恨恨中,他的唇瓣抿成了一条直线,神情变得冰冷极了。
他重新下了地,面对其他人的询问,一概置之不理。其他人一看他跟个煞神似的,几次之后,就再无一人敢不识趣地招呼他了。
他重新回到他原来所在的水田之后,殷小龙看了过来。
对上殷小龙狐疑的目光,以及那欲言又止,明显就要提那个女人的模样,殷锐的脑子里“嗡”了一声,这一路走来努力建起来的心理防线,一下就崩溃了。
他想到了那个白嫩的肩头,想到了那上面刺眼得要死的水泡,想到了水泡被挑破,她闭着眼睛“咝咝”低呼的样子,想到了她扑在他怀里哭着叫疼的样子,想到了她小心翼翼地要取得他保证的样子,也想到自己答应之后,她那瞬间笑得跟朵花似的娇美。
他那会儿霸道又贪婪地抱紧了她,将她抱了好久。
“我肯定会原谅你、保护你的,你放心好了。”
这是他曾经对她的承诺,虽然不是出自他的本心,可到底出自他的口。
他抗拒,但也不安。
他能想到她现在的模样。那轻得他单手就能将她给抱起来的小身板,哪里干得了那么重的活那势必要将吃奶的力气都给用上的努力和挣扎,只会让这一切成为她身体的隐伤,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那些层层积累的隐伤再次爆发,蚕食她、吞没她,再次将她变成瘦骨嶙峋的样子,再次将她给逼到病床上,任凭她被死神一刀刀割走生命,这让他怎么能忍
小开阳说,她的手都流血了。
他知道,那肯定是真的。
那女人太娇了啊!
那像豆腐做的肌肤,那么柔软、那么娇嫩,他曾经摸过、亲过,还能有谁比他更了解那份娇嫩所代表的脆弱只要一想他若真的置之不理了,那白嫩嫩的小手会变得如何血肉模糊,他心中的恼恨,就可悲地一下不算个事了。
而且,真的这样开始了,又意味着她会敛去笑容,睁着那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默默地流着眼泪,在哀伤中,和他渐行渐远,甚至再碰面,她只会冷漠地和他擦身而过,那笑起来璀璨得犹如夜空中的星星的双眼,再也倒映不了他的身影;那柔软的小手,再也不会轻软地抓住他的大掌;那甜美的小嘴,甚至都不会喊他的名字了!
这让他全身的毛猛地全部都竖起来了。
他炸了!
“小龙!”他猛地爆喝,扔下一句,“跟我来!”
转身疾步而去。
殷小龙很懵逼。大哥既然决定要走,那干嘛非要走过来叫他,刚刚在地头上招呼他一声不就行了这么来来回回的,他不嫌累啊
不过,他又怕了这会儿面色难看得要死,恍若要吃人的大哥,腹诽归腹诽,他嘴上赶紧应了一声,放下扶着犁的双臂,迅速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