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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在外面绝对是个体人意的,况且平白省了三千两银子,早就心满意足,自然也宽宏大量得没话说。看着亲侍太监跟着学徒去过账,让锦书把帖子收拾起来,顺嘴说:“不大点事,像您说的,人吃五谷杂粮,总有出错的时候,我知道您也不是有意诓我的。”
“哎呀,您真是个好人,怪道咱们这片都夸您呢,像您这样大度的大爷真是不多见!”白掌柜恭维道,“像庄王爷,上回瞧上我一个美人耸肩瓶,不论是底足还是瓶口,那都是实打实的汉货,可他偏说是新仿的,死活压了我五百两银子。临走还顺走我一只小铜鼎,您说说,唉!”
皇帝轻声笑起来,“他在琉璃厂不是有名号吗,都管他叫赖王爷,赖出名了的。”
“可不!”白掌柜也笑,庄王爷是铁帽子王,万岁爷就这么个亲弟弟,但凡这儿开铺子的谁不想巴结,是求也求不来的大菩萨。别说他花现银子买了,就是白送也是应当的。他赖点儿,谁也不认真计较,反正他也有分寸,不会叫人蚀了本。他一来大家就乐,这人大大咧咧的,不端架子,就另送了他一个雅号,叫佛见喜。
皇帝好东西到了手,起身道:“都齐了,那就告辞了。”回头对锦书道,“丫头,宝贝拿好,咱们回去了。”那语气活脱脱就是个在祈份的阔大爷。
锦书应个嗻,快步跟上。白掌柜送到门外,规矩地打千相送。皇帝先上了车,伸手过去接了装笔帖的盒子搁在膝头,复又伸出手去。锦书有点晕乎,犹豫了下,只好把手放到他掌心里。她瘦弱,只消他略微一拉就翩然上了马车。
皇帝对白掌柜拱手,“叨扰了,下回有好的给我留着,我得了空就来。”
白掌柜躬身道:“一定一定。王爷好走。”
车帘子一放,御前太监打马便走,直奔紫禁城而去。锦书没转过弯来,看皇帝又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刚刚的口若悬河就像一场梦似的。心下长叹,到了外头戴上面具松快得那样,一旦回到原来的位置就是冷酷无情的一张脸,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正胡思乱想着,皇帝突然叫停车,对驾辕的太监说:“去买碗馄饨来。”
锦书和太监俱一震,亲侍太监苦着脸道:“爷,宫外的吃食不干净……”皇帝冷冷地瞥他,亲侍立即住了嘴,乖乖地向馄饨摊跑去。
皇帝抚抚膝头道:“今儿时候匆忙,等下回退了朝就出宫,能逛上一整天。”锦书心里没底,也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道:“万岁爷,路边上的小零碎吃不得。又没银针试毒,出了岔子怎么了得!”
皇帝唔了声,靠向靠背,“朕有分寸,摊子上能吃到宫里吃不着的味儿,你从没有出过宫,你不知道。朕在宫外长到二十岁,什么都试过。”
锦书闻言也不再说什么,远远看见有群孩子扛着一挂鞭的小炮仗挂到门楣上,手里捏着点着的香头,拿嘴一吹灰,火星子直发亮。锦书吓得脸都变了色,急道:“万岁爷快下车。”
皇帝不明所以,“怎么了?”
她指着前面道:“一点鞭炮怕惊了马,回头要出事。”
皇帝眼里浮出奇怪的神色,似困惑,又似欢喜,拉了她的胳膊道:“銮仪里的顶马都是聋子,惊不了。”
锦书这才松懈下来,瞧着那两匹高头大马大觉可怜,好好的,就为了太皇太后常说的四平八稳,生生的把耳朵弄聋了。大邺时候并没有这样的做法,只有现如今才想出这缺德主意来,真是残忍透顶!
再一反省,自己也是个缺心眼儿的,要惊马就惊吧,何苦还去提醒他,果真奴才做久了,怎么就不知道使点坏呢!自怨自艾着顿感灰心,颇失落地坐着,袍子上的宫绦在手指头上扭成了麻花。
太监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来了,蓝边白底的民窑大海子,两个铜子儿一碗,分量足,足够壮劳力吃个饱。锦书接过来端着,幸好碗瓷实,底圈胎厚不烫手,托到皇帝跟前道:“奴才伺候万岁爷。”
皇帝拢着手,眼一瞟她,“出来了规矩全忘了?不试菜就让朕吃?”
是啊,要毒也得先毒死了她才对!锦书诺诺称是,“奴才再去拿个勺。”
亲侍太监道:“姑娘等着,我去。”
“用不着。”皇帝扬了扬脸,“就用这个。”
她愣了下,低下去舀汤喝了口,淡津津的,没有麻油味儿,入口全是葱花的清香。刚要搁下勺子,皇帝道:“接着吃,一勺汤,有毒也试不出来。”
她乌沉沉的大辫子垂在胸前,迷茫地看他,一双眼如泉水般清澈。他觉得世界那样的静,车外鼎沸的人声就像隔了层厚厚的膜,只剩嗡嗡的蚊呐,混沌沌交织在一处,辨不清方向,远在天边。她吃得很斯文,他装作不在意,只悄悄拿眼尾乜她。她吃完一个抬手掖嘴,等了会儿道:“万岁爷,没事儿。”
皇帝问她:“味道怎么样?”
味道嘛,有点儿寡淡,清水下的不能和宫里鸡汤勾兑的比,不过干干净净的,自有一番别样的味道。其实也不光是汤头的问题,是吃东西的心情,在宫里吃着糟心,到了宫墙之外就吃得舒心。她侧着头,想了想道:“奴才也吃出宫外的味道来了。”
皇帝接过她手里的瓷汤匙,就着她捧着的海碗探前身子,舀起一个,吹了吹便往嘴边去。御前太监惊呆了,手里的蛇皮鞭子几乎落下来,只一瞬便回了神,立时合上车门远远退开。
锦书骇异不及,碗里的汤荡起了涟漪,她脸色煞白,就像当头一盆冷水泼了下来,把她浇了个透心凉。膝盖一弯就跪下了,把碗放到一旁磕头,“奴才该死,请万岁爷恕罪。那勺子是奴才用过的,万岁爷稍等,奴才这就下去再取一个来。”
皇帝看着她瑟瑟发抖的样子,已然恐惧得不能自已。他手一滞,紧紧捏着瓷汤匙,那小小的馄饨失了温度,渐渐冷却了。
锦书跪着不敢起身,久久也听不到响动,心里直发紧,等着龙颜大怒,一脚把她踢翻,或者直接把她扔下车去。她暗揣,这是怎么了?连这个忌讳都忘了不成?这要是叫太皇太后知道了,自己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光线逐渐模糊,隐隐有苍茫的暮色合围过来。皇帝的脸藏在阴暗里,也不说话,就这么定定看着她。说不清的一股无名之火往天灵盖上涌,做什么煞费苦心地和她套近乎?她值什么?不过是大邺的余孽罢了,也值得他这么颠颠地讨好?他按在自己的额头上,心想自己一定是疯魔了。
瓷勺朝碗里头一扔,当的一声脆响。他泄气道:“是朕的不是,倒把这茬忘了,原想着垫垫肚子的……撤了吧。”说实话,原想让她垫垫肚子才对,怕她回宫晚了赶不上席。今晚差事又多,回头一直饿着,身子撑不住。可不知怎么,脑子管不住手,很顺溜地就想尝一尝,结果就成了这样。
锦书打开车门把碗递出去,御前太监接了还回摊子上,看天色渐晚,在车外打千儿道:“爷,再不回去就要下钥了。”
皇帝怅然若失,“走吧。”
锦书贴着车围子站着,没皇帝的示下也不敢坐,只问:“万岁爷,您饿得厉害吗?要不奴才下去给您买个饼子吃吧!边走边吃也不耽搁工夫。”
皇帝不应,别过脸看着窗外,隔了半晌方道:“你坐下吧,仔细摔着。”
锦书道是,小心挨着他落座。也不知是不是离得近,总觉得皇帝城府虽深,也有率性的时候,三句话不对就上脸子,弄得人心惶惶的。她连喘气儿都加着小心,唯恐一个疏忽又惹毛了他。
皇帝无意识地一遍接着一遍地在紫檀盒子上摩挲,喃喃道:“锦书……”
她一怔,谦卑地低下头,“奴才在,万岁爷有什么吩咐?”
皇帝抿着嘴,过了一会儿才道:“今儿的字帖断得好,回去之后有赏。你想要什么?”
她仍是弓着身子,“奴才不敢邀功。”
皇帝不爱听官面上的那些话,更希望和她像普通人那样对话。她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不费劲。只可惜了,他们注定是敌对的,要像世仇一样的活着。她的温顺不过是表面上的,心底里不知怎么恨他呢!他自嘲地笑笑,也好,面上的温顺也叫人受用。偌大的皇宫里,谁不是嘴上热闹背地里算计的?他转过脸看着她,她眼里还存着畏惧,他反倒平静下来。畏惧好啊,宁要人怕,莫要人笑。就让她这么敬着他吧。
皇帝恍惚有了些笑意,“朕向来赏罚分明,你今儿帮朕省了三千银子,该当要赏你的,你有什么心愿只管说。”
锦书一味地摇头,“多谢万岁爷,奴才眼下挺好的,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要。唯愿兢兢业业伺候好老祖宗,就是奴才的造化了。”
皇帝倚着肘垫子沉吟,这是怕被扫出慈宁宫吗?果然出了永巷就再也不愿意回去了。轻轻咳嗽了一声,口气淡然道:“哪天老祖宗嫌你了,必是你做得不够尽心,要轰出去也是你的命。”
她瑟缩一下,彻骨的寒意涌上来,低声应道:“万岁爷说得是。”
“只是你也不用怕,到时候我自然打发人让你过乾清宫去。”皇帝说着,然后很快转过脸。窗上烫金雕花的框映着刻丝弹墨的幔子,那样晦暗深沉的颜色。
他松开蜷曲的十指想要平复思绪,却按捺不住的胸口突突直跳。她会谢恩吗?还是会为了她的尊严婉言谢绝?他御极九年,形形色色的女人都见过,总逃不出一个撒娇卖乖,求怜争宠。她却叫他看不透,或者根本就不该把她放到那堆女人中间去。他只觉头隐隐作痛起来,期待什么?期待她的明媚一笑?对他吗?真是疯了,他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车厢那么小,四面围着厚厚的毡子,一丝儿风都透不进来,两个人肩并肩坐着有些拥挤,原当该很暖和的,可锦书背上却寒浸浸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她开始焦躁,为什么还没到宫门?
空气压抑得令人窒息。马车疾行着,时不时听见鞭子挥动的呜咽声。突然一个颠簸,她晃了晃,险些没栽倒。一双温暖有力的手适时拉了她一把,她惊魂未定,直叹道:“好险!”
皇帝倏地怔忡,眉心慢慢拧起来,就那么微眯着眼看她,脸上浮起一种阴狠到极点的神色。握着她腕子的手一点一点收拢,仿佛要将她的腕骨捏碎一般。
锦书吃痛抬头,本能地想挣脱,可他的力气那样大,她越是挣,他握得越紧。她仓皇失措,只觉剧痛入骨,再也忍耐不住了,轻轻哼了一声。他这才放开手,向她胸前探去……
“这是什么?”皇帝说着去触她背心钮子边上露出来的链子。那链子是点翠镶金制成的,皇帝当初嫌番邦进贡的西式怀表所配的链子呆蠢,特令造办处按着怀表上的花纹样式打造出来的,链子只有两条,一条自己留着,一条赏了太子,全大英寻不出相同的第三条来,如今怎么在她身上?
他沉着脸,捏住链子接口处的点翠一拖,底下果然是一块鎏金珐琅怀表。再一摁表盘下沿的金钮,表盖儿弹起来,内盘上赫然刻着“东篱”二字。东篱是太子的小字,唯有他贴身的东西上才留款。皇帝面沉似水,冷声道:“这表是太子的,怎么在你身上?”言罢不等她解释,狠狠盯住了她,“太子极爱这块表,向来从不离身,说,可是你偷来的?”
锦书吓得几乎哭出来,忙摆手道:“不,不是的……”
皇帝看她脸色惨白,发髻微松,知道她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太子的珍爱之物在她身上,她自然是不会去偷的,那么就是太子送她的……皇帝大发雷霆,原本主子赏东西给奴才无可厚非,他倒不是气这个,只恨她为什么要收。莫非他们已经自订终身了不成?他看着那双鹿儿般的眼睛,生出无比的愤怒来,连连冷哼,“好啊,好大的胆子!宫廷之中私相授受,你可还把宫规放在眼里?真真是看不出来,人说会咬人的狗不叫,你到底是应了这句俗语。”
他铁青着脸,眼里尽是满满的厌恶,仿佛她是洪水猛兽一般。锦书哽得喘不上气来,只担心会连累了太子,忙在他脚边跪下,抱着他的腿告饶,“奴才错了,求主子消消火。太子爷是怕奴才睡误了点,这才留了表给奴才使的。万岁爷要罚就罚奴才吧,千万不要迁怒太子爷,他是看着小时候的情分可怜我,并不是什么私相授受。”
皇帝被她一番话激得冷笑起来,眼下是自身难保,还急着替太子求情,不是暗通款曲是什么?他直恼得胸口剧痛,心里一阵阵发紧,连着舌根也苦起来。看她眼泪汪汪地伏在他腿边,真恨不得奋力踢开她,可终究还是忍住了。他虽脾气不好,脑子却还是清醒的,要撒气还不容易?只是泄愤之后怕不好收场,这一脚下去再想挽回便难了。
皇帝忽又想起出宫时的场景,她就在神武门前,身上揣着太子的信物,他要是晚到半步她会怎么样?拂袖而去,然后石沉大海?他顿时心乱如麻,一面庆幸着,一面又暗自恼怒,要是真走了倒干净了,眼下这烂摊子怎么收拾才好?
太子上回递折子说要修缮泰陵,他隐约已经觉察出异样来了,只不过不敢肯定。昨儿叫起之后又专程留下来,和他喋喋说了一通胡话,什么恐怕自己不长寿,又是什么不想连累人家女孩儿年轻轻守寡,横竖就是不想大婚。他原当他是小孩心性,问他怎么不去同额涅说,他说额涅那里难说通,还是皇父主意大,拍了板的事定下就是定下了,金口玉言再难更改。如今看来是早存了心思的,不肯纳妃,莫不是想着锦书么?
思及此,心里愈发的烦乱。要尽早把太子妃的人选敲定,太子府邸也该建了,本来这么大了早应该开牙出宫单过了,因着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疼爱,说他自小体弱,怕他分了府身边的人照顾不周苦了他。其实不过妇人之仁,太子是他的嫡长子,他的身子骨怎么样他比谁都清楚。当初是为了麻痹明治帝,宫里的庸医诊断说太子活不过十八,他也没急着否认,好借着给儿子求医问药的由头做筹备,这才能趁各路藩王齐聚京城,对他又疏于防范的时候一举兵临城下,攻破紫禁城。
太子打小有不足是真的,不过这些年的精心调理下早有了起色,样样都好了,只那咳嗽不得根治。他试过很多方法,每每退了朝,一有空就扎进寿药房里。《黄帝内经》上但凡稍有提及的,各种药方药引子,手段都使尽了,就是不能痊愈。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只要不危及性命,平日多留意些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太子听着祖母、太太的话,动辄说自己今天不知道明天事儿,似乎活着一日就是赚了一样。从小养成了骄纵的性子,大了要改也难,如今更好,索性连规矩都不顾了。
“太子年轻,你别在他身上打主意,若是存了心去调唆他,别怪朕翻脸不认人。”皇帝定下了神,语气已不像之前那样激烈,只是字里行间的凛冽冻得人五脏六腑都疼起来。她不说话,一味地哭,他又莫名烦躁不安,瞧着她着实可怜,便道,“你起来说话。”
她抽泣着说嗻,略动一动,才发觉窝着的时间过长,半边身子都麻痹得不能动弹了,手脚酥软得使不上劲道。
皇帝蹙眉问:“怎么了?”
锦书低声嗫嚅,“奴才……动不了了,过会子就好的。”
皇帝生出无奈来,当真是既好气又好笑。弯腰把手架到她腋下,想把她抱起来,她大窘,慌忙道:“奴才不敢。奴才万死。”
皇帝不耐,凌厉地看她一眼。她闭上嘴再不推辞,顺从地搭在“龙爪”上,让他把自己半抱着拖上大狼皮坐褥。
有淡淡的香味萦绕鼻尖,不是脂粉的味道,也不是熏香,说不出的好闻。她的颊上笼着疏淡红晕,皇帝低下头,温热的呼吸都扑在她脸上,这样的暧昧,叫她更加的面红耳赤。下意识地偏开去,结果咚地撞在了车围子上,她“哎呀”一声,嘟囔道:“好疼。”
皇帝嗤笑,“真笨!”
锦书不能反驳,只好偷偷撇了撇嘴。要不是他靠得近,她也用不着避让,真是皇帝做久了,男女间的避讳都抛到脖子后头去了。
皇帝发现自己有些失态,忙正了脸色靠在软垫上坐好,眼梢还带着来不及隐去的笑意,假作若无其事的掀开窗幔。
暮色愈发的深沉,墨一样的晕染开,天地间混沌一片。不知不觉已过了酉时,远远能看见城门了。神武门子时二刻才下钥,此时悬上了巨大的纱灯,在风中摇曳款摆。马车疾驰到门禁前勒停,禁军统领照旧奔过来接驾行大礼,因着不好打帘子看里头,只得恭敬道:“请主子示下。”
皇帝应了声,“是朕。”统领听出皇帝的声音,比了手势示意护军放行,并随车护送至顺贞门前方退回值上。
锦书的心又提起来,这会子顺贞门上正待要宵禁,想是皇室宗亲和各路官员及家眷都到了,只等皇帝一到就开宴了,眼下大摇大摆和皇帝同乘只怕要出大事,便对皇帝肃道:“万岁爷,奴才要从储秀宫的夹道里过,求万岁爷放奴才下去吧!”
皇帝正考虑怎么把她送回慈宁宫去,一早候在顺贞门的李玉贵迎上来,叫了声万岁爷,“臣工们在体和殿候驾,诸位诰命都上坤宁宫去了。步辇备着呢,请主子移驾。”
车门打开了,锦书从车上下来,福了福,低声道个“谙达好”。
原以为一定会吓着李玉贵,谁知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回了礼,说声“姑娘吉祥”,就张罗着请皇帝下车,嘱咐司衣的常四给皇帝披上雀金呢披风。忙了一阵才扯过锦书小声道:“慈宁宫打发人来问过你,怕是要出事儿。”
锦书白了脸,垂下头不说话。李玉贵从旁边的御前太监手里接过一个食盒,食盒里的东西左奔右突,不时发出低沉的咆哮,李玉贵笑道:“姑娘有造化,恰好大白跑到隆宗门边,被站门的小子逮着了,来问我是哪位主子丢的,我就给留下了。姑娘回去扯个谎,就说跑了大半个紫禁城才捉住的,老祖宗必然不会罚你了。”
锦书惊喜不已,做梦也没想到有这么好的事,不论是皇帝让谁送她回去,都不及这个由头好,慕容家的祖宗保佑,真真再好不过!忙不迭给李玉贵道万福,“多谢谙达,谙达这是救了我的命了。”
李玉贵摆了摆手,心里欢喜得开出花来。瞧瞧,多好啊,日后晋了位份,必定是个圣眷不衰的。虽说她的身份是个大难题,可凭着万岁爷的手段,天底下还有他办不成的吗?自己只管尽心尽力替万岁爷办事,主子面上讨足了好,老佛爷又不知道他私底下为促成这事动了多少脑筋,万一有个好歹还能撇个一干二净。再说江山是万岁爷的,老佛爷要怪罪还得顾着万岁爷的面子呢。
锦书把猫抱出食盒搂在怀里,大白是认得她的,乖乖把脑袋搁在她臂弯里。她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只等着送了圣驾就往坤宁宫去了。
皇帝上了肩舆,琢磨了一下问:“自己回去能成吗?要是有什么就打发人来告诉朕。”
众人了悟,万岁爷这回是动了真心思了,平常和后妃说话有固定的一套,总离不了端着架子,问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打发了也就是了。这趟大大的不一样,这位锦书姑娘好厚的福泽唷!
李玉贵看着那一脸依依难舍,不得不劝谏,“万岁爷,外头风大仔细圣躬,受了凉就不好了,起驾吧!”
锦书屈腿肃下去,“奴才恭送万岁爷。”
皇帝这才缓缓收回视线,李玉贵一击掌,敬事房太监高唱个“起驾”,一溜羊角宫灯顺着御花园的甬道直往前去,渐行渐远,最后只剩芒芒点点的一簇,消失在薄雾微笼的夜色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