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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像的雕刻,并非随心所欲。额角之间、眉宇之间、唇鼻之间的尺寸,皆有一定之规。即便是描摹武则天面容的卢舍那大佛,也是依循这一比例关系进行发挥。看多了佛像以后,心中自然会形成一个直观概念,再看到不合标准的佛像,一眼就会觉得有问题。

而这尊大日如来玉佛头,给我的感觉就是如此。它的脸庞与五官单看都很绝美,可综合到一起,却说不出地怪异。更不要说那离奇的顶严,说不出地突兀,与唐代佛像的形制根本不符。

“老朝奉说的没错。”我暗暗叹息道,却不敢表『露』出来。如果是在一个公平的场合来鉴定,我一定会说,这是一尊赝品。可是我现在能说什么呢『药』不然还在窃听器旁支着耳朵听着。

“确实是真品无疑。”我把佛头放下,转过脸对屋子里的三个人平静地说。

刘一鸣突然把眼睛睁开了,目光如刀:“小许,你确定”

“是的,这确实就是那尊则天明堂佛头。”

“你可知道,这样一来,你祖父盗卖文物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这个与我的家世无关。”

刘一鸣笑了:“很好,能够抛弃杂念,只专注于鉴古本身,小许你已有了入五脉的资格。”他转头对刘局道:“既然如此,你就尽快安排吧。”刘局道:“是,新闻发布会已经开始准备了,媒体也已经预热起来,各级领导都已知会——上头已经有了指示,这次要配合好当前外交形势。”

刘一鸣满意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当他走到门口时,我忽然喊了他一声,刘一鸣却像是没听到一样,依然前行。

“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了,老爷子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必须按时睡觉。”刘局笑眯眯地解释道。我连忙道:“没什么,就是想表达一下谢意。他那天晚宴送我的那句话,真是受益良多。”

“呵呵,哪句来着”

“鉴古易,鉴人难。”

刘局“哦”了一声,拍了拍巴掌。两名工作人员从会议室外面走进来,把佛头小心翼翼地收进一个订制的金属箱内,刘局亲自检查了一遍,掏出钥匙锁好,还在箱子边缝贴了一圈封条。如果什么人试图打开这箱子,就会让封条损毁。

工作人员把箱子搬走了,刘局一指隔壁办公室:“走,去我那儿喝茶去。”他兴致很高,大概是一件大事即将了结的关系吧。

我和木户加奈跟着走了过去,半路上木户加奈悄悄牵起我的手,十指相攥,我任由她牵着,感受着女孩子细腻滑嫩的手指,心里却沉重得像被景山压住了。

办公室里的陈设还是一点没变。刘局和我们两个对首而坐。他拿出那一套茶具来,给我们摆了茶碗,又拿出一把紫砂壶,放了点茶叶进去。那紫砂壶一看就是养了很久,『色』泽内敛光亮,是把好壶。

刘局把滚水倒进壶里,一直快要溢出壶口才停。他把壶盖盖住,又浇了一遍壶身。

“这情景,和我第一次在您这喝茶一样啊。”我说道。

“当时你心怀疑虑,这茶,只怕是品不知味。如今大事已定,你可以安心享受一下了。”

刘局把茶碗摆出来,先洗了遍茶,然后给我们斟满,对木户加奈道:“你们日本人搞的茶道,在我看来,和魔道差不多了。其实喝茶喝的是个心境,只要心境在,怎么喝其实都不重要,搞那么多仪式,就着相了。”

木户加奈道:“我对茶道不是很懂,让您见笑了。”我们各捧起一杯,慢慢喝完,顿觉满嘴生香。刘局道:“许愿,怎么样跟我第一次让你喝的茶比,有什么不同”

我放下茶碗:“第一次涩,但苦味悠长;这一次香,但缭绕不散,各有千秋。”

刘局大笑:“看来你还是个懂茶之人。等这件大事了结,五脉聚首,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地品上一品。”

我们各自饮了几杯。我满腹心思,根本无法细细品味。刘局这时又倒满一杯,对我正『色』道:“我真的没看错你,许愿。从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典型的许家中人,都是一样固执、聪明且有原则。如果没有你,这次的事是必然不成的。这杯茶,是我代表国家,代表五脉多谢你。”

我沉默地举起杯子,慢慢啜了一口,却什么也没说。刘局微微一笑:“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年轻人肯定有不少话说。等到新闻发布会那天,我让方震去接你们。”

我们告别刘局,离开了大院。我要回四悔斋,木户加奈却扯住了我的衣袖,她的声音几乎小得听不见,头深深垂着。

“嗯什么”我问。

“我们两家的羁绊,马上就要合二为一了。我们的人生,也将因此而合二为一。我想,发布会那天我们能不能一起出席”

“呃……这个……”

“我是说,以真正夫『妇』的名义出席……”木户加奈鼓起很大的勇气,把头重新抬起来,双颊红得好似刷了一层海棠红釉,双眸含水欲滴,“我回到日本以后,一直在想着许桑你,一直都想着。我知道,这与家族、宿命什么的没有关系。”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真情告白,我唯有苦笑。如今的我,怎么能接受这份心意我『舔』『舔』干涩的嘴唇,看到木户加奈勇敢地直视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宾馆吧,咱们发布会上见。”

木户加奈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黯淡。我拍拍她的肩膀,径直离去。我不敢回头,我无法正视她失落的表情,因为还有更深的一层羁绊,在等着我去解开——为了救出黄烟烟,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接下来的三天里,我的生活非常平静。无论是刘局那边还是老朝奉那边,都没有来『骚』扰我,木户加奈也没有再次出现。报纸和电视上开始对佛头进行报道,左邻右舍和业内的朋友也开始谈论,大家都对这个传奇故事颇感兴趣。只有我一个人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每天只在四悔斋里擦拭古董,整理文件,扫扫地,过得波澜不惊。我努力不去想,努力不去正视即将面对的未来。

到了第三天一大早,方震开车过来接我,说新闻发布会定在今天上午十点,让我快过去。

我把家里那件很久不穿的西装翻腾出来,还弄了一条皱皱巴巴的领带,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蹩脚的土包子。我打扮完以后,又从屋子里拿了一件工具,揣入怀中。方震看到那件工具,眉头一皱,但什么也没说,低头把车门拉开了。

新闻发布会的地点,是在着名的大会堂内。宴会厅内张灯结彩,一道大红横幅挂在正中,上书“则天明堂佛头归还大典”。横幅下是一张精致的镶金檀木方台,上面有一个用红丝绸罩着的大玻璃罩,两侧摆着好几个花篮,几名保安把玻璃罩围得水泄不通。

还有两台摄像机对着玻璃罩,线路在红地毯上杂『乱』地盘着,几个技术人员在调试。看这架势,只怕是要搞现场直播。

我进来的时候,宴会厅里人来得已经相当多。除了一些在电视上总能见到的大领导以外,大部分都是文化界、考古界的名人,京城这圈子的菁英们差不多一网打尽了。五脉的人也去得不少,我见过的几位掌门全都来了,各自被一群记者簇拥,在高谈阔论。我注意到,黄克武有些心不在焉,神情闷闷不乐,大概是在担心失踪的孙女黄烟烟。

我的视线在『主席』台右侧停住了。在那里,木户加奈身穿一套华贵的晚礼服,正擎着酒杯跟日本大使聊天。这是我第一次见她穿着正式礼服。和平时的知识分子气质不同,今天的她显得格外光彩照人,如同从敦煌壁画上走下来的古典美女一般,一瞥一笑都有种难以言说的魅力。

我没有走过去。如今的我,从什么立场都没有接近她的资格。我微微叹息一声,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待着,这里大部分人我都不认识,乐得清静。忽然肩头被人拍了一下,我回头一看,居然是『药』不然。他今天打扮得西装革履,头发还抹了摩丝,简直可以去竞争电影男主角了。

“干吗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他明知故问。

我冷冷地回答道:“等着宣判一个人的死刑。”

『药』不然哈哈一笑:“你那天表现得不错,我把录音给老朝奉听了,他很满意,又把你夸奖了一番,真让人嫉妒啊。”

“你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我端起酒杯啜了一口,根本不接他的话头。

“放心吧,等一下老朝奉做完事,我这边立刻就放人。”『药』不然耸耸肩。我环顾四周,老朝奉这个神秘人物如今就藏在这些人群之中,等着施展雷霆一击。这位神秘人物,在蛰伏了这么久之后,终于要站出前台了。

“这次的排场可真不小啊,文化界的大领导和日本大使也都来了,嘿嘿,刘一鸣这回可真下了血本。”『药』不然咧开嘴,『露』出闪亮的白牙齿。他的语气里,对这位五脉掌门一点尊敬也没有。

“无论如何,今日可以有一个了结了。”

我望着『主席』台上的玻璃罩。

十点差五分,扩音器里开始宣布仪式马上开始,出席者们纷纷落座。领导们在第一排,各个媒体的记者们在第二排,其他人都坐在了三排之后。我注意到,木户加奈和刘一鸣、刘局三个人,都在第一排。我挑了一个靠后的位置,但视野很好,刚好能看到『主席』台的展台位置。至于『药』不然,他的位置离我不远,大概隐含了监视的意思。

十点整,仪式正式开始。先是主持人的介绍,各级领导讲话,捐赠者木户加奈小姐讲话。木户加奈说的话不多,只是简单地说我的祖父希望中日世代友好,希望佛头的回归能为中日邦交做出自己的贡献云云。在讲话结尾处,木户加奈声音突然提高了:“这次来到中国,受到了许多人的照顾。今后我回到日本,会一直铭记中国朋友们的热心,致力于中日文化交流。”

我听到以后,心中一沉。她这是变相地在告诉我,她在仪式结束后就回去了。中国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将变成过去。

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遗憾呢

木户加奈下台以后,新闻发布会的重头戏到了。刘一鸣和刘局起身,一左一右站在玻璃罩前。刘一鸣以中华鉴古研究会会长的身份,简要地介绍了一下佛头的来历,不过中间省略掉了不少细节,略微提及许衡,许信和许一城却根本没提,只简单地说了一句“历经战火,国宝流落日本”云云……

在座的人早在发布会前,就通过各种渠道拿到相关资料,所以对刘一鸣的讲话给予礼节『性』的掌声。刘一鸣讲完话以后,请上来两位高官,一人一边,各执丝绸一角,轻轻一扯。宴会厅霎时暗了下来,只有玻璃罩顶上的小灯悄然亮起。那尊则天明堂玉佛头,缓缓出现在观众面前。

在精心设计的灯光照『射』下,这佛头显得流光溢彩,生动无比,俨然如卢舍那大佛一样睥睨众生,气度恢宏。宴会厅里一下子变得无比安静,只听见摄像机嗡嗡的转动声。过了一分钟,台下的观众才清醒过来,纷纷发出惊叹,闪光灯噼里啪啦响成了一片。后排的人全都站了起来,翘着脖子拼命往前张望。

在群情激动中,我端坐不动,缓缓闭上眼睛,等待接下来的一幕。

“刘先生,这尊玉佛就是您刚才说的,在武则天明堂中所供奉的毗卢遮那佛吗”一个记者大声问道。

刘一鸣道:“不错,根据我们多方考证与论证,认为它就是毗卢遮那玉佛真品。”

他正在捋髯微笑,一个洪亮而苍老的声音突然在大厅里响起:“我看不见得!”这声音极具穿透力,霎时把喧闹全都压下去了。大家都不知所措地彼此互望,不知道这声音从何而来。这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从座位上悠悠地站了起来,高举起右手,大声又重复了一遍:“那个佛头不旧!”

这一声吼,把所有人都震懵了。那位站起身的老者顿时鹤立鸡群,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我心中大惊,因为那老者我很熟悉,正是『药』不然的爷爷、玄字门的掌门——『药』来。

在台上的刘一鸣眉头一皱:“老『药』,你是什么意思”

“这个玉佛头,是赝品。”『药』来大声道。

这一句话的威力犹如投向广岛的原子弹,在观众席里一下子炸开了花,喧哗声几乎掀翻了房顶;那几位『政府』高官,也纷纷交头接耳,对这个意外情况很是吃惊;日本大使低下头去,一个翻译飞快地在他耳边说着什么。整个仪式的主角,刘一鸣、刘局和木户加奈三个人,全都变了脸『色』。沈云琛、黄克武两个人,也眉头紧皱,显然对这个意外没有心理准备。

“请安静,请安静。”刘局对着话筒连说了好几声,观众席才慢慢安静下来。大家都不说话,盯着『药』来迈着方步,一步步走向『主席』台。他的每一步都走得特别踏实,如同踏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注意到,摄像师捂了一下耳麦,把机器垂了下来。想必这是接到了导播的通知,中止了直播。

我望着『药』来负手而行的背影,心中疑窦越发浓郁。

『药』来我接触过两次,感觉是个挺随和的老人。没想到今天发难之人,居然是他,难道他就是老朝奉

可这怎么可能『药』不然话里话外,透『露』的意思是他反叛『药』家门,投靠老朝奉,如果老朝奉就是他爷爷,他何必多此一举;而且,我去安阳前曾与『药』来见过一面,那次『药』来特意提醒我,“文革”时我父母的死亡有疑问,若没他提醒,我根本想不到要从这个方向去查。

可如今『药』来就这么施施然地站了起来,高举着右手,搅『乱』了刘一鸣苦心经营的局面。除了老朝奉,谁会这么做

我在思考的当儿,『药』来已经走到了展台前。他伸手摩挲了一下玻璃罩子,周围绕了一圈,轻轻摆了摆头。这一个轻微的动作,又引发了一轮低沉的议论。

“『药』老爷子,您到底是什么指教”刘局还保持着微笑,但那笑容已有些僵硬。

『药』来道:“咱们五脉,是从古代传承至今的鉴古门派。之所以能够立足这么久,凭的就是一个信字。买古董的、卖古董的,都信咱们这块招牌,相信咱们掌眼的玩意儿,绝不会被打眼。我今天看到这‘信’字眼看就要被毁,按捺不住,所以特意站出来说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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