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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的恐怖有时候不在于深渊本身，而在于根本不知道阳光在哪里。
人们拼尽自己的一切，拼得遍体鳞伤，拼得血肉模糊，竭力沿着深渊的洞壁向上攀爬，看到的未必是光明，也有可能是来到了更深的深渊。
个人如此，文明和物种也仍旧如此。
荆州将士此时面对的就是这种冲击心灵的创伤，谁能想到冲出彷如炼狱的唐子山道后，前方会有近两万兵马列阵堵截。
“哪里来的军队”
弥漫在王旭心里的疑问与“怎么仍是深渊”没有任何区别。
无数的荆州将士陷入绝望，脑袋一片空白，来自心底深处的恐惧令他们疯狂奔逃，纵然他们足够坚强，纵然他们亦是身经百战，但无济于事，同样被彻底击溃意志，没有任何人……
不！不对！不是全部！
有人仍在组织突围！
有人仍在试图带将士们撤退！
哪怕这少数人已经遭受万箭穿心！
哪怕这少数人已经被利刃洞穿躯体！
他们仍然举起战刀指向遥远的前方！
“不要乱！不要乱！”
“主公说……前方是活路！”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弟兄们不要怕！”
“向前！勇敢地向前！”
“不能怕！怕就没有希望！”
“……”
他们高亢的吼声震天动地。
他们是坚守信念的勇士，临死仍旧相信着荆州之主，不，他们坚信的是荆州之主的信仰，他们追随的是荆州之主指引的方向，而荆州之主如今的信仰便是结束纷争的乱世，追寻文明的延续。
事实上。
饱读万书且拥有两世认知的王旭仍旧不知道华夏文明传承里说的什么东西是对，什么东西是错，仍旧没有能力分辨什么是糟粕，什么是精华，他只是继承了这片土地滋养的儿女勇敢攀爬深渊的精神和意志。
事实上他自己都没有明确的方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天下变得美好，但他唯独明白一点，华夏儿女最可怕的就是能继承前人脚步，永无止境地向前攀爬。
纵然深渊后面仍是深渊，英雄的儿女始终蹒跚向前。
纵然有许多别的文明倒在攀爬前进的路上，但生长在这片土地的儿女始终在血与泪中砥砺前行。
徐晃、徐盛，仍在奋力挥舞战斧与铁枪。
张辽、魏延，仍然踏着血路艰难迈进。
陈登、公仇称，不过是柔弱书生，却拔剑扬眉，不曾半分怯弱。
生而为人，谁没有畏惧，谁没有顾虑，谁不知世间残酷，他们仅是为自己心中的未来奋勇前进。
“主公！大势已去！撤！”张辽。
“主公先走！我等护你杀出重围！主公还在，荆州便在，众人齐心协力，定能重整旗鼓！”魏延。
“主公！走吧！主公若亡，荆州百姓与将士必然失去依靠！”赵云。
徐淑、赵雨、陈登、高顺……无数的眼睛看向王旭，等待他做最终的决定。
此时的任何决断都不再有对和错，众人仅是需要一盏灯塔，指引大家重新探索新的前路。
“撤！”
简短而低沉的一个字，从此成为王旭心里永远无法愈合的创伤。
这个字意味着追随他多年的将士会被抛弃，许多曾经熟悉的音容笑貌将再也看不到，为的是继续探索前路，为的是众多牺牲换来的果实，为的是不会有更多人被抛弃在攀登深渊的路上。
公元194年11月上旬，荆楚战役的第二阶段结束。
曹操巧设连环计，联合汉中太守张鲁的两万精锐给荆州军带来沉重打击，身经百战的荆州精兵死的死、降的降、逃的逃，以至于十不存一，最终仅剩五千多核心精锐进驻湖阳县城，纵然加上荆州大将各自的亲卫部曲，也仍旧只有一万多不到两万人。
汉中太守张鲁率部追击败军至湖阳，把整个县城团团围困，而刘表则一面派遣主力增援张鲁，一面攻打襄乡的管亥和张靖，且蜀军主力也趁机发起第二次江州战役，导致田丰、王飞和韩猛等人率领的另一支荆州主力动弹不得。
荆楚战役自此进入第三阶段。
这个时空的后世史学家们都认为，第二阶段的历史影响远大于第三阶段，坚持认定此战是汉末的转折点，大幅延缓了统一的步伐，但军事家们却认为第二阶段是必然发生的事，唯有第三阶段才是汉末混战的转折，荆州军凭借不屈的意志突破先天劣势，真正为天下统一奠定了基础，而政治家和哲学家们则认为此战导致人皇昊阳的心态急剧升华，促使他的私心愈加减弱，治国理政的手段变得越发为公。
后世的评价，如今的王旭自然不知道，他面无表情地行走在湖阳城头，踩着血水缓缓踱步，心中唯有难忍的酸意和揪心的痛。
残存的荆州将士则横七竖八地遍布在城墙，有的在擦拭血迹，有的在打磨略微翻卷的刀刃，有的在低声哼唱诗经，有的在看着碧蓝的天空出神。
血污混着污泥把他们染得不成人形。
“旭哥哥，我们都会死在这里吗”
赵雨的脸庞早已经不复往日俏丽，显得蜡黄而憔悴，仅有那双清澈的大眼依旧明亮。
王旭停住脚步，凝神看向远方天际，始终没有回话，因为他不知道答案。
“不会的。”
徐淑的声音很温柔，她轻轻抚过赵雨的黑发，把赵雨揽到了自己怀里。
“姐姐，我心里都明白。”
赵雨的眼睛泛起水雾，似在回忆，又似在寻思。
徐淑也沉默了。
微风袭向她们的脸颊，也带来王旭沙哑而低沉的声音。
“雨儿，怕吗”
“不怕！”
赵雨勇敢地挺起胸脯。
“雨儿不怕！能与你们，能与我哥哥，能与荆州的将士们并肩战斗，雨儿就什么都不怕！雨儿只是担心我们死后，貂蝉妹妹和蔡琰妹妹会伤心，担心她们今后会受人欺凌，而且我二哥也在这里，王月嫂嫂今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短暂的静默。
王旭深深吸口气。
“雨儿！我很抱歉！我不该让你假扮郭嘉装死！待找到机会，我会派人带你突围！”
“你敢！”
从没有对他发过火的赵雨陡然大怒，水灵的眼睛瞬间涌出豆大的泪珠。
“我确实想快乐地活着，但我更想跟着你，雨儿没什么本事，也不懂太多大道理，我只知道自从认识你以后，我就从你的行动中看到活着的意义，我想跟着你的脚步去实现你的大志，不，不是说你的大志，就是……诶呀，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就是有尊严的活着……嗯，也不完全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徐淑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得很轻柔。
“精神与灵魂！你觉醒了自己的精神和灵魂，学会了去思考和战斗，不再是任由摆布的玩偶！”
“我不知道是不是，总之旭哥哥影响了我，令我不由自主地想做成伟大的事，哪怕代价是死。”
“你想说的可能是他有英雄的魅力。”徐淑含笑接口。
“我哪有什么英雄魅力！我就是无能的烂人！”王旭低声自嘲。
“主公当然是英雄！”
张辽大步走来，略显疲惫的面容上却有饱含斗志的眼睛。
“主公！敌军从西城进攻！”
王旭的眼神瞬间转厉，猛然拔出了干将宝剑。
“儿郎们！跟我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