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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王旭一生都不曾忘却的夜晚，从入夜时分到第二天黎明，谍影部众连续不断地送来从犯，有的是参与贪污，有的是组织叛乱，也有两者都参与的，总之前前后后共杀头七十多人，收监两百多人，等到他把善后事务安排好，已是日上三竿。
此后一切事务都有条不紊地进行，叛乱的阴影也慢慢远去，逐渐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七天后。
日夜兼程赶回襄阳的韩猛抵达了将军府，待向王旭请完罪，便由王旭陪同着去襄阳大狱见韩涛。
兄弟两人在阴冷潮湿的大牢里摆上酒菜，久久都没有说话。
韩涛一边喝酒一边落泪，独自在大牢里住了几天的他明显比早前冷静，直到酒壶里的酒喝完，韩猛粗哑而低沉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我们出身穷苦，从小就受欺负，是谁让我们的爹娘有衣穿、有饭吃、有肉食锦衣玉食的生活从何而来哥哥我早年在郡府当兵的时候受尽欺凌，如今为什么能抬头挺胸做人我接你到荆州后，谁亲自上府送给你书本和战袍，鼓励你勤学苦练，告诉你人要有本事”
韩涛深埋着头，泪水无声地滴落。
“是王将军！”
“将军待你我不薄，待百姓也不薄，待谁都不薄，你为什么要叛乱”
“我……我……”
韩涛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韩猛颤抖地端起酒樽，含着眼泪一饮而尽。
“小时候家乡闹旱灾，贪官污吏却鱼肉乡里，强行把赈灾粮私吞大半，祖父和祖母把仅有的生存希望给我们，他们和伯父、大哥、二哥、大姐等人全都活活饿死，你当时说的什么”
“我……”
“说！”韩猛怒瞪双眼。
“我……我长大后一定要出人头地，除尽天下没有良心的贪官污吏。”
韩涛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突地嚎啕大哭。
韩猛痛苦地看着他。
许久。
韩猛轻轻拔出腰间佩刀。
“我已经请示过主公，他额外开恩，允许你实现儿时的志向，履行自己的诺言，爹娘同样是这个意思，他们希望在最后时刻，你能变回曾经的小狗娃，小弟和小妹也愿意散尽家财帮你赔偿赎罪。”
韩涛瞬间泣不成声。
“哥！我……我……再求你件事，不要……不要让我儿子将来做官，他也不适合！”
韩猛默然片刻。
“好！”
“谢了！”
韩涛接过韩猛手里的战刀，回身看向默默安坐在不远处的王旭。
“小人对不起将军，将军的大恩大德，唯有来生再报。”
王旭慨然一叹。
“不用如此！我亦很遗憾，当年责令你勤学苦练，却没教你莫忘初心，若早知如此，不如让你什么都不学，安安稳稳过些小日子，你我……谁都不欠谁！”
韩涛回身看向韩猛，突地震声大喝。
“韩涛！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狗贼……当诛！”
刀光闪过。
韩涛在悔恨与泪水中自尽。
最后时刻。
他的眼神饱含光泽，犹如曾经那个嫉恶如仇的少年。
这晚。
韩猛亲自为韩涛守灵，而王旭综合权衡后，也亲手题写了一块匾额“有责担责、有罪赎罪、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目的是向群臣和百姓表达这件事到此为止。
如果没有这块匾额，韩猛这员大将今后会在军中寸步难行，而且韩家人也很难在荆州生存。
次日清晨。
心忧江州防务的韩猛启程回返江州，而王旭则再次来到了襄阳大牢。
襄阳大狱有三种狱房，一种叫士房，一间只关押一个囚徒，数量相对较少，用于关押犯罪的士族子弟和有名望的人，一种叫凶房，用于关押身怀绝技的危险人物，最后一种叫人房，这类狱房最多，人员也最杂。
此时王旭就行走在士房所在的区域，张辽和典韦也紧紧跟在他身后，另外还有好些狱卒躬头哈腰地为他们介绍大狱的情况。
“将军！前面右转第二间牢房便是！”
“嗯！”
王旭轻轻点头，温和地笑问。
“桓彝被关进来后，平日里有没有受苦”
狱卒管事讪笑着搭话：“回将军的话，牢房用于关押犯人，条件自然无法与外面比，多少是要受些苦。”
“这话倒是有理。”王旭含笑点头。
狱卒管事善于察言观色，发现他很在乎桓彝，便陪笑着接口。
“不过桓先生一直很受大家尊重，平日里大家伙儿若想要写点什么，都是找他帮忙，有什么不懂的也能问他，小人家里的泼媳妇早前闹着上吊，也是他帮忙支招才哄得服服帖帖，如今小人家里的泼媳妇对小人可是好得很。”
王旭大笑出声。
“你看起来凶神恶煞，竟然也会害怕妻子”
“小人是农户出身，大字不认识几个，脑子不太好用，又没撒家底，能娶个妻子不容易，她就是脾性泼点，长得丑些，但干活可精神了，对咱爹娘也好，还给咱生儿生女，有撒不好，疼她也应该。”
王旭禁不住回头看向他。
“我倒是觉得你比很多识字的人都聪明，而且活得通透。”
“将军过赞！将军过赞！小人哪有什么通透，就是看过的罪犯太多，想着平平淡淡就好，当然更要感谢将军，若没有将军，小人哪能在乱世里安稳过活，说不得早就横死路边！”
王旭挺喜欢这个机灵的狱卒管事，随口问说：“你目前是什么职务”
“分管东营士房的小管事，”
“明天你就是襄阳大狱的佐官了。”
王旭含笑接口。
狱卒管事满脸惊愕，突地连连摆手。
“多些将军！多些将军！但小人大字不识几个，真的没有那个本事，一则管不下来，二则没有严守己身的定力，真要上去了，说不得反而出大乱子，甚至连命都要搭进去，小人最大的想法就是升个总管事，从没敢想过当佐官令吏！”
王旭哑然失笑。
“你平日里也是这么教儿女的么”
“是嘞！”
“你就不怕他们跟你一样没出息”王旭笑问。
狱卒管事讪笑两声。
“什么人生什么种，小人虽然笨，但有自知之明，就希望他们也能自知，做些自己能做的事，把该做的事情做好，稳稳当当地走路就行。”
王旭慨然一叹。
“我真是希望你能识字，最好是满腹文韬武略……你的儿女有没有读书”
“将军说笑了！小人哪有能力让他们读书！”
“明天就把他们送到学曹，我请我岳父蔡邕亲自教他们，但我有个要求，你也要言传身教，若他们品行不如你，便不要了，还有，你明天就是总管事，做好你力所能及的。”
“将军，这……”
狱卒管事瞬间呆怔当场，仿佛整个人都傻了。
“小人……小人……连字都不认识，哪里有什么品行这该怎么教”
王旭大笑不止，径自迈步前行。
“能力跟品行是两回事。”
狱卒管事回过神来，高兴得连连作揖。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