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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
王旭带着家中女眷和孩子，协同主簿王凯、奏曹掾法正、尉曹掾习祯和讨逆将军周智等人开始走访阵亡将领的家，安抚他们的家人子女，同时督促尉曹和兵曹妥善安置阵亡将士的家眷，五日后，他又带着众人北上南阳，亲自到将士们阵亡的战场祭奠，并定下立碑地址。
这些行动得到军中将士和大多数百姓支持，几乎每到一处都有大量百姓涌来围观，人们都在茶余饭后交口称赞，但王旭和随行众人没有任何喜悦，面对大量孤儿寡母的泪水，面对无数将士的英魂，他们的内心确实很沉重，回返襄阳的途中，与他并骑前行的周智更是忍不住提出建议。
“将军府出面开办学堂已经好些年，阵亡将士的儿女如果愿意读书，能不能免掉学费，并享有优先权，他们付出这么多，理当有些优待。”
“确实应该考虑，但要制定详细制度，避免有人借机谋利或偷取名额。”王旭道。
旁边不远的习祯听到这话，突地接口：“主公，说起学堂，属下也有一事禀报。”
“文祥但说无妨。”
习祯思量着道：“属下觉得将军府开办的学堂多是教授文才，百姓中有条件和天分的幼童也都醉心学文，几乎都是指望参加将军府的考核，力争要做官，但大汉以武立国，长久下去，百姓岂不羸弱，再无勇力可用，而且属下发现他们竟然专研起将军府的考核内容，考不到的就不学。
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们士人，嗯……至少属下知道和认识的士人，自幼读书就是先学德，再学道，最后才学具体的术，学德是立志修身，学道是学会思虑和觉察万物，术是手腕和方法，建立在德和道的基础之上，若人人都只学具体的术，岂有不天下大乱的道理”
习祯越说越激动，语气也变得冷厉。
“主公有所不知，就在前些时日，有批学堂少年聚集起来，宣扬说人应该天生就有五等，在学堂里给学子分等级，还说是圣人孔子讲的，真是把属下气得口不能言。”
周智疑惑地问：“文祥，孔子说人有五仪，有庸人，有士人，有君子，有贤人，有圣人，审查此五者，则治道毕矣，岂不就是在分等级么”
王旭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孔子说他没分，他不背这黑锅。”
心知周智读书少，习祯急声解释。
“周将军，这是孔子家语的记载，孔圣人是告诉鲁哀公说他认为世间有这样五种人，需要区分他们才能治理好国家，没有说天生就要把人分为五等。”
“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呢”周智追问。
习祯的情绪愈加激动。
“周将军！这是齐景公与孔子的对话，孔子的意思是说君要有君的样子，臣要有臣的样子，本是针对齐国的治政方略来提的建议，在下的理解是要有秩序和规矩，彷如在下说将军应该有将军的样子，士兵要有士兵的样子，如果士兵不像士兵，将军不像将军，那这个将军就不配位！
如今学堂里的有些学子在做的事，近乎与当年董仲舒哄骗汉景帝一模一样，董仲舒罢黜百家、歪曲儒术，危害何其广，周将军可知道那时候有多少士人家族因为反对他而受到迫害
这样做是祸害子孙后代，传承稍微久远的门阀士族，谁会信董仲舒的说法，我认为他就跟秦时的商鞅无异，竭泽而渔，目光短浅，祸害子孙，纵观商鞅的才智，他理当懂得更好的治国之道，却选择推行愚民之法，最终不就落得五马分尸的下场
孔圣人提倡有教无类、因材施教，他说三人行必有我师，证明他认为人人都有优点，樊迟问孔子说什么是仁，孔子说‘爱人’就是仁，他还说世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若是圣人认为天生有贵贱，又如何需要爱人”
习祯回头看向王旭，松开马缰恭敬地拱手行礼。
“主公，属下认为圣人之道未必全对，而且确实不适合当下，良贱暂不可废，尊卑暂不能改，上下理当有序，礼法必须维系，主便是主，臣便是臣，不然如今的天下会失序，必然更乱，但不能因此就肆意歪曲圣人之道。
若任由这种境况持续，便是走愚民之道，亦是对圣人的亵渎，商鞅落得五马分尸，先秦历经两世而亡，皆有其因果，既然主公决定走开启民智的路，理当遏制这等不良之风，尤其不能任由学子只学具体的术而不学道，术本是用来探索大道，若心中无道，术越多，危害越大，不如令他们什么都不学。”
周智满目茫然：“文祥，我不是很理解你说的道，这东西究竟是什么”
习祯皱眉半晌。
“老子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撒玩意儿”
周智整个呆住。
王旭含笑接口：“周智，这是老子写的道德经的首句，我个人理解的意思是，能说出来的道就不是真正的道，名字也只是人给它的定义，因而道只能悟，不能真正准确描述……文祥可是想用这句话来告诉我们，大道处于变化之中，需要不断探索和发现”
“主公果真博学睿智，属下就是这个意思。”习祯满眼钦佩。
“这……我还是不懂。”周智满脸纠结。
王旭皱眉思量片刻。
“这样，你把道换成真理两个字，那么文祥的意思就是说，任何具体的手段、技术、知识、方法都是用于探寻真理，也必须以真理为依托，然后再寻到适合当下的治国治民方法，树立道德礼仪和法度。
如果没有真理为根基，手段越多，越容易走歪，危害越大，我们可以不认同孔圣人的道，因为孔圣人的道未必就是真理，彷如道德经里说的，道可道、非常道，道本身就不可言说，而且是变化的。
但我们同样不能歪曲孔圣人的道，要避免断章取义，避免有人借助圣人的威望，歪曲圣人的思想来达成私欲，最终令后世子孙产生误解，从而在错误的道路上思考和探索，甚至遭到思想禁锢。”
“真理真理”
习祯低声念叨两句，突地眼睛放光。
“主公说的不错，大道即是真理，真理即是大道。”
“文祥，我记得你早年不是挺反对开民智么”王旭好奇地问。
“因为属下与郭军师和沮治中他们时常探讨，外加受主公的言行影响，因而慢慢推崇开启民智，而且属下觉得主公治国理政的核心理念似乎与道德经讲的东西相似，近些年属下多次重读道德经和孔孟之道，便有非常不同的理解，郭军师他们亦是如此。”
“是么”
王旭略为思量。
“我幼年也研读过道德经，但不是非常理解，而且我行事是出于我脑子里装的东西，很多时候是凭直觉，未曾参照具体的思想，你今天的话令我获益不少，待有空的时候，我会再读道德经，行，不多说这些，你的建议，我尽皆采纳。
这件事就交给你做，凡是借用圣人之道来压迫同窗的学子，凡是恶意修改圣人言论的学子，通通从学堂里剔除，学子不分贵贱，哪怕就是青楼里的贱民籍男女，只要他在学堂，通通不准分等级，更不准歧视欺辱，他们是大汉的未来。”
“诺！”
习祯朗声应命，而且立刻又接道：“主公，大汉官员多是弓马娴熟，但如今有很多拜师学武的少年都转去学文，导致少年体弱，属下曾在学堂看到好些少年连百斤的石块都抱不起，将来此类官吏大幅增多，上行下效，岂不导致大汉子民体虚无神。”
周智笑着插话：“我看不如直接把学堂开成文武院，既教文，也教武，两者都要学，但任由学子选择主要学习的方向，至少身体要好嘛。”
“行！待我仔细权衡之后再决定！”王旭轻轻点头。
大半日后，长长的队伍顺利抵达襄阳，王旭令众人各自返回，自己则兴冲冲地带着周智奔赴学曹。
学曹坐落在襄阳城西一处景色优美的僻静之地，由于王旭非常重视教育和文化技术的传承，所以学曹的占地面积非常大，其内假山石林、小湖垂柳、青竹绿树、百草红花应有尽有，经过众多名匠和儒雅文士的精心雕琢，它堪称襄阳，甚至是荆州最美丽，也最具诗情画意的庭院。
从没有来过这里的王旭刚刚进入学曹就转迷糊了，走在竹林里愣是没找到路。
“周智，你不是来过么，怎么把我带到竹林里来”
“我早前来的时候，这里不是竹林，而是桃树林。”周智无奈地说。
两人急于寻路的时候，后方忽地传来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王将军怎么有雅兴到学曹来查看。”
王旭回头打量，微有些惊讶。
远处走来两个老熟人，正是刘表和刘璋，他们两人如今都效力学曹，负责编纂新书和修订古籍，日子倒是过得清闲自在，偶尔还去学堂讲讲书，说些古代圣贤的事。
“景升、季玉，我该怎么走出这座竹林”王旭笑问。
“将军居然走不出去”
刘表奇怪地望望四周。
“这只是很简单的阵法。”
“阵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