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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为什么要杀秦王的家人?”
“因为秦国杀了赵国好多人。”
“秦国为什么要杀赵国人呢?”
这说来话长,搁以前鲁仲连肯定毫不犹豫回答:秦人贪得无厌要抢人地盘!
可是,谁不贪得无厌呢?
秦人也曾被打得差点亡国,楚国也想问鼎中原,打周天子耳光最狠的差不多是三晋吧。
故事上溯到韩赵魏三家分晋,清河觉出来都不是好东西:赵国窃国自立,打杀抢砸没少做。
“几百年来都这样你争我夺。谁也不冤,谁都有仇,却也谁都不甘心!”
“可是,不能这样杀下去。”
爷爷跟她讲了秦王的雄心壮志,清河沉默好久还是有疑问。
“被灭国的人还是会恨他,还是会报仇,真的能结束吗?”
“要结束这一切很难很难,爷爷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做到。”
爷爷心事重重地望着天,风不停,雪不歇,春还不肯来。
清河接了一捧雪在手心,那位雪夫人,会是恨他的人吗?
邯郸城流传着雪夫人殉城的故事,冰肌已入壮士腹,玉骨留香北风中。
赵嘉为妻子草立衣冠冢,就在府邸侧园,长公子府邸曾是秦太后的家。
故园一去三十岁,不见当年同游人,砖瓦如旧草木增寿。
彼一时异人携了新妇出门去,此一时儿子扶了母亲还故宅。
当年青丝红颜,而今鹤发鸡皮,岁月不择美丑,谁也不饶。
太后身子不太好,车驾行得很慢,比儿子晚到邯郸好多天。
秦王到城外接她,不待安顿就兴高采烈的说送她一件厚礼。
她以为母子可以再相依,映入眼帘却是几十颗人头似蘑菇拔地。
她吐得翻江倒海,想来儿子定是嫌她活得太久,打算吓死她罢。
回家,此生最后心愿,却因儿子变得十分难堪,儿子一脸心不在焉。
母亲说起与兄弟姐妹嬉戏玩闹的童年,秦王在想羌瘣把东阳收拾干净了没有。
母亲想起偷入青云阁学舞的少女时光,秦王盘算着该派谁去料理北逃的赵嘉。
母亲说到一舞夺魁满城垂涎,秦王思量着顿弱布在楚国的棋局走到哪一步了。
“那时候,多少人一掷千金,只求见我一面,我偏……”
秦王回过神来,将母亲的话粗暴打断。
“母亲是否知道邯郸人都怎么骂的,你该亲耳听一听的。”
“能有什么话?左不过下流无耻**,我听了几十年。”
“那母亲还……还恬不知耻?”
儿子不懂母亲,也不懂女人,母亲本是受害者,反倒被他严辞责备。
这位母亲能抚养出雄视古今的儿子,因为她原也是心无所畏的猛虎。
“你什么时候能独爱一人,再来跟娘说从一而终。做不到,就闭嘴!”
儿子转身就走了,同样好强的性格注定了母子无法彼此聆听。她一生传奇与心底情愫,永远都无法与儿子分享。
纵有侍人簇拥孙女在侧,这条路也走得好萧索,“家”已只剩了空壳。
引路的老家臣把几十年的风雨变迁都讲给她听。
家宅充公后,先是作了赵国太子藏娇的别馆,安置一位绝色歌伎。
太子即位,歌伎入宫作了王后,王后之子赵迁被册立为太子,废太子赵嘉被幽禁在这里。
后来,赵嘉迎娶燕国公主,两个小王孙出生后,赵嘉被遣出王城,这里荒废过几年。
“开战后,长公子一个人回来了。没多久就被关进国狱,说是谋反。雪夫人也回来了,把长公子救了出来……再后来……”
故事结局很不美好,雪夫人没能庇护城中妇孺,赵嘉也没能庇护自己的妻。
听闻雪姬投身沸鼎,太后落泪:“雪囡啊,我见过她的。”
殷奴为太后披上狐裘,庆都公主牵住祖母的手:“我们回去吧。”
“你们先回去吧,我一个人走一走。”
天色已晚,侍从们不敢应承,尤其是护卫的郎中丞蒙毅。
蒙毅和殷奴随了几步,太后怒斥:“想气死我,就跟着吧。”
太后缺什么都不缺任性,一句话骂走秦王,两句话噎死蒙毅。
“他关了我十年,我都要死了,连口气都不给透吗?!”
蒙毅只得停步,命郎卫封锁宅门以防外人进入。
太后提灯隐入暮色,消失在一片密密丛丛的竹林。
月色朦胧,竹影摇曳,掩映着一断矮墙和一扇小门。
门这边是芳华已逝的老妇人,门那畔是记忆里风华正茂的少女。
门开,灯火照雪径,依稀梦中景,芳园清池琉璃桥,孤岛瘦梅飞落英。
三十余年前,少女误闯邻家院,提灯踏过琉璃桥,见得一树梅花傲。
梅下一方棋台,中年男子侧头看她,笑:“天孙渡河,吕某幸甚。”
少女不明白,问:“什么天孙?什么渡河?”
那夜晴明,一穹天如水,一池水如天,天上几抹微云,云下满河辰星。
天河横贯长空,长空倒映入清池,天上无船载牵牛,池上有桥渡织女。
“一舞动天下,双袖惊邯郸,女公子岂非天帝之孙耶?”
少女噗嗤一笑:“你这个人,好会说话。”
太后也笑了,笑那时自己好傻,被吕不韦一句话就俘了心。
她放柔脚步怕惊了魂魄,不知那死鬼会不会回来看一看?
亡魂不曾归来,来的是祭奠亡魂的少女。
玉碑雪墓,红梅白衣,天地好似只剩一人一墓梅花一树。
亦是这梅树之下,赵国公子嘉与燕国公主雪曾立下百世盟约。
“死生不负,千岁同心。”
清河抚着墓碑上剑锋镌刻的字迹,哽咽着不知从何说起。
“雪夫人,我回来了。”
“有件事要告诉你,或许你会很伤心……”
“秦国赢了……”
“玉乌还你,秦国赢不赢跟我没有关系,我不配拥有它。”
“可是,我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还给你……”
清河暗自伤心,隐约火光照影,蓦然回首,看见一位风姿绰约的老夫人。
她慌张起身,那夫人摆手:“别怕,我也是来……来奔丧的。”
老夫人提灯走近,看到了碑上铭文,也看清了陌生少女的容颜。
眉目有几分熟悉,却想不起在哪见过,只道缘分玄妙,初见如亲。
她们说起与墓主的缘分,清河记得雪夫人赠玉做赌,当真是少见的凛冽女子。
夫人讲了雪姬小时候的故事,敢爱敢恨,脾气火辣得天都包不住。
“她来我家的时候,比你稍大一点。在我家住了一两年,处处看我儿子不顺眼。”
清河越听越不明白:“她害你儿子娶了只老母鸡?!你不生气吗?”
“我儿子啊,就是个孽障。有人教训他,我反倒开心得很。”
“那我懂了,爷爷也总说我欠揍,可是每次别人真要打我,都是他上去挡。”
“噗,我儿子要有你这么懂事就好了。”
“咦,夫人的儿子很不懂事吗?”
“我儿子啊……”
这位夫人终于可以像寻常母亲一样说自己的儿子,从出生到现在。
哭声很响亮,吃奶像打仗,不尿床不舒爽,三四岁就会调戏小姑娘。
经常打人也经常被人打,到处认小弟也到处惹祸,不服管更不服打。
喜欢读书也喜欢舞刀弄枪,一年换三个教书师父,还嫌师父没本事。
“后来家里出了变故,他外公没了,舅舅也没了,父亲又不在。我一个人拉扯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他才这么一点高,那么小小的人啊,说要保护我。我就想着绝不能死,得把他养大。我盼着他长大,等着他长大,他终于长大了……”
他终于长大了,母亲却成了累赘,成了耻辱,成了他最想抹去的污点。
她只有一颗心,曾经全部给予长子的爱,在幼子相继出生后分成四份,嫪毐和幼子占去三份,长子独剩一份。
“别人继父继子能一家欢喜,可是我家不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那一定是你们家家大业大,我家啥也没有,就没人跟我抢东西。”
“是啊,家大业大,麻烦也大,本事小了也撑不起这么大一个家。”
“那你们现在谁掌家?”
“他,他做得很好,也只有他才能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