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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赵迁摇头:“正因为被洗劫过,所以防备更加森严。那样紧要关头还留在我身边的,都是血勇精忠之士。”
秦王搓着指头,问:“他们有几个人?”
“四个。”
只有四个,一个坐镇指挥,一个执掌守卫,一个制住赵迁,还有一个矫诏传令。
四个人端了赵迁的老巢,秦王忽然觉得脊背发凉。
这柄暗剑竟如此锋利,入赵宫如踏无人之境,闯秦宫怕也手到擒来。
赵迁敏锐地捕捉到秦王眼里的小情绪,且不打算放过这个挑拨离间的好机会。
“若有一天,这柄剑不再为秦王所有,秦王可有能挡住他的盾?”
“寡人的剑,寡人知道怎么用。”
“那秦王,可要仔细别伤了手。”
“不会用剑的废物才担心这些。”
秦王本想给赵迁个好去处,“请”他到咸阳跟韩安做伴,住仿建的赵国宫殿。
这夹枪带棒的几段话让他改了主意,凭什么寡人劳心劳力养你好吃好喝?!
韩安好歹是我儿子他舅,你他妈是个什么东西?给老子滚远点!
他仁慈地赐赵迁一座宫殿,山为屋脊峰为梁,天为穹顶地为床。
“流徙房陵,永不赦回。”
侍卫扶起赵迁退下,秦王叫住补充一句。
“想回来也行,你死了,寡人会把你灵位迎回亡国之社,跟你祖宗团聚。”
“多谢!”
赵迁环顾这所殿宇,这曾是他的休憩之所,与韩仓的定情之处。
这一眼,将是与故园的诀别,所以饱含眷恋。
只是苦了秦王,瞥见那眼神不禁打个冷颤:什么鬼毛病?你他妈一男人你抛什么媚眼?!你要是个女人,寡人再考虑一下……
赵迁不是女人,所以秦王不用再虑,唯一还需深思熟虑的是相邦郭开。
郭开已经侯了一整天,从日出到月出,从前殿到后寝。
然而,秦王就是不见他,也不放他走。
原本以为按从下至上的顺序发落,可是赵迁都有去处了,郭开还悬着。
赵迁退下,路过郭开身边,曾经的君臣对视一眼。
郭开心中有愧,赵迁却还在鼓里,他仍感激最后时刻站在自己身边的相邦。
无论是杀李牧还是囚赵嘉,都应归罪于秦人的阴险和自己对时势的误判。
赵迁握住郭开的手,都是沦落人没什么好话可说。
天高月冷,春风尚寒,赵迁解下素袍与郭开披上。
“太傅,保重。”
王上……
郭开老泪纵横,这最后一次呼唤只有口型,没有声音。
赵迁苦笑:“我不配。”
亡国之君沐着月光离去,亡国之相在夜幕里长跪不起。
擅长伪装的人也最会欺骗自己,郭开泣涕如雨,仿佛赵国之亡是他回天乏力。
邯郸城外,剑阁深处,清河还在求着老天爷。
祈天本该下跪才显心诚,她嫌膝盖疼于是背靠青石瘫成泥,爪子捂在心口。
后来,她开始打盹,再后来,她睡着了。
情势危急,刀光剑影看不见也听不着,所以不耽误睡觉。
夜凉生浓雾,那位黑衣公子也渐渐撑不住。
若耶请他到阁中小憩,他不,想是不愿错过战果。
他依偎着舞阳闭目养神,若耶命人拿来细软给他御寒。
若耶无眠,抱剑凝望,纵使雾霭茫茫灯火仅有三寸亮。
雾散于天明之际,门启于光落之时。
第一缕光落下,清河睁眼,隔崖望见有个人从黑暗里走出来。
血污满面,伤口满身,剑尖的血珠落到地上摔成一朵朵红花。
那一隙天光独照他一人,血色晕染光影浮动,如天神亦如鬼煞。
鲜血模糊的双眼隔雾望见熟识的人,清河在笑,笑出满眼泪花。
只有她一个人在笑,爷爷长舒口气,那位黑衣公子震愕至极。
若耶的表情比他们都要复杂。
先是欣喜,门内机关只有父亲和师兄知道,想来是父亲胜了。
尔后是惊愕,原来是他——冷若严霜峻如石雕的陌生人。
浴过血的男人太耀眼,耀眼得若耶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了父亲。
父亲从未忘记女儿,直至生命终点。
天光倾泄照剑冢,葬剑处剑折人亡。
四个人,五团血。
空荡的山腹爆发女儿对亡父声嘶力竭的呼喊。
那三团血,是赤堇的完整遗体,徐夫人的上半身和下半身。
另两团,是活着的两个血人,忌沐着阳光,左车在暗处,用剑支撑单膝跪地。
“李牧一命,饶你一命,扯平。”
忌认为天经地义的逻辑,在左车看来不知羞耻强词夺理。
祖父一命,我半条命,你欠我一条半命,去你个狼心狗肺的平!
左车强撑着站起来,扔掉手中剑,笑如玉山含秀。
“祖父没有兵法传世,却传了我一句话。”
忌微转头,看他在卖什么关子。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左车没算到剑冢重开,原本计划是若不能赢就长闭剑冢。
只要剑冢不开,就算忌杀了他三人也出不去,只能坐以待毙。
可惜,他算漏了世故人情,算错了徐夫人的舐犊之心。
因此,这句话像是在为失败找借口。
忌冷笑,笑的缘由不言而喻:能算漏,就不是智者。
左车看得懂,也笑:“我天生愚钝。所以,祖父这句话,我添了八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