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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生告辞,留下一车玉器金银,一车流苏红帐,四个仆役奴婢。
高渐离冷脸转身,正好荆轲伸着懒腰出来。
二人照面,高渐离一句话不咸不淡:“打发了,看着难受。”
侍女掀帘请出帐中人,冰花捧露玉吐蕊,衣香鬓影抱琴来。
飞雪漫天,白茫茫一片缟素,红衣美人雪中欠身一礼:“琴姬见过荆轲先生。”
这位姐姐音容……清河默默向桥下瞥了一眼自己的倒影:这癞****?
荆轲与美人隔桥对望眼目流转,小姑娘夹在桥心恨不能化成一滩雪水算了。
“琴夫人光临寒舍,有失远迎。”
“妾身不由己,先生也无须客套。”
“夫人坦诚,荆轲也开门见山,请回吧。”
“妾无处可回。”
“我这里更不是你的归处。”
“先生是在送妾上绝路。”
“我才是身在绝路,夫人若想寻生路,还请回头。”
“我说过,我没有回头路!”
话说到死处就再也无法说下去。
“夫人自便!”
主人闭门谢客,谢客前将桥上的小姑娘领进柴门。
朔风呜咽,红衣人抱琴立雪,深寒透骨泪盈朱靥。
一道蓬门,门外皓雪似飘絮,门内剑刃如白霜。
荆轲想问清河一件事:他的最后一招,盖聂先生是否有破解的方法?
答案是:有,但也没有。
小姑娘被剑尖压住心口,承影离荆轲喉头还有两寸。
她胳膊太短根本不能发挥盖聂爷爷那破阵一剑威力的四分之一。
姑娘输了,荆轲也输了,唯一没输的还是千里之外正在给媳妇翻土锄地准备过冬的盖聂。
“我终究还是狂妄了。”
“盖聂爷爷说,‘剑之道在道不在剑’,你既用剑不用道,他也只能以杀止杀。但终究不入道,也算不得解了你的招。”
“识书识剑不识道,倒是可悲亦可笑!”
这一声长叹荡进小姑娘耳朵翻起无限疑惑:一年前去往榆次,大哥哥是何等爽朗阔达,怎么今天的荆轲先生却是眉有愁眼有忧心里还有疙瘩球?
爷爷说人长大了都会有心事,小孩子最好不要乱猜也不要乱问。
少女收住蠢蠢欲动的好奇心正要告辞,恍然瞥见一群白鸽咕噜噜地发着怨愤。
咦?那足上细环?这不是良哥哥家的白鸽吗?!
姑娘还记得三年前那一夜飞霜,良哥哥一个人舞了半夜的剑喝了半夜的酒,然后醉倒棺前,那棺里躺着良一母同胞的弟弟。
有些人失落时需要人安慰,可爷爷说良哥哥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同情的眼泪。
那夜别时没留一句话,不知三年过去了,他的伤好了没有。
白鸽定然能穿越千山万水回到他身边,想来荆轲与良哥哥定然私交不错,她便撒娇央求:能否容我去信问个平安呢?
得荆轲应允,她蹦蹦跳跳进房借笔墨,捂口扪心长声一叹:天!
从落地到现在,崽儿有三件事最重要:吃排第一,剑排第三,排第二的是,书。
荆轲略有不同:嗜书如命,嗜剑如心,酒肉穿肠。百年后太史公修史不忘为他添一句:“荆轲虽游于酒人乎,然其为人沉深好书!”
世人谓他是视死如归之侠者,他却自诩扶危救困之国士。
汗青充栋书满室,诸子百家四壁中,书侧悬剑窗前设琴,想来书剑琴瑟倒是极潇洒!
“大哥哥,我能看你的书吗?我不烦你,你就当我是个会喘气的书架子!”
这个问题的决定权不在荆轲自己,他用眼神向正在调弦的高渐离征求意见。
高渐离没有立刻回答,他接好姑娘赠的筑弦试了一段音才轻轻点了个头。
清河暗自心欢,要是今日送的吃喝二字而不是这根弦,就要呜呼哀哉了!
书架子墙角一蹲就入神,躲在书架后面不碍他们的眼,偶尔传来翻书声。
荆轲伏案提笔,一封书写了又烧,烧掉再写,反反复复总无定数。
高渐离笼了炉火给他暖着,坐到他身旁兀自调琴弄弦记谱。
三个人一间屋,半点人声也没有,只有书声琴声下笔声,安静得犹如窗外落雪。
黄昏,狗屠归来说要招呼二位兄弟喝酒吃肉,崽儿不好蹭饭便恋恋不舍地告辞。
其实小贪吃很想三个大哥哥留她吃顿好肉,只可惜三个大男人都不喜欢外人坏了雅兴,毫不怜香地送客。
桥这头少女踏桥,桥那头车马又到。
这一次没有美人,只有三个镂金玉匣。
“烦请回禀太子,不用再送了,在下不缺。”
卢生皮笑肉不笑,道:“先生还是收着,不要为难下臣。”
第一匣是上卿的银印青绶,第二匣是官邸的文契锁钥,第三匣揭开,不见物只见红绸。
“太子说先生既然不是喜欢琴姬,想必就是真的只喜欢这个了。”
红绸揭开,一副纤纤美人手,断口凝朱血,紫淤素肌在白雪映衬下格外刺目。
极美丽与极残忍交织,桥心的小姑娘忍不住呕了出来。
荆轲捧住断手眼角洇泪,哀悯恻恻一声长叹。
“原来,你真的没有回头路!”
高渐离只瞟了一眼便垂首弄筑,冷声:“你也没有回头路,何必可惜她。”
“我无心一眼,害她如此,何必?!”
“你自然知道是何必,又何必明知故问?”
“罢!既无回头路,那就做绝!”
两个时辰无从下笔的信顷刻书成,一双白鸽展翅破了风雪,越过千山往棠溪而去。
白鸽飞入棠溪梅庐,只见得一片云似雪,却不见良人美如玉。
韩国被灭以后,秦王搬走了韩非著述,也曾差人来请韩非夫人与公子。
夫人宁死不肯,秦王也无法,赏了些钱财便罢。
她也没要钱,带着云儿琢磨搬家,正好张良也遣走三百童仆散尽万贯家财。
两个伶仃人就勉强凑了一个不怎么完整的家。
韩非从来没承认张良这个弟子,张良也没拜过韩非为师,师母倒是喊得极顺口。
幼时如此,如今国破家亡,唯一的弟弟也死于非命,良更是待夫人如亲生母亲。
云儿捧着飞回的白鸽奔向母亲,夫人正握锄翻地,弯腰驼背粗衣布裳,与寻常农妇无二。
待听见儿子的脚步,她站起来抬眼看,眉间流溢着温婉文秀的气息。
她往围裙上擦净手才从鸽子身上取下细竹管。
回来两只白鸽,一封信取出便见得字,蚯蚓爬的字迹歪歪扭扭落了一句废话——
“兄长无恙耶?”
另一书封存紧密,夫人耕读传家极明事理:此信隐秘,须交良儿亲拆。
良儿离家时说去淮阳学礼,一年半载难回,夫人便给云儿打点行装。
她把密书缝进云儿贴身衣裳,嘱咐他谁也不能告诉,只能交到良哥哥手里。
孩子第一次出远门,夫人嘱咐了好多话,站在山岗目送许久。
云儿却头也没回。
他生性恰似一片云,少年不知别离愁,打马踏清秋,冬风送雪拂素裘,正是少年风流。
可惜,这一冬对他并不温柔。
他马蹄哒哒赶到淮阳,学馆说张良去了项城。他又跑到项城,项燕六七岁的二孙子项籍跟他说,那个长得跟姑娘一样的小哥哥跟大伯去寿春了。
于是小小少年又奔到寿春。
寿春成为国都虽只有三十余年,却是屋舍如鳞繁华非常。
虽然爹是韩国公子,可是爹脾气太孤高没给儿子开过眼。
所以,他没见过世面,找吃的都能撞进暗娼小馆。
丰满白皙的花姑娘压着他脱衣裳,他脸上呼啦啦飞了一片红云。
猛然记起娘亲的话,他才捂着衣裳跳窗落跑,留下姑娘嗔嗔笑笑。
钱粮被偷坐骑被拐,饥寒交迫的小云儿终于趴倒在项家门前。
从雪地里将他扛起来的是项家二儿子,也就是项籍的父亲——项仲。
项仲扶他进门,唤侍女捧上暖汤热饭。
云儿接过碗狼吞虎咽,一碗又一碗,不说话眼里早已闪了泪花。
项仲笑了,这倔强脾性跟他儿子好像,便满脸堆起父亲的慈祥。
云儿吃饱才磕磕巴巴讲明来意。
他腼腆而羞涩地低着头,微红着脸,怕项仲笑他口吃。
项仲很耐心地听他讲完,含笑告诉他一个很坏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