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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不能这样……这样随便送啊!就算养只小——”
姑娘住嘴,阿猫阿狗的比喻太伤人。
琴姬凄然一笑:“重友轻妇,燕国人都这样。”
“大哥哥不是这样的人,姐姐你的苦日子到头了!”
“噗!你怎知道他不这样”
“他不是燕国人。”
“可是在他心里啊,我们所有人全加起来都抵不过高渐离半个手指头。”
“姐姐你命真苦!”清河垂着脑袋叹了长长一口气:“那……你的家人呢”
家人……好陌生的词语啊。
琴姬的母亲是家中长女,一生未嫁。
中山国、燕国,乃至西域诸国都有绵延千年的旧俗,好客的家主常以妻女款待贵客。
祖父就把长女留在家中待客,这个长女与不同的客人生下七个孩子,琴姬是其中之一。
长姐延续了母亲的命运得以留在家中,余下的女儿难以养活只好早早地或嫁或卖。
琴姬很幸运,她的生父可能长得很俊俏,几个姊妹里她生得最美也卖得最好。
六岁入青云阁,幼年的记忆除了日复一日的声乐曲艺,就是离别时母亲满含泪水的笑眼。
“我记不得回家该怎么走,好像……好像家旁边有个小土包,是片枣林子。那时候跟阿姊阿妹们打枣子吃,阿姊说枣子掉到地上就不好吃了,她就爬上树去给我们摘,经常被刺划得满手血。可是那枣儿真的好甜啊,鲜红鲜红的……后来再没有吃过那么甜的枣了。”
琴姬面带笑意回忆着屈指可数的点滴,小姑娘早已泪流满面。
清河也记不得父亲母亲,生平记得的第一件事,就是忌哥哥从蟒口将她救下。
可她有爷爷,无论风餐露宿,还是破檐漏瓦,爷爷都会替她遮风挡雨。
“我也记不得回家该怎么走,不过……爷爷在哪儿,哪儿就是家。或许……不用记得回家的路,只要有人愿意撑起一个家……就有家了……”
伶牙俐齿的姑娘一时说话颠三倒四,一抹泪花转身就要去厨下看药好了没有。
汤药已经盛好,荆轲捧药站在门口,说:“我来。”
琴姬戏谑地笑:“你这个人真好笑,我好手好脚你不要,成了这副样子,你倒殷勤起来了”
荆轲面色寡淡答非所问:“我家兄弟懂琴,你无聊的时候,可以跟他说说话。”
“你要我,是可怜我,还是你心里有愧”
荆轲没有回答,就这么一勺一勺地喂她,喂一口,轻拭一下唇,再喂一口,再拭一下唇……
两个人都不说话,到一碗药尽时却都已满眼泪花。
小姑娘傻傻站在门口,今天积攒的问题都没有询问的理由。
她读到一则白虹贯日,说的是聂政为报韩国大夫严仲子的知遇之恩,一把鱼肠刺死了韩国相邦侠累,格杀数十人,最后自杀而死。
“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
小姑娘有万千感慨想与人说,如今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能呆呆看他们在彼此眼里融化。
她不懂大哥哥和琴姐姐怎么说了两句没头没脑的话就都落了泪,可是莫名其妙地盼着有一天,也能有一个男孩子这么喂她汤药,轻拭唇角,眼神像晚霞一样温柔。
晚晴风好,十分多余的小姑娘只好转身去找另一个有点多余的人。
一缕寒烟冷雾,十里翠柏青松,白衣琴师跪坐石台,风雨惊雷都从指尖激荡开来。
她怕坏了风景就远远寻了石头,铺上几丛枯草枕着那卷白虹贯日,闭目听这一曲侠气纵横。
曲尽松柏映月,乐师负琴而归,少女敛裾相随。
“渐离先生,我听着这广陵散,倒像是看见聂政刺侠累呢!这故事和这曲可有什么关系”
“广陵散说的便是白虹贯日。”
“难怪呢!聂政这人我不喜欢,倒是那句‘士为知己者死’说到了心里!”
高渐离停步桥心,转身,问:“你不喜欢聂政”
“不喜欢。”
“为什么”
“严仲子与侠累结仇,不过是大臣争权,只关利益,无关是非。严仲子屈尊来求聂政,说是英雄识英雄,好像也可以叫买凶杀人。聂政因为严仲子知他是豪杰,就替他杀人,在情却不在理。舍生取义纵然可贵,杀身不成仁反成不仁,岂不是可悲”
高渐离闻言心惊,他们慕聂政重诺轻生,甚少去理会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乃至是非对错。
“买凶杀人,这四个字倒是极妙。”
他对月而望,一声长叹:“我竟不知该为他喜,还是为他悲”
“为谁喜为谁悲”
“聂政。”
这一夜发生了奇怪的事,高渐离没有回家,而是到爷爷租住的小屋借宿。
高渐离来时,清河正在给爷爷洗脚,她好心疼琴姬,絮絮叨叨地跟爷爷埋怨。
“燕国太子怎么能这样对琴姐姐”
爷爷叹了一口气:“这世上很多男人不把女人当人。女孩子是他们传宗接代的工具,寻欢作乐的物件,交易买卖的筹码。”
“交易买卖的筹码……燕国太子想用琴姐姐买什么”
“千金买不到的东西。”
“人心”
“人心。”
“谁的心”
爷爷沉默不语,清河不笨,隐隐猜出因果。
“燕国太子买大哥哥的心做什么”
卖命。
答案很简单,可是爷爷不能说,只能哄她去睡觉。
“不知道。他们的事轮不到你操心。你啊,就操心你自己吧!”
清河知道爷爷在搪塞,还待再问,便听见高渐离在外扣门。
陋室狭小,爷爷和高渐离挤一张床,清河独睡在里间。
一点冷月千堆雪,清河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夜半,她披衣起床,捧了烛火到爷爷床前。
“爷爷,我不要像琴姐姐这样活。”
爷爷揉揉眼睛醒来,没有喝令她去睡觉,也没有因高渐离在旁就避嫌,而是披衣坐起柔声轻问:“那你想怎样活”
“想怎样活就怎样活,我不要一辈子都攥在别人手里。”
“你要知道,这人世间很不公平,却也很公平。想要自己做主,就得有真本事立足。”
“我可以学。”
“先得吃苦。”
“我能吃苦。”
“好。”
白发爷爷慈爱地抚着孙儿的头,拢她在怀里。
老人很欣慰,他知道孙女长大啦,属于她自己的一生真正开始了。
夜渐深,风愈烈,孙儿在爷爷臂弯里沉入酣梦。
风雪虽寒,吹不进温梦;人世虽浊,染不得冰清。
此夜长安,因有爷爷在侧,待孤身立于天地,却是另一番因果。
一生最幸是少年壮志,一生最不幸恰也在不肯低头。
路直路曲两脚踏,雨来雨去一肩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