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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被秦王阉了的前楚使顿弱,都拖着要死不活的身子爬出来一观。
傅舍是秦国款待外使的官舍,因为有蔺相如前车之鉴,秦国规定所有入境的外邦使臣必须入住傅舍,不得擅自离宿。
众人探身出来,顿弱发现他的副使项梁不在。
这也很反常,项梁素来喜欢看热闹,怎会不见
顿弱像脱了水的茄子一样浪进项梁的房,不见人。
他从项梁房中出来时,蒙毅与秦舞阳已比试完毕。
蒙毅略占上风,结束战斗之前,他故意挨了一拳。
有这一拳,他才有充足理由命随行郎卫绑了舞阳。
然后他拂袖坐在院中槐树下,悠然喝水,等荆轲。
荆轲看完生命里最后一个落日,才醉醺醺回来。
他进门就跌了一个趔趄,看见蒙毅就要嚷着要他陪酒。
蒙毅滴酒不沾,所以严词拒绝。
“你这人真无趣,我猜一定没有女人会嫁给你。”
荆轲有幸猜中,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燕国正使很不正经。
任凭蒙毅怎么试,荆轲都是滩东倒西歪的泥,说着真真假假的话。
“得得得!你手下留情……也不是吹牛,我要没醉,一个人能打两个你。”
蒙毅看着被打出鼻血的荆轲,恭维一声:“燕使好身手。”
“那是!我们要是不会两下子,根本就走不到咸阳。我的上一任,还没出燕国,就见你们先王去了……嗝……”
“不是所有人都跟燕王一条心。多少燕国人都宁愿站着死,我们能活着到这里,不容易。”
使者,一正一副。正使传达国君命令,副使负责保护正使安危。
这个解释十分合理。
蒙毅觉得是自己多心,但也不妨碍他顺着荆轲的话撂掉一个危险分子。
“既如此,正使安然觐见,副使就算尽职。明日,还请副使殿外相候。”
“可是,嗝,燕王备了两份厚礼进献给秦王。”
“没事,我安排人帮你拿。”
荆轲哑口,他至多只能再给出一个于邦交礼仪不合的理由。
蒙毅说没事:“大国相交,不必拘泥小节。我王一言一行,才是秦国最重的礼仪。燕使尽管入乡随俗,秦国绝不会有所亏待。”
荆轲不好再争取,多说半句都显刻意。
还没上殿,秦舞阳就成了废子。
荆轲很寒心,若是等到张良,此时定然会是另一种局面。
这万丈之才,凌云之志,当真要酬与燕丹吗
陷荆轲于绝地,燕丹太子,当真是“功”不可没。
蒙毅走的时候,顿弱已找遍傅舍,确认项梁失踪。
顿弱忐忑不安,前日项家老大来找老三项梁,告知老二被害,他们不会闹事吧
顿弱本想找个由头知会蒙毅防备,转念一想,让项梁闹闹也好。项梁肯定伤不到秦王,顶多让楚国送个小辫子给秦国,反倒是好事!
如此想,顿弱就安心回去睡大觉,路过燕使门前,听见有哭声。
舞阳觉出来自己莽撞做了错事,可是有屁用晚了!
错也不在舞阳,十三四岁的小小少年,怎指望他与蒙毅斗智斗勇。
荆轲抚了抚舞阳的头,笑说没事。
“明日你不用犯险,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进殿。活着,回去帮我办件事。”
“可是,太子说……”
“太子说你得听我的话。”
“我……”
“你难道不想回去见他吗”
“想!”
少年人的眼睛都有独特的光亮,亮晶晶,像天上的星星。
舞阳望着星空,星星是星星,月亮是月亮,云彩是云彩。
星月云彩落进荆轲眼里就成了故国,父母,亲朋,挚友。
所亲,所爱,所憎,所恨,一一在眼前浮现。
那些可待明日的事,再也没有明日去完成了。
错过的人就永远错过,失掉的约再也不能续。
他记起邯郸月下曾有一战,楚客昭南,可还记得一场约
当然,完全不记得。
忌遇到了比斗殴更新奇的事情。
他当爹了。
那日,他先进宫见了秦王,秦王赏他一个宅子和很多钱。
他很喜欢,成家立业嘛,再也不用挂在丞相爹的名下。
连跑带跳飞回家,事先没打招呼,全家依次咋呼一遍。
先是仆人惊叫,接着弟弟妹妹们呼啦围了一圈,然后雍城公主咬牙切齿恨不得打他一顿:“翅膀硬了是不是还知道回来啊!”
她一抹眼泪撵儿子回房:“去!去!去!不稀罕看你,看你女人去!”
他应了一声,拔腿就跑。
弟弟妹妹悄悄跟在身后,赶都赶不走,一直跟到新房。
新房其实已经旧了,他自己都忘记离家已经一年半了。
房中灯火荧荧,隐有倩影映窗棂。
他推门进去,吓得跳了出来把门一关,仿佛屋里有鬼。
屋里当然没有鬼,只有风姿绰约的少妇抱着婴孩哺乳。
去岁暮春,秦王让他先回家就是知道他女人临产,想给他个惊喜。
结果他没有领情,等到终于了结一场心病回来,孩子已经半岁了。
婴儿啼哭传出来,吓得他捂住心口,一颗心都快跳出来。
弟弟妹妹们从来没有见过大哥这么慌神,全都咯咯直笑。
“原来大哥也会害怕呀!”
他望一眼挤在一团偷笑的弟弟妹妹,转身砰地推开门然后砰地把门关上。
房里婴儿哭得更大声,须臾又传来女人的哭声,连哭带喊外加拳打脚踢。
生孩子,男人一夜快活,女人却要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还得去趟鬼门关。
女人最痛最绝望的时候,男人却不在身边。
“我要是死了,你是不是也不知道!”
忌无话可说,只能抱着棠棣,任她打骂哭闹。
她一拳拳锤在他心口,他才忍不住皱眉微哼。
棠棣觉出异样,扒开他衣裳,才见血已染了一片。
男人岂止去鬼门关走过一遭,天天都在鬼门关溜达。
棠棣一层一层剥掉他的衣裳,只见新疤旧伤重重叠叠,眼泪止不住地滚,心疼得像是有人在刮。
胸口致命伤,亏得蛊逢脚快加之配备有军医,才保住性命。白日指点过扶苏,回来被母亲锤一回,又被媳妇打一回,伤口就裂开了。
棠棣急忙拿布给他擦,嚷着要找昌平君去请太医。
忌握住她的手:“不碍事,睡一觉就好。”
累到极致睡觉就是最好的药,棠棣扶他躺下,小心翼翼盖上暖衾。
忌侧过身子去看娃,娃跟他真像,鼻子嘴巴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