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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士把田梧的话带回。 裴卉娆正在练弓,安静听完,她的唇角浮起一抹讥诮。 “大人入了官场,染了官气,说话的官味再也改不了了。” 旷野风凉,夏夜的风吹得呼啦啦响,裴卉娆举着弓箭,朝着对面的靶子射去。 嗖的一声,箭是出去了,但是连靶子的边儿都没碰着。 这把岁数想要练武,真的太迟。 派出去的死士不止这一个。 裴卉娆射出去一支又一支箭矢,等着死士一个又一个回。 后来,出去的八个人在约定的最晚时间里,总共只回了五个。 裴卉娆垂下手,看着靶子上插在边缘的两只箭矢,其余的箭矢都在地上。 站在一旁的一名死士安静道:“看来,我们又死了三人。” “无妨,”裴卉娆冲他莞尔一笑,“我们都会死,先后顺序罢了。但我们干得不错,总算让颜青临回京了不是她不回,这永安不好乱。” 这样说着,裴卉娆抬头看向黑黢黢的夜空。 就是有点可惜—— 他们死的人越来越多,能用的人越来越少。而对方的网在收紧,力度在加大。 用不了多久,就要轮到她了。 大人,其实我更想死在你的后面。 这辈子没有当面再说话的机会了,除非去对方的坟前撒一杯酒,才能坐下畅怀。 那当然是她去田梧的坟前撒酒要好。 接下去两天,他们回来的人越来越少。 等第三天,出去的五个人没有一个回来。 裴卉娆清点人数,他们只剩下十个人。 再派人出去,极大可能也回不来了。 可是不派人出去,如果宁安楼的增援到达永安,便很难和他们对接上。 裴卉娆尚未做好下一步安排,结果当晚亥时,回来了一人,是之前未回的一个死士。 他的脸很干净,衣裳和鞋子都被换了一身新的,但褪去衣物后,他身体上全是未结痂的伤口,伤口还被撒了盐,遍布血疹和脓包。 裴卉娆披着外套赶来见他,他奄奄一息,只吊着最后几口气:“夫人……是田梧放得我,我花了六个时辰才回,确定身后无人跟着。他放我,只要我带几句话给夫人,他问夫人,可还记得隔蔻乡的父老乡亲们吗” 裴卉娆的脸色煞白:“他是这样说的” “……他说,隔蔻乡盛产美人,夫人不在意自己的生死,那么,在不在意故乡美人们的生死” 裴卉娆握紧拳头,眼泪在眸中打滚。 不过她忍住了,没让自己哭。 她让人带话给田梧,献得是真诚之策。 要他救无辜女子,无伤他丝毫利益,更非要他叛出大平,忤逆宋致易。 而他要人带话给她,上一次是利诱,这一次是威逼。 字字诛心,奸狠毒辣。 浓烈的失望在裴卉娆心头翻涌。 当初亲手将她从烟花地赎出来的少年郎,早成奔竞之士,弄术谋心,十来年的相伴,锻作一柄锈蚀的刀,彻底剜去她眼底最后一抹星子。 不过失望归失望,失望至极,便再无期许。 于是这夜裴卉娆睡得尤其好,一夜到天亮,中间没有醒过。 隔日睁眼,旧情绞碎殆尽,同时,当前的处境之忧,裴卉娆也想到了解决之策。 自房门出来,一名死士告知她,昨日回来的那名死士没能撑过今早的日出,在半个时辰前咽气了。 裴卉娆淡淡道:“走吧,我们去埋他。” 坑挖得不深,将死士的尸体放进去后,裴卉娆看着一抔抔土覆盖其上,她的眼眸清澈明亮,眼睛里的笃定也越来越深。 裴卉娆转头对近来一直跟着她的死士道:“如果我也死了,你能否帮我给赵大娘子带一句话” “什么话” 裴卉娆一笑:“我是这一次进京闹事的首脑,所以我的死必然不会如先前的那些兄弟们那样无声无息,我的死一定轰轰烈烈,说不定还会被当众凌迟。虽然血肉被剐,但骨架总在,届时,我想要个体面的葬礼。” 死士道:“好,一定给夫人带到!” 裴卉娆继续道:“还有,我想要田梧给我陪葬。” “好,我也告知大娘子!” “还有,我正躺,他侧躺,或者,在我的正坟旁挖个小坟给他,规模小一点,让他朝着我。” 死士依然点头:“好,我一并告知大娘子!” 裴卉娆笑道:“那就拜托你了。” 而后,裴卉娆乔装成一个老妇,背着一个包袱,跚跚然进城。 永安管控极严,所有城门皆十万分戒备,进出都要被严格搜身。 哪怕裴卉娆是老妇模样,那几个城门守兵也没有客气。 摸过上千人的大掌上下其手,其中一个守兵拽着她的手腕,一下将她的衣服往上扯,胳膊的皮肤和她脸上的一样,都又黄又皱。 守兵这才放行。 裴卉娆进城后,慢慢在城里踱步。 最后,她停在了颜青临的府邸,也就是原定国公府的不远处。 裴卉娆衰老的眼眸轻轻眯起,再深深吸一口气。 失去自由前的最后一口气—— 行了,这辈子值了! 裴卉娆的眼神变得笃定,她抬脚朝颜青临的府邸大门走去,喉咙微动,准备高声一吼,让所有人都朝她看过来时,她的手腕一紧,被人用力往后面一扯。 一抬头,裴卉娆便怔住,眼睛瞪大,眼角画得褶皱细纹都被拉得变形。 田梧拽着她,力道大的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然后,她猝不及防的被他拽进一旁的暗巷,后背重重撞上了冰冷的砖墙。 田梧素来清秀温润的眉眼此刻凌厉如刀,额角青筋隐现,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一双眼睛燃着浓烈怒意:“裴卉娆,你是真敢啊!你是去送死吗!” 裴卉娆记不清跟他分开多久了。 他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变了很多。 顿了顿,裴卉娆弯唇一笑:“大人,又见面啦。” 田梧死死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盯穿。 裴卉娆叹:“可惜,城门看守太严了,不让带刀,不然,我现在就刺大人一刀。” 说完,她忽然眼睛一狠,拔出藏在腰间的一枚银针,就要朝田梧的脖颈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