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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赶紧挥手,没好气道:“走吧走吧,不要再来了。”
小石头左手拿汤勺,总是碰到小银子拿筷子的右手,小银子便问野郎中:“叔,他怎么总是用左手吃饭”
野郎中夹了一只油爆虾丢到嘴里嚼了嚼,道:“左撇子呗。”
小银子便笑:“我看小青姐倒不是。小石头怕是随了他爹罢小青姐,小石头的爹也是左撇子么”可惜小青不理他,转身出去了。小银子没套出来话,嘿嘿讪笑了两声,后脑勺又被野郎中敲了一下。
小青回房间把收银钱的罐子掏出来,把积攒的银钱又数了一数,回来与野郎中道:“盘缠已存得差不多了,咱们何时才能动身去岭南找你师兄他老人家”
野郎中笑道:“我老人家活了这一大把年纪,除了鬼,这世上什么没见识过当初人家都说七月活八月不活,咱们小石头出生时整八月,还不是好好的听我老人家的话不会错,休要担心。他能听见人家说话,耳朵好好的,由此可见,必不是那一种胎里带出来的聋哑,到了时候,他自然会开口说话。”
小青执拗道:“都快两岁半了,连叫人都不会,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我不管,反正你要带我去岭南,找到你师兄他老人家给瞧一瞧,若是他老人家也看不好,那我便也死心了。”眼圈红了一红,偷偷掉几颗眼泪,哽咽道,“他不会说话,都是我害的……等盘缠存够,咱们便去岭南,你不带我去,我自己找去。”
野郎中晓得无论怎么劝她都不放心,遂笑叹:“既然盘缠够了,等过一阵子开了春,天暖了,我老人家与你走这一趟便是。”
她听了这话,心中欢喜,便转身去灶房刷锅,小石头也跟着她在灶房里转悠。她正洗碗时,听得身后鱼在水里扑腾的声音,回头一看,原来是小石头把她养在脸盆里的鲫鱼捞出来,正在抠鱼的眼珠子,一片一片的拔鱼身上的鱼鳞,气得她把碗往锅里一丢,赶紧把鱼抢过来,再把他拎到院子里,叫他自己去玩耍。
他蹲在墙角摁死几只虫子,又去逮鸡,鸡跑得快,他逮不到,鸡窝里的两枚鸡蛋倒叫他给摸了出来,他便拿鸡蛋去丢鸡,鸡没丢到,倒白瞎了两枚鸡蛋,淌了一摊的黄。野郎中看到,心疼不已,忙跛着脚过去把烂鸡蛋捡起来,仰脖生喝了。
小石头折腾完,两只手在身上蹭了蹭,再去捉家里养的土狗,这狗喜欢他,便任由他捉弄。
小青把灶房收拾干净,一时无事,便出来领着小石头玩儿,把他抱在怀里教他说话。
有鸟飞过去,她便对他说:“大的是喜鹊,小一些的,灰突突的是家雀儿。”
有云朵飘过,她便指着天上对他说:“那是云。”
有风吹过,她便说:“适才那是风。记住了么风。”
小石头伸出两只小肉手,在风里搓了搓。小青便笑:“哎呀,我家小石头这样聪明,竟然会在风里洗手。”往他的左右脸蛋上各亲了一口,与他咬着耳朵说悄悄话,一大一小又笑又闹。
小银子看的牙齿发碜,把手里正搓着的大力丸往旁边一丢,酸溜溜道:“同样是为人父母,怎么差别这样大”
野郎中咳嗽一声,并不理他。
小银子又道:“当初你待我要是有她对小石头万分之一的好,我也不至于学坏,也不至于去给人家做奴才。”
野郎中翻着白眼道:“这话你去说给你爹娘听去。”
“我爹娘把我过继给你,我便当你是我爹。”
这话野郎中爱听,才点了一下头,小银子又道:“你死的时候还有我披麻戴孝,将来我死的时候,只怕连个送终的人也找不着。”
“臭小子!”野郎中生气,喝道,“是你自己好吃懒做,年纪小小又学会了赌钱,走投无路才走上那一条路!你自己不争气,竟然还能怪到别人头上去”
“当初我赢了钱回家,是谁夸奖我来着这些偷盗造假的手段都是谁教我的还不是你老人家反正我混到这个地步,都是你的功劳。”
“你个天打雷劈的!”野郎中一把大力丸都掷到小银子的脸上去,“要不是我,你早在净身入宫之前便随着你那无用的爹娘饿死在道旁了!”
晚间,野郎中与小银子早已睡下,小石头却因为白日里睡得多了,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睡不着,小青便给他裹了棉被,把他抱在窗边看月亮。她指着窗外的月亮,教他说:“那是月亮,月亮下面的是云,云朵飘来飘去,是因为有风,我白日里才同你说过,还记得么”
小石头出神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她又点了点他的鼻子,道:“你的名字是小石头,已经快两岁半啦。我呢,我是谁晓得么”拉着他的手指头点了点自己的鼻子,“我是娘亲,你的娘亲,快唤一声娘亲来听听。”
小石头回过头,静静地看着她,眼神纯净清澈,看了娘亲许久,又默默转过去看窗外。
她吸了吸鼻子,把脸埋进在棉被脸,露出两只眼睛与他趴在窗户边上继续看月亮,半响,忍不住又在他耳朵边上唠叨:“等过几日咱们就动身去岭南找阿公的师兄去啦。阿公瞧不好你,但是阿公的师兄可以,等找到阿公的师兄,你就可以说话啦。当初娘亲差点死了,你都陪着娘亲一起熬过来了,阿公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娘亲能捡回一条命,你必然也能瞧好的,等你可以开口说话,娘亲就带你去……娘亲就带你回来,气死隔壁毛孩儿她娘,你说好不好好不好”
睡在堂屋的野郎中把小银子睡梦中伸过来的一条腿踢开,长长地叹一口气,翻个身睡去了。
开春后,气候乍然转暖,同房主说南下寻亲,讲定住到月底便将这房屋退了,行装也已收拾完毕,准备动身之时,小银子却吃了官司,被差人带走,关到府衙的大牢里去了。
小青慌了神,去找隔壁的牛半瞎去打听,牛半瞎打听回来,说小银子卖假药给大户人家的妇人,谁料那妇人买了药回去是害人,人没害死,妇人自己却露了馅,顺带着把卖药的小银子也给攀扯出来了。
野郎中以腿不利索为由,万事只叫小青出去走动。小青也隐约晓得他早年犯过事,蹲过几年大牢,腿被打坏,自那以后跛了脚,因此他最怕听到官府、差人等字眼。无奈,只得取了银钱,做了几个菜,跑去府衙探监,谁料人家却不许她入内探视。
她如今视钱如命,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愿意花银钱的,便厚着脸皮求人家,人家连正眼也不瞧她,她又去求一个年老狱卒把饭菜送给小银子,以为人家年纪大了,心底必然是良善的。谁料那年老狱卒一扬手,便把她的饭菜给丢到她怀里去了,她脾气上来,嚷嚷道:“你,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我,我也有认识几个人的!等我去找到他,等我去找到他……”
那狱卒舍不得给她看黑眼珠子,因此只露了眼白给她看:“你认识哪里的谁”
她心虚,声音便低了下来:“在,在京里,是宫里一位姓夏的……”
“哈哈哈!”那狱卒笑的前仰后合,道,“宫里姓夏的倒是有一位,夏西南夏总管,天下谁人不知他的大名”上下打量她几眼,好笑道,“你若认识他老人家,那我便是李贵妃她姐夫了。走走走,少来聒噪!”
她坐在路边发愁了许久,便有来探监的人指点她:这种地方都是认钱不认人的,不花银钱岂能办成事
最终还是花了银钱,得以入内看到小银子一眼。小银子才挨了一顿板子,正蹲在墙角啃馒头,见她进去,把馒头一把丢掉,上前来拉住她的衣袖,问她可带了饭菜进来。
小青生气道:“没有!”又骂道,“你也会些武艺,做什么不好偏要去做那些骗人的行当,坑人的营生,倒害的家人担惊受怕。”
小银子央告道:“好小青姐,你务必要花银子救我出去,待我出去后,再想法子赚回来。”
小青没好气道:“没有!都花光了!”
小银子着急,手从铁栏里伸出来点着她额头:“好好好!你你你!你竟然见死不救当初要不是我救你,当初要不是我救你!
小青也来了气:“你还不是见财起意!”
其实她只猜中了一半,他起先是见财起意,后是见色起意。
小银子自觉受了天大的委屈,为自己辩解道:“我师父倒在我脚下我都没救,我冒着天大的凶险,单单把你给扛出来——”
其实他这话也只有后一句才是对的。她是他扛出来的不假,但他师父却是他一脚踹晕,继而倒在火中,葬身火海的。
小青听他不要脸地为自己辩解,也顾不得身在大牢之中,把袖子卷到手臂上,指着手臂上一条寸许长的暗红伤疤,压着嗓子喝骂道:“贼人!我胳膊上的这伤疤可是你砍的若是那时镯子被你轻易取下,你还会扛了我出去要不是你叔拦着你,就算被你救出去,一条胳膊也早被你砍下来了,你当我不知道”
一番话把小银子堵得哑口无言,苦着脸,要哭不哭的,肚子里饿得慌,把丢在墙角的馒头又捡起来啃。
他净身入宫,跟在师父手下学了几年规矩,却因为心术不正,偷奸耍滑,不为师父所喜,对他是轻者骂,重者打,他不从自家身上找缘由,却把师父给恨上了。
那一日,府中起火,旁人奔走呼号,去运水救火,他却不顾烈火,跟随师父往起火的屋子里钻,他师父是要救人,他是想趁乱顺些值钱的宝贝。师父才一进屋子,便被浓烟熏得昏头昏脑,他一瞧,天时地利人和,此时不做,更待何时抬腿对着师父的后心一脚踹了过去,师父倒地,没了声息。
值钱的宝贝没找到,却被她给绊了一跤,眼神便被她手腕上的两只金光闪闪的镯子给吸引了,慌乱之中没抹下来,便把她扛起来往外跑,把她给颠得呕了一路也没察觉。把她偷偷藏好后,找来趁手的刀子,想把她的手臂砍掉,好取下镯子,才砍了一刀,她就睁开了眼,人竟然没死透。
他这才从一堆烧焦的乱发中看清她的脸庞与眼睛,不知怎地,便想起前几日攒了银钱,买了只荷包托人送给外院管浆洗衣裳的小使女,却被人家指着鼻子骂他癞想吃天鹅肉的事情来,鬼使神差的,手中的刀子就没舍得再落下去。
谋害了师父,又从王府中偷运了人出来,丢了饭碗,沦落到走街串巷卖大力丸,他却觉得侥幸不已,毕竟,若是再晚些时候,他便要同府中诸人一般被绑去菜市口杀头了。
小青姐是他救出来的不假,但她又何尝不是他的福星总之一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小青嘴里说不管他,晓得他在大牢里吃不饱饭,每日里便烧一些饭菜送去给他。如今人家都知道野郎中一家卖假药,因此连上门看病的人也渐渐绝了迹,如此,家中只有出项,没了进项。
小青烦恼无限,还要宽慰野郎中,说小银子卖的是假药,并未害死人,想来不致死罪;把他关在大牢里,每日还要费几个馒头养他,大约过几日便会放出来。
果然,没过几日小银子便被放了出来,因那大户人家不欲事情闹大,败坏名声,因此使了银子,最终草草结了案。
这两年存下的银钱花掉大半,小青便不愿意睬他,小银子讪讪,同她道:“河间府横竖是呆不下去了,咱们明日便离了这里,去岭南找师伯他老人家罢盘缠你也不用担心,大力丸走一路卖一路,再不济,我还能耍个刀枪,变个戏法,几个大活人,总不至于饿死。”
小青这才高兴了些,打点起精神去菜市街买菜,看到一路的小摊主,心里也生出几分的伤感,买河虾时,同摊主说今日是最后一次来买菜了,明日便要南下投亲去了。摊主惋惜地搓着手,说道:“哎呀,哎呀,你要走啦乡里乡亲的,你走了,咱们也不好受!”心里一高兴,又送了她一尾鲫鱼。
三大一小,外带一条土狗,一家人便这么上了路。小银子走一路偷一路,再卖卖大力丸,耍耍刀枪,变变戏法,每日里多多少少都有些进项,一家人身无余钱,却也没挨过饿,受过冻。
路上走走停停,从开春走到初夏,才走到金陵地界,一行人舍不得住客栈,便在城郊找了一家农户借宿。因连着数日都下大雨,气候骤然转了凉,道路两旁生了许多小蘑菇出来,这家农户的儿媳妇儿一大早便去采了一篮子蘑菇回来炒鸡蛋,炒好,先尝了一口,还未及跟烧锅的婆母说是咸是淡,便口吐白沫,往地上一倒。
小青正给小石头穿衣起床,听见外头哭天喊地,跑出来一看,见这妇人的脸色已转青紫,吓出一身冷汗,忙去喊野郎中过来救人。野郎中过来瞧了一瞧,摇头道:“牙关都撬不开了,人不行了。”
小青不依,拉着野郎中不让他走:“你老人家连我都能医好,还能医不好她不就是毒蘑菇么”
野郎中苦笑:“你以为我是神仙哪你服下的量哪有她多后头又全呕了出来,你后来心慌腿麻,病了许久,我也弄不清是因为什么,但必定不是因为服毒。”
小青倒呆了一呆,又把话扯到小石头身上去:“既然我服下的不足以致命,为何小石头一直不说话都是我害了他,都是我害了他。”
野郎中道:“那些量于腹中胎儿并无大碍,否则,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你。即便小石头一辈子不开口说话,也不是因为你的缘故。”
小青却不信,只当是野郎中宽解她才这么说,给人家留下些银钱,颇洒了一些辛酸泪,又催促着野郎中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