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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o章 老四的死亡日志
冬芹回到了花溪,她带回了老四的骨灰,同时也带回了老四的另外一些遗物。一个星期以后,当冬芹慢慢地整理老四的遗物时,意外的发现一个写满日记的硬壳日记本。
之所以意外,是在她的心目中,老四是不会记日记的,后来这些日子里,老四居然记起了日记。这就仿佛像是《三国演义》上的张飞一样,哪一天他突然不酗酒了,突然钻研起《四书》和《五经》来,可能要把诸谒亮惊诧得死去活来。
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激起了冬芹一定要看一看,老四的笔记本上,究竟都写了些哪样?晚上要睡觉时,冬芹翻开老四的日记本,一行一行地看起来,可是那一点不像是日记,只是记了一些琐事和心理的压抑——
1、流水线上的迷茫
此前,员工跳楼的惨剧就曾多次在这里上演。
我越来越感觉到,我也快要步他们的后尘了。产生这个想法时自己也被吓了一跳,这是一个多么恐怖的想法啊!
在这个工厂里,人人都很明白,单调的流水线生活和严苛的管理制度,机械压抑的工作、没休止的加班、突然而至的责骂、看不到未来的迷茫等,才是酝酿这些悲剧的“祸首”。
那段时间里,是我感到最难熬的日子。根据大致统计,在上班的10个小时内,我大约需要收八九千个料,平均每4秒就要重复着一次“伸手——拿料——放料”的动作。这样的工作,需要在流水线前保持极度“亢奋”才能做得到,因为要保持10个小时啊!如果收料跟不上流水线的转动速度而造成产品积压,那线长的吼声和骂声就会接踵而至。
我每天要在车间工作10个小时,其中包括8个小时的正常上班时间和2个小时的加班时间(目的是为了多得到一些班费)。我们的加班费是这样计算的,以工作日、周末和节假日划分,工厂会向在上述日子里加班的工人分别支付1。5倍、2倍和3倍的工资。
这样的馅饼无休止地刺激着我天天加班,天天透支着我的身体,也透支着这的意志。虽然我早已厌烦了流水线上这种无休止的加班生活,但是,如果不加班的话,一月只能拿到1000多元的底薪,偿还掉厂牌里的400元生活费和100元左右的住宿费后,所剩寥寥,拿什么寄回去养家?
2、走过场的生命承诺
工厂也曾尝试通过加薪、建立工会等行为,舒缓员工的生存状况,但这种努力未能完全奏效。
首先是上调员工工资,底薪已从先前的八九百元上调至现在的1000多元。其次是建立厂工会,据工厂的内部网上刊登文章称,工会会员超过若干万人,入会率达到80%,基本覆盖了全体员工。今年年初,工厂向员工表示,准备在工厂中推进工会改革,举行真正有代表性的选举。
可是,这个城市里的多个高校联合发布的《某工厂工会调研报告》却显示,该工厂工会改革进展缓慢,90。2%的员工不知道工会选举的事情,94。7%的工人在过去从未参加过任何形式的工会选举投票。
调研报告还称,56。1%的人通过工会热线34567进行过投诉、反映过问题,但很少能得到解决或全部都得不到解决,且有47。4%的人在投诉后反而遭到打击报复。
所有办法没辙了,于是就与员工签订《珍爱生命承诺书》,签订前还要培训,这更像是走过场,培训师并未就承诺书内容作出过任何解释,工人只需签名即可。工厂里也有心理咨询师,而当向心理咨询师提出工作上的困惑和迷茫时,咨询师则会勉励说干好活就行,或者说不适应就走人!
3、死亡乐章
我对面的这张床位一个月内换了多人,他们全都是新员工,因为受不了苦闷压抑的工作,都辞职了。我也想走人算了,而且这样的想法不知萌生过多少次,但是不行,我要寄钱回去,我要养家。
这个工厂占地约二千亩,东西走向,繁盛时期员工曾达十万名。
沿途,一栋栋灰白相间的楼宇,外面包裹着一张张大网,这个网是工厂特意布置来防止员工跳楼自杀的。因为安装的时间已经很久了,已显得很破损,一些地方还裂着大洞,在风中摇摆着,像一首阴阳怪气的诗歌。
有人说如果有人跳楼,防护网不堪一击,看着这一张张破网,一位工友这样说。而我看着这些破网,觉得它们很像是古希腊神话里那个诱惑渔夫的魔鬼罗列菜,抑或像是一首首死亡的乐章。
4、我也干过检验工
从下晚7时30分,我和那些刚招收进来的新员工一起,在流水线上通宵作业。
车间里,迎面扑来的浓厚的化工气味,地面上绿色的地板沾满油渍,走在上面的人不小心就会打滑、跌倒。
操作间机器轰鸣,上百人在数百台飞速运转的操机台前忙碌着。
工友们站在流水作业的操作台前生产一款畅销手机的金属框架。该框架边沿被机器切割成薄片,十分锋利,一不小心就会划伤手指。
检验员负责对二十余台机器生产出来的每一个流程产品拿到测量台去测量,然后又再拿着流程产品返回到操机台,并反馈给操机台前的工友。
这个活儿在不少站在操机台前作业的工友眼中,是再轻松不过的事了,可以来回走动,还可以和女工友搭话聊天。
实际上这个工作并不轻松。一个人需要将二十多台机器生产出的每一个产品样本分别送到距离二十多米远的测量中心。来回的速度绝对需要跑起来,否则检测不完。
夜晚11点,是吃饭时间。我与工友们在食堂匆匆饭毕,并短暂歇息后,又匆匆返回车间。
从深夜12点开始,人的身体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这时,有几位操机台工友一边操机,一边偷偷闭了一会眼睛,目的是趁线长不在时,悄悄休息几秒钟。
凌晨三时,我感到自己的双腿快要失去知觉了,只会机械地来回跑动了,其间还不断打滑,好几次都只差一点就滑倒了。
我的身上星星点点沾着油渍,大脑已经空白,但仍然重复着机械劳作,仍然在来回跑动着。
凌晨四点多,因为优质率低,线长将我与几个质检人员叫到一起大声质问,昨天的废品情况有30多个,今天有60多个,你们在干什么?吃干饭的?你们是否用心做了?我咋向上面交待?线长表情显得很痛苦。
凌晨五点,份内的8小时工作完成。新员工都回去休息了,像我这样的老员工因为要养家糊口,还需要再延长2个小时的加班,以便赚取加班费。
5、没有关爱的关爱热线
工厂里有专门的关爱热线, 有一次我给热线打电话请求换工种。我说我是十多年的老员工了,能不能照顾一下,我现在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了,换一个轻松一点的工种可以吗?热线说可以,但是你需要自行先和目前的车间沟通,声明要调岗,然后自行联系好愿意接收你的车间,待他们声明愿意接收你……没有听完,我便把电话挂了。这是什么话?简直是废话、屁话、麻雀卵子话啊!
6、无法振作的情绪
身边有一个员工最近情绪很低落,经常晚上独自饮酒。这是一个壮汉,他与我一样都是需要经常加班加点的人。他做的是抛光的工作,每天要抛光29筐手机后盖,一筐36个,累计要抛光千余个,但是辛苦的工作没有换来管理者的赞许。因为他的直接上司线长,尤其看重优良品率,但因多种原因,他的优良品率并不高。他解释说,手机后盖抛光是流水线上最后一道工序,他无法左右流水线上的其他人,如果其他人的“料”不好,如果承载抛光液的桶不干净……都会导致优良品率降低。
但是线长劈头盖脸说,你今晚别回去了,返工吧。巨大的优良品压力,最终导致这位壮汉经常失眠,甚至靠药物安神。
7、难熬的工作时段
每逢夜班时,最难熬的是凌晨五点钟左右。刚开始,有人练就了高招,到这个时段时,他们可以偷偷站着睡觉十分钟。但是最近都不敢睡觉了,这是因为一次安全事故而得到的深刻教训。有一位工友在此时偷睡,身旁的机器手始终咔嚓咔嚓上下摆动着,那晚,这个偷睡的小伙子因为一个不小心偏了头,机器手猛地抓住他头向下按,按得这个小伙子满头是血……
8、我们每天诅咒工厂却又依赖着工厂
这个整天机器声不绝于耳的工厂,就像是一个十足的围城,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来。
在这个数万人的围城内,天天都觉得工作辛劳且压抑,员工们天天都在诅咒工厂声声中进出工厂。也有人多次求救于工厂里的心理咨询师,心理咨询师老是使用那一句劝慰话:如果不适应就走人!
我们的工厂在多个大城市都设有分厂,员工加起来上100万,管理起来也头痛得要死啊!前不久,工厂的总裁在一次员工大会上这样诉苦说。
后来,工厂公布了一个斥资上千亿元的百万机器人计划,这是一个何等雄伟的计划,按照该计划,未来工厂里大部分单调、重复的流水线工作,都将由机器人承担,员工们的幸福马上就要来到了。
但是,人们在脑子里想了一遍就感觉到不对了,当这些不知疲倦、不惧危险的机器人开始把工人从疲倦和压抑中解放出来时,社会上立马就会出现因机器人而引发的工人失业潮,我们就是这一失业潮中的一员,社会也会因此而不稳定了,所以这个计划立马就被叫停了。
现实情况就是如此残酷,我们都每天都诅咒着工厂,却又依赖着工厂,这就是我们对于工厂的复杂感情!
9、我的用钱计划
我珍视每一分钱。厂牌里的400块钱生活费,被我细致地分拆到每一顿饭上:早餐3块,午餐和晚餐各5块。我正在计算时,身旁一个不到20岁的小男工说,大哥真会算,我也学学,这样一分开,400块钱刚好够一个月。
我盖的被子是花35块钱从厂外面的小店铺里买的。被子很薄、又掉色,而且散着一股莫名的味道。
即便这样,有的工人还舍不得花这个钱,他们的被子是花15块钱买的二手货,枕头是从那些没人住的宿舍里捡的,里面满是虫屎。
10、死亡乐章在向我召唤
几天来一直觉得很累,跟个机器手一样,只有不停地磨啊磨啊!真有一点希望机器人来替换自己的想法了。
每到这时,我就会不自然地想到那些破损了的防护网。过去我看到他们时,我就像是在躲避着一道道死亡符咒,那些符咒是那么的阴森森地怕人。可是近来我老是产生幻觉,觉得这些本应该是死亡符咒的破网,越来越像是一首首美妙的乐章,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张开胸怀,拥抱这一曲曲美妙的乐章……
记述到此完了,没有任何一点交待就完了。一行眼泪从冬芹的眼里流出,一滴一滴地打在日记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