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壶中仙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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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现之物引纷争，神秘红水揭真身）
池不群一早醒来，意外没有去探望姜鱼，而是行到内院一处房间前，叩几下屋门，平声向内问道：“可在能否进”
从内传出低沉又冷静的一声“进”，池不群推门跨入，直视着屋内的人。
沈羽飞正提笔仿绘两军对战的假象平面舆图，看布战还有何处纰漏，头也不抬的问：“何事”
“别来无恙。”池不群寒暄一句，随后问道，“是你救了姜鱼”
沈羽飞手上动作不停回道：“是。”
“多谢。”池不群点头一谢，又问，“你是在何处发现他”
“大樊山内。”沈羽飞搁下笔抬头道，“你不去探望”
池不群露出一无奈笑容，缓缓道：“今天，就不必了。”
沈羽飞紧盯池不群的双眼，而后平静道：“他是个不错的知交。”
池不群眼光微垂：“嗯……我知道。”
沈羽飞看他一眼，提笔继续推磨战局地图，说道：“无他事且回去，自会派人护送你们回天衙寺。”
池不群再次道声“多谢”，掩门退出屋内，站在原地思索几秒，调头走向内院姜鱼的房间，虽然嘴上说着今天不去看望，但心中还是在意他的伤势，即使对方现在不愿意见到自己。
拐到回廊前，池不群的脚步慢了下来，犹豫思考进屋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话，踟蹰着到门前，听到里面传出调侃和不悦的两种声音，来自两个不同的人。
不悦带着怒火的声音是姜鱼，而另一个却是徐长云。
他回来不见沈羽飞，到这里做什么池不群站在屋外静静探听。
同样的疑问，屋内的姜鱼也问了出来：“你不去找你家将军，跑到我这干什么”
徐长云随意道：“嗬，我自然是来问你有没有见到等的人，怎样，可是毫发无损”
姜鱼却鼻子一哼道：“他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这脸皮前后翻的倒快。”徐长云一挑眉，“起初是谁跪地低声请求，让我从敌营中救出他的”
姜鱼瞪他一眼，警告他憋回上一句话，恨恨道：“那是我被糊了双眼！你还不走！”
自己特意跑来确认，反而得到极大怒气的回应，看来两人间似乎发生了不愉快的事，徐长云也不再继续深究正在气头上的姜鱼，推门出去，撇头看见站在窗外几分出神的人，未说只字，回身随意摆摆手走远。
池不群透过虚掩的门缝看着屋内气呼呼的背影，脸上浮现几丝歉意和内疚，虽然自己大致猜到是姜鱼请求的对方，但听到本人原话时还是内心一荡，未进屋只是在外静静注视他一会儿，而后放轻脚步悄悄离开。
芦槿给姜鱼施完针，随即去到府中的药房给他抓养血骨、回元气的药，苗族药师打的底子颇为不错，让他调理起来省了很大的功夫，结合现在的伤情，调配良久理出一副满意的方子，扭身去提一旁的药炉想先煎出一碗试试，一个圆柱状的东西从身侧的腰带中“啪嗒”掉到地上，骨碌碌滚了一段距离。
芦槿定睛一看，是一个小竹筒。
“奇怪，从哪里来的”
自己从未见过这个竹筒，不是随身携带的东西，难不成是路中有人塞在身上的芦槿拾起竹筒发现上面有个小塞，里面似乎装着什么东西，想了想拔开塞子，将里面东西倒在桌上，物体出来的瞬间几分惊讶——正是当初姜鱼几人发现的“红水”！
“这个东西！”
怎么会在这里！
芦槿盯着桌面上的物体惊愕愣在原地，此时阿诺姆蹦蹦跳跳来到药房里找他，因为苗族的蛊术中也要用到很多草药，所以懂蛊术的人也熟通药理，两人在一起还是有多些话讲。女孩踏进药房门刚要打招呼，忽的瞳孔一缩，扬手甩出一长鞭抽向芦槿。
“！”
芦槿被一鞭打回神，阿诺姆虽没有直接打到头上，但鞭风紧贴面门而过，鼻尖上的皮被擦破一块，扭头看着门口持鞭严肃而立的女孩，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你怎么会有那个东西！”阿诺姆向前一步挡在桌前，扬手又是一鞭，声音带着怒气，芦槿用尽全力转身躲开，动作还是比对方慢半拍，飘起衣摆被鞭头抽烂。
女孩两鞭打的药房里药材散落，放在木栏上的笸箩稀里哗啦掉到地上，一时间惊出大动静，听到东西坠落声音的人纷纷跑到屋前看发生何事，贺年也跟着挤到前方看热闹，就见药房门口腾升出一股中药粉渣，一个人影从内摔了出来。
“芦槿！”粉渣飘散，贺年看清人影一声惊呼，对方身上挂满中药的根叶，衣角还不知为何被扯的破烂，连忙上前去搀扶，但听迅疾一道破风声，一条如游蛇的黑影从弥漫的粉尘中闪出，直奔二人过来。
“小心！”芦槿已知躲不过这击，惊声提醒贺年离开，空中“啪”的一声清脆，芦槿睁大双眼望着面前的背影。
贺年将整个身子挡在前方，结结实实挨下阿诺姆的一鞭，随即闷哼一声，扑通仰坐在地上，撞在身后人怀中。
“贺，贺年”芦槿呆呆望着倒靠在胸前的人，下意识晃晃对方肩膀，贺年被摇了几下咳出憋在体内的积血，含含糊糊问：“阿，阿诺姆，你为，为什么，对他出手”
对面，阿诺姆冷着脸从满是粉尘的药房中走出，嗔怒道：“骗子！你明明带有我们族里‘圣物’的残体！还欺骗我和你们去什么寺！快说！真的‘圣物’在哪里！”
芦槿直视她回道：“那东西不是我所有，我并不知晓。”
“还嘴硬！”阿诺姆挥手又是一鞭打来，这次两人都没了力气躲闪不了，直迎前方黑影，芦槿侧身将贺年掩在后方，咬牙准备挡下这击，就在鞭头即将落下的一刻，从旁伸出一剑鞘一挡，弹开袭来的鞭风。
“怎么回事”一个声线温和却带着严肃的嗓音问起，赶来两人询问院中的事。
阿诺姆一斜前来的几人，眼光跳到芦槿说道：“跟你们没关系，闪开！我只找那个男人！”
“小妹妹，这里是西南都督府，不是你们的苗寨。”徐长云挥散围观的府中家仆，笑中带着警告说道，“行事不要太乖张。”
阿诺姆也不惧徐长云的话，一甩长鞭道：“我说了只找那个男人，其他人我才不管，你们要再阻拦，我就连你们一起收拾！”
女孩强硬又无礼的态度有些激怒徐长云，忍不住上前倒想看看一个女娃能有什么手段，池不群却抢先一步插话道：“你可能说说为何要攻击芦槿”
阿诺姆举鞭生气道：“他是骗子！身上明明有我要找的东西！见过还装不知道！这种说谎的人就应该被万蛊蚕噬死！”
后方的芦槿扶着贺年站起，也用坚定的态度回道：“我并不知那是你要寻找的东西，它也是突然出现在我身上，我若真的知晓此物来历，必定会告知你。”
阿诺姆依旧不信：“骗人！阿娘说过的，中原人最狡猾了！”
其他几人倒是对事情有所了解，明白两人话中意思，可徐长云不明白其中的来由，夹在中间听的一头雾水，又被争执的二人无视，杵在原地有些尴尬。然又听双方词不达意的对话，察觉中间似有不小波折，况且原本的西南都督去镇守景西关，让出府邸给他们一时暂住，两人再闹下去损坏更多东西，不好向原主人交代，转而当起和事佬道：“小妹妹，不如你先收了长鞭，听听他怎么说，然后再做定夺，你看怎样”
阿诺姆转了转乌亮的眼睛，略一思考徐长云的话，转手一甩长鞭在几人身前地面打起一阵尘土，随后收回道：“那好，我就听听你们怎么说，不过我已经给你们下了蛊，要是敢说谎，照样死路一条！”
“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诸位随我来。”徐长云腆着笑脸对几人道，要领他们到能论事的偏堂，转个身前方引路，当即垂下嘴角一副恨恨的表情，本来只是想阻止这个野丫头大肆在府内破坏，哪成想反被惹了一身骚，这下不跟对方走都不行，天衙寺这几个家伙，倒底是来查案的还是来裹乱的。
众人陆续进入偏堂一一坐下，阿诺姆嘭的关上房门，顺势在门栓上放了一条五彩斑斓的小蛇做警卫，叉腰瞪着屋内的人，不悦道：“说吧！”
池不群心里苦奈一笑，审过没有成千也有上百的犯人，这还是头一回被人审问，心里一感叹，第一个开口道：“芦槿，你可认得阿诺姆口中所说的‘圣物’”
芦槿道：“见过。”
“看吧！就是骗子！”阿诺姆当即又要扬鞭，池不群连忙插话问：“在哪里见过”
芦槿回道：“从姜鱼几人得到的一颗宝石中。”
这事竟然也与姜鱼他们有关池不群急追问：“究竟怎么回事”
芦槿深吸一口气平复刚才的心绪，理清思路逐一说出所知的事情经过，池不群听完他的话，再次确认道：“你说那物体最初是一名舞姬所有，后到了你的手中，而之前被袭的那夜，本要袭击的三名黑影见到地上打翻的物体，又扔下你们争相抢食”
芦槿点头回道：“没错。”
所有零零散散的线索拼凑在一起，再加上最初王适所讲的五人在外觉察到的异样之事，和寺内最初发生的事件联合起来，池不群逐渐理出了事情的整个经过：
最初寺内义房的尸体被莫名损坏，安排几人前去值夜，刚好那晚在屋顶看到一个转瞬即逝的黑影逃走，之后对方藏起便再无人看到；正在此时，五人奉命潜伏到坊间，阴差阳错得到一名神秘的舞姬的宝石，发现石头中竟然藏着古怪的东西，而这恰好跟阿诺姆族中遗失多年的“圣物”有关；后芦槿发现“圣物”残体的怪异之处，五人为调查清楚背后原因分头暗伏在鸣月楼内外，在楼内的两人探到神秘舞姬的些许线索，而当夜又被现身义房的黑影再次袭击，万幸逃过一劫，没想到神秘舞姬却突然暴毙于楼内，离奇原因让两人分头行动，这之后便是黑影再次现身寺内、坊间四人突然遭追杀、以及姜鱼被捉昏倒于大樊山。
池不群将理出的整件事情经过简明扼要讲述给阿诺姆，女孩听完眨眨眼沉思片刻，转身收了门上的小彩蛇，又从腰间的一个小花布囊中捏出几粒很小的红色颗粒，一人一个分给中蛊几人，收了方才带着怒火的语气，平静下来道：“这是解药，你们吃了吧。”转头走向芦槿和贺年，深鞠一躬道：“刚才对不起。”
双方误会解开，贺年心里也长舒一口气，原谅道：“无事，你明白就好。”
徐长云一直在旁边挑眉听着他们所经历的事情，看他们解决完内部矛盾，缓缓开口道：“话说你们在这里耽误这些时日，寺中的三人怕不是已经死去”现在他的心中巴不得这几位爷赶快返回皇城，免得又搅了沈羽飞的军事布局。
这句话戳到了几人心里，确实在外耽搁太多时日，虽猜测鲁阳三人的蛊术发作缓慢，但也不确定能慢到什么程度，池不群问女孩到：“阿诺姆，你知道何种蛊不但让人昏迷不醒，身上并生有红色的根状物”
阿诺姆迷茫道：“具体是什么样子呀。”
池不群将详细情况叙述出来，阿诺姆歪头沉思片刻，回道：“应该是赤甲虫的蛊，不过那种蛊很慢的，处理也比较麻烦。”
芦槿皱眉问：“是不好解除”
阿诺姆摇头道：“不是不好解除，是解开以后很麻烦，因为这种蛊原本是养赤甲虫的，谁中了，赤甲虫就会在里面不断的变多生长，所以他们虽然能醒，但是要完全把虫子排出来很费事的，而且如果拖的时间太长，那他就会完全被赤甲虫吃掉，醒不了啦。”
“拖多长时间会被吃掉”贺年急忙跟着询问，他也担心几人在外太久，鲁阳三人已经被虫子啃的只剩一副皮囊。
阿诺姆回道：“大概中蛊三个月以后吧。”
几人又暗松了一口气，从几人最初发现中蛊开始算，还有大致一个半月的时间，够他们返回天衙寺救治，这时阿诺姆又主动开口说：“我们赶快去那个什么寺吧。”
“你……还要跟我们走”贺年有点意外，他以为发生刚才事件，阿诺姆会反悔之前应下的话，没想到女孩不但照旧履行，反而催促前往。
阿诺姆很直白道：“我答应你们了呀，他不是也说了有关的线索。而且我也想看看那四个黑人影，说不定能知道真正的‘圣物’在哪里呢。”
“好好好，那我们现在就出发！”贺年乐得点点头起身准备返程，全然忘了刚被女孩狠抽一鞭子，腿站起来半截，肩前一阵火辣辣的痛，五官一缩又坐回桌旁。芦槿望了他一眼，说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能骑马”
和贺年一样心里高兴的还有一直在旁看戏的徐长云，听到他们终于开口离开滇州，跟在芦槿话后接道：“你们既然决定返程，我现在就去禀报将军，安排事宜。”
“有劳徐副将。”池不群客气一应，看着对方背影出了门，随即对女孩道，“阿诺姆，你可能详尽说说你们族中的‘圣物’”他心里从刚才就很在意几人经历事件中的几个问题，为什么那个“红色的水”会变大为什么神秘的舞姬会带着它袭击三个黑影又为什么舍弃追杀的命令去争抢要想搞清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最先就要弄清那个怪异东西的来历。
阿诺姆歪头仔细想想，回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我都是听族里的长老说的。长老们说族里的‘圣物’原本是先祖炼出的一种蛊，而这个蛊有神奇的作用，具体的用处却没人知道。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先祖说那是禁术，亲手把它封在壶里，关在族内的祭地中，由历代族长和五坛看守，其他人不准碰，否则会遭神遣。走之前长老还告诉我，‘圣物’碰到这个会有反应。”
说着伸出自己的掌心面向三人，几人看着女孩空空如也的掌心一脸疑惑神情，阿诺姆接着摸出一竹筒倒出在药房中搜集的“红水”，挥手在上空一撒，像是变戏法般，“红水”的四周立刻笼上一层细小闪光的银粉。
“你就是凭这个认出的”芦槿皱眉问道，冥冥中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景象，但究竟是在哪里，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阿诺姆点头看着他：“对呀，怎么啦”
“不……没什么……”芦槿眼光别开，沉思少时对池不群道，“我替贺年医好伤，就可出发。”
池不群若有所想看他一眼，点点头同意，未说其他话起身去找姜鱼，找他商量离开此地的事，正思量怎么开口说，正巧遇到府内送饭的家丁，便拦下用这个当借口，顺理成章的去敲姜鱼房门。
门没有关，虚掩了一道缝，池不群向内看去，见姜鱼背对他趴在桌子上，一手滚着什么物件发呆，在门前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抬手轻敲了三声：“可能进去”
房内的姜鱼停下手上动作，将东西握在手中，依旧趴在桌子上背对门口，不做答话。
“唉……”池不群心中暗叹一声，整理脸上表情推门进入，将食盘放在他旁边，轻轻问道：“是不是等饿了”
姜鱼慢悠悠撑起身子，伸出一手拉过食盘，低着头静静咀嚼食物，似乎身旁没有人一般，两眼目光直愣愣看着面前的碗，吃完将食盘往远处一推，又趴回原来的样子。
池不群在旁耐心看着，见他仍旧一言不发，想他心中还是憋着一口气，这口气不散，他怕是也不会同自己讲话，但该说的事还是要说，酝酿好话语缓缓开口道：“姜鱼，我们明天要返回寺中，同我们一起走可好”
话问出去像掉进了大海，隔了半天，趴在桌子上的人蹦出来两个毫无感情的字：“不去。”
池不群知道姜鱼不想与自己同行，又不能留他在一人这里，依旧轻声劝道：“两日后此地会陷入战火之中，你现在行动不便，留在此处易遭到危险，不如跟我们同行，待返回皇城医好腿伤，你想去哪里我都不阻拦。”
背对着又是长时间的沉默，对方又蹦出极为精简的一句：“当真”
“当然！”姜鱼肯问，就说明这件事有希望，池不群当即连忙回答，同时将两块寺牌放在他跟前，“我的寺牌押在你处，你知道发现寺牌遗失的后果为何，我若食言，你自不必给我。”
姜鱼这次没回答，而是过了良久伸出一只手，盖住寺牌又滑回自己脑袋底下，继续摆回原来的姿势，池不群见此回应心里像是放下一块重物，宽慰一笑，起身说句“出发前会再来”，便端着食盘离开，姜鱼静静听脚步走远，这才又撑起身子，抬起手掌看着桌上两块系在一起、一模一样的乌木圆牌，一样的狴犴头像，一样的外圈雕花，只不过一个背面刻着自己的名字，另一个刻着他的姓名。
垂眼发呆很长时间，盯着上面的姓名轻轻一句：“别再骗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