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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自然该听我的。”谢涵垂首盯着案上古琴,弹拨着调试音调。
霍无恤皱了皱眉,“几天不见,你连点基本礼节都不懂了么?”
“大王要知道,礼是对人讲的。”谢涵抬头,长发顺着她脸颊披散下来垂至腰际。
此时霍无恤已在长案对面站定,凝视着对方此时显得格外柔和无害的脸,“你果然是知道的,你总是能第一时间明白寡人的心意。”
“荣幸荣幸。”谢涵没诚意地呵呵一笑,“大王只是想找个攻打齐国的理由罢了,何必这么处心积虑还赔上自己的子嗣呢,真是狠心呐。”
“你以为姬倾城小产是我动的手脚?”霍无恤声音微沉。
“这哪里需要大王亲自动手,大王只要冷眼旁观顺手推舟就够了。”
“不错。”霍无恤面色稍霁,掀开衣袍,盘腿坐了下来,“她脑子拎不清,若是生出个和她一样的儿子来再掐死,麻烦。”
谢涵长长地叹了口气,“大王真是薄情呢,可怜表妹背负着大昊宝藏的秘密要被你这样骗得团团转。”
“难道只寡人一个人?”霍无恤冷嗤,“楚子般、宁襄、赵臧、沈澜之……还有当初的你,不也一样?”
“现在想来,所谓宝藏,实在太过虚无缥缈,得之便可得天下,大王觉得可能么,好笑么?”谢涵笑过,又继续紧了紧弦,抬头,“大王想听什么?”
“虚无缥缈也好,不切实际也罢,寡人可以不要,但也决不能让其他人得到。”霍无恤傲然道,又看他一眼,“你伤势好得挺快,已能弹琴了?”
“大王说它?”谢涵看了自己右肩一眼,淡淡道:“一点蚊虫叮咬罢了。”
霍无恤脸色有些难看,“……那就《高山》罢。”
《高山》可是首高难度又高强度的曲子,健康人弹后也会手臂酸疼不已。
谢涵微微一笑,然后螓首抚琴,恬淡宁静的音乐从葱白十指流泄而出,“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她边弹边唱,嗓音婉转空灵,然而――
待对方奏完一曲后,霍无恤幽幽开口,“虽然都是楚曲,但这也不是《高山》。”
“嗯。”谢涵点了点头,奇道:“我只是问大王想听什么,并没说大王想听什么我便弹什么啊。”
霍无恤:“……”他面色微黑。
“大王不必恼怒,世事皆是如此,这天下多少人都是利用人的惯性思维施以言语之巧呢,大王不可不慎思之、审问之啊。”谢涵慢条斯理地解释着。
霍无恤看了她一眼,“绕了一圈,你终于把话给绕回来了。寡人可以告诉你,伐齐寡人早有主张,没有他国参与挑弄。谢漪无才无德,齐国灭亡只是早晚的事,你又何必争这朝夕之间。”
谢涵一怔,转而低低一笑,“照大王这么说,人终有一死,又何必来活这一遭呢?”
霍无恤不答,只紧紧盯着对面人的面庞,“谢漪不愿你摄政,众卿不喜你变法,齐人又还有哪个记得你当年驱燕师保家园?他们拱手就把你送出来了。你要知道,你是谢漪亲手卖给我的,为的就是让你不能再碰一点齐国政事,当年齐哀公也是这么亲手下令流放你,这样的齐国,你何必再为它费心费力?”
他“嚯――”地站起身,“齐国不容你,寡人可以容你,只要你放下过去,寡人可以承诺给你最好的。你不愿困居后宫,寡人可以封你卿相之位,可以与你统御雄兵,任你尽施才华,只要你立功,寡人还可封你彻侯爵位。”
彻侯,雍国二十等爵位之最高。
谢涵凝着对方良久,喟然一叹,“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才愿意来雍国了。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大王你虽是爱才之君,却非爱民之君。一个人总不会不生病的,不是头痛就是脚痛,这个时候带着他去治病,治好头或是脚就好了,哪有听过扔下人就跑了的道理?”谢涵认真道。
霍无恤扭头,“寡人不是同你来辩论的。你若想辩,寡人可召陈璀过来。”
谢涵“噗嗤”一笑。
日子就这么过,谢涵并不觉得冷宫的日子有多少不好,反而难得清净,最多就是霍无恤偶尔来坐坐给她洗洗脑,反正她是不会被洗脑成功的就对了。总之是很轻松的日常,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如果雍国没有在全员备战就好了。
所以,终究她还是不得轻松。
东边阁子忽然传来一阵响动,谢涵叫寿春过去看看,不一会儿对方便回了来。
“是什么东西?”谢涵翻着竹简,随口问道。
寿春却不答,只趋步上前。
谢涵疑惑抬头,一愣。
只见那一身内侍服里套的人哪里是寿春,他身形高瘦清衢,面貌文雅清和,唇上微须,年近不惑。
“涵妹。”他微微一笑。
来人正是萧相沈澜之。
谢涵淡淡瞥他一眼。
“阿涵……”他无奈叹了口气,“一别多年,别来无恙?”
“承蒙挂念,侥幸安好。”谢涵不再看他,继续低头看书。
“你就不问问我怎么来的,为什么来的?”沈澜之走进几步,站在对方身侧。
“寿春在哪?”谢涵问道。
“放心,他很快就会回来的。你这倒是森严,真是冷宫?”沈澜之又叹了口气。
“明知故问。”谢涵依旧不抬头。
“霍无恤的伐齐三军已经驻扎在东门外了,就差去太庙的占卜仪式,马上就能东渡洛水,出函谷关,过国境,抵达齐境。”沈澜之缓缓道。
谢涵呼吸一滞,抬起头,神色平静,“早晚会有这一天的,我早已料到。”
“明人不说暗话。”沈澜之盘腿坐下与人平视,“你我做个交易如何?你帮我杀了霍无恤,我与大王帮你杀了谢漪另立新君。”
“虽同是国君,这两件事的难度可不可同日而语啊。”
“杀霍无恤并非对萧国一国有好处,齐国才是迫切需要雍国出点什么事来延缓侵略。”
谢涵一笑,“燕境同样毗邻齐国,我焉知你们不是要立个傀儡政权,若如此,我宁可是谢漪。”
“这次我出使雍国,可以把你偷带出去,让你来选继任国君。”
“届时,你为刀俎我为鱼肉,怎么说都由你们了。”
沈澜之词穷,但他有一个优势,“但无论如何,霍无恤必须死。他继任雍国国君之前,尚有八个诸侯国,而今除雍之外只剩下楚、齐、萧三个了。”
“说得好像萧国不曾吞并瓜分过一样。说得好像霍无恤死后雍国就不再势大一样。”谢涵冷笑。
“但你不可否认只有霍无恤死了,才能给我等一口喘息之机。”沈澜之一语中的。
谢涵终于闭了闭眼,“不错。”再睁开已是一片清明,“你想怎么动手?”
“你恐怕不知道罢,霍无恤每来此地,不只不会带侍卫,反而还会把守宫武士遣远。他今夜估计便会来寻你,届时你选一易进难出的房间,先使他放松,再摘下他佩剑,你我再联手围剿如何?”
谢涵侧头,与人对视一眼,“好。”二人眸中均闪过一丝暗光,谁都知道对方心有算计,端看谁棋高一招了。
果不其然,今夜霍无恤便踏月而来。
灯光微醺,谢涵支着额头闭着眼睛,头一点一点小鸡啄米似的,显是看书看着看着看睡着了。
霍无恤称奇,走进几步,轻声在对方对面坐下,也不叫醒人,只单手支颌盯着对方红扑扑的脸。
过了一会儿,似乎哪里不对。
他连忙伸手一探,对方额头滚烫滚烫的,不好。
“谢涵,谢涵,谢涵。”他晃了晃对方身体。
“嗯?”谢涵睁开眼睛,双眼水润润的,“干嘛呀。”
“你大晚上这么坐着吹风做什么?”霍无恤把人打横抱起。
“我在等人啊。”
“谁?”霍无恤脚步一顿,目光微寒。
“对啊,我在等谁呢?”谢涵撑着侧脸,仰头迷宝宝状,“他穿着黑衣服,带的冠子像杯子一样,说话凶巴巴的,谁呢,哎呀,记不起来啦,反正很是讨厌的一个人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