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 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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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武门前，厮杀已至白热。齐瑾的玄甲被鲜血染透，手中天子剑每一次挥出都带着悲鸣，荡开数支刺来的长矛，他像一头被困的猛虎，在羽林军精兵的重围中左冲右突，目标始终是那高台。然而，秦王军虽悍勇，却难敌早有准备的守军地利，更兼腹背受敌，渐渐显出疲态。 谢贞观的身影如同磐石般挡在齐瑾前进的路上，这位驸马都尉兼羽林郎将，此刻面容冷峻如铁，眼神复杂。面对的是自己的三舅哥，亦是妻子心中难以抹去的影子，更是此刻必须镇压的逆臣。 他手中长枪如龙，招式凌厉精准，不求速胜，只求死死缠住齐瑾，消耗他的体力。 “当啷！” 天子剑与枪杆再次猛烈碰撞，火星四溅，齐瑾虎口崩裂，手臂酸麻，连日征战奔袭的疲惫如潮水般涌上。 谢贞观看准他力竭换气的刹那，枪势陡然一变，如毒蛇吐信，直刺齐瑾肋下空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又一支冷箭破空而至，角度刁钻狠辣，直取齐瑾后心！ 齐瑾心神巨震，前有夺命枪尖，后有索魂箭矢，他凭着战场本能猛地侧身旋避，险之又险地让那支冷箭擦着肩胛飞过，带起一溜血珠。然而，这一避，却彻底打乱了他的防御节奏。 谢贞观岂会错过这天赐良机，他眼中精光爆射，手腕一抖，枪尖如影随形，瞬间变刺为扫，沉重的枪杆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地砸在齐瑾因躲避而门户洞开的右肩。 齐瑾闷哼一声，剧痛瞬间传遍半边身体，握剑的手再也无力，那柄象征着父皇信任的天子剑哐当一声脱手飞出，深深插在染血的地上，他整个人也被这雷霆万钧的一击打得踉跄后退数步，几乎摔倒。 未等他稳住身形，冰冷的枪尖已抵在了他的咽喉之上，谢贞观持枪的手稳如泰山，眼神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与复杂。 他沉声喝道，“秦王殿下！事已至此，放下兵刃，莫让将士们再做无谓牺牲！” 四周的喊杀声仿佛瞬间被抽离，主将被擒，如同抽掉了秦王军的脊梁。看着被枪尖指喉、面色苍白却依旧挺直脊梁的齐瑾，浴血奋战的将士们眼中最后的光芒熄灭了…… 齐瑾最终还是败了，被生擒押入大牢等候发落，秦王军队也纷纷投降。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将整个皇城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神武门前的广场上，厮杀早已平息，只余下遍地尸骸，层层叠叠，如同小山般堆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与死亡的腐朽气息。 幸存的侍卫们面无表情地搬运着尸体，动作麻木而机械，每一步都踩在温热或冰冷的血泊中，发出黏腻的声响。 就在这时，天空中飘起了雪花，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很快便化作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从铅灰色的天空洒落。 洁白的雪花无声地覆盖在染血的地面上，覆盖在冰冷的尸身之上，试图掩埋这人间炼狱的痕迹，可那刺目的猩红却固执地从雪层下渗出，红与白交织，形成一种极致悲凉的画面，仿佛连天地都在为这场骨肉相残的惨剧垂泪。 齐琰踏着满地狼藉，走进了大殿之内。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一片死寂，晏清禾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跪在冰冷的地砖上，紧紧抱着曹蘅早已冰冷僵硬的身体。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胜利的喜悦，也没有失去的悲恸，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与空洞，仿佛灵魂早已随着怀中之人一同离去。 “母亲，阿姊，”齐琰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难掩其中的兴奋与决绝，“三哥败了，他的军队也都投降了，大局已定。” 晏清禾没有任何回应，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只是将曹蘅抱得更紧了些，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元熹站在一旁，眼圈红肿，看着眼前这诡异的平静，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这场胜利，是用无数人的鲜血换来的。 齐琰见状，眉头微蹙，随即示意元熹随他出去。两人走到殿外的回廊下，雪花落在他们的肩头，带来刺骨的寒意。 “阿姊，”齐琰的声音压低了些，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三哥谋逆，罪证确凿，留着始终是个祸患，必须尽快发落。” 元熹心中一紧，隐隐猜到了他的想法，颤声问道，“你想……如何发落他” “赐死。”齐琰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只有他死了，才能永绝后患，才能让那些支持他的人彻底死心。” “你疯了吗”元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声音陡然拔高，“他是我们的亲哥哥！你怎么能……怎么能下这样的狠手母后若是知道了，一定会被你伤透心的！” 齐琰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现在不赐死他，难道留着他日后卷土重来吗姐姐，你太天真了。就算现在不杀他，往后我也会慢慢让他死，与其让他受尽折磨，还不如现在给他一个痛快，也算是全了兄弟一场的情分。” 元熹沉默了，她知道齐琰说的是实话，一旦权力的欲望燃起，亲情在他眼中便一文不值。可让她亲手送走自己的亲哥哥，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齐琰看着她犹豫的神情，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阿姊，这件事，我希望由你来做。你去送他最后一程，也让他绝了依靠你而活着的那一丝希望。” 元熹猛地抬头，眼中满是痛苦与挣扎，“我你凭什么觉得我能做到” “你必须做到，”齐琰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带着一种哀求的意味，“阿姊，你难道就忍心他日后的悲惨境遇吗你这是在帮他，也是在帮我。” “你这是在逼我吗陛下”元熹咬牙，狠狠加重了“陛下”两个音。 “若我是在逼你，你肯吗阿姊”齐琰盯着她反问道，眼里布满了红丝。 元熹闭上眼，泪水无声地滑落，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最终，元熹在无尽的痛苦中，缓缓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好……我去……” 齐琰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回到了殿内，元熹独自站在雪中，任由雪花落满她的全身，心中一片绝望。 …… 阴冷潮湿的监牢深处，火把的光芒忽明忽暗，映照着斑驳的石壁和地上的稻草。齐瑾穿着囚服，发髻散乱，右肩的伤口渗着血，却依旧脊背挺直地靠墙坐着，眼中没了往日的锋芒，只剩一片沉寂的疲惫。 沉重的铁门“吱呀”作响，元熹一身素衣，提着食盒缓步走进来，身后的狱卒识趣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这对即将永别的兄妹。 听到动静，齐瑾缓缓抬眼，看到妹妹泛红的眼眶，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你来了。” 元熹蹲下身，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时，里面是一壶酒和几碟简单的小菜。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三哥……” “我都知道了。”齐瑾打断她，目光落在那壶酒上，瞬间明白了什么，却没有抗拒，只是轻声问，“母妃……她走的时候，痛苦吗” 元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滚落下来，“翊娘娘她……她是为了救母后，替她挡了一箭……走的时候很安详，她让我告诉你，她不怪你，还求母后放过你和横波……” 齐瑾闭上眼，喉结滚动，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通红，“她总是这样，一辈子都在为别人着想。” “还有这个，”元熹从袖中取出那份被她偷偷拿出来的遗诏，递到他面前，“父皇的遗诏，他……他立了阿照为太子，封你为秦川节度使，让你就藩，父皇他还是爱你的。” 齐瑾接过遗诏，指尖抚过那熟悉的笔迹，看到自己的名字和“秦川节度使”几个字时，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自嘲与释然，“原来如此……他终究还是没选我，也好，这样……我也能安心了。” 他将遗诏还给元熹，拿起那壶酒，仰头就要饮下。 “三哥！”元熹按住他的手，泪水模糊了视线。 “我知道这是什么，”齐瑾坦然地笑了笑，“是齐琰让你送过来的吧他还真是杀人诛心，但却是诛的你的心啊，瑜儿。” 元熹使劲摇摇头，假装不承认这一切就可以当做这不是真的，她使劲劝说自己这只是一场梦，却还是万分悲哀地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齐瑾停下动作，看着妹妹，眼神变得无比郑重，“我有三件事，想求你答应。” “你说，我一定做到。” “第一，”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恳切，“照顾好横波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有我舅舅的女儿，她们是无辜的，让她们远离京城，好好活着，平安顺遂。” 元熹重重点头，“我答应你。” “第二，”齐瑾的目光飘向远方，似在回忆，“若有朝一日，你有能力了，帮我舅舅曹膺翻案，他不该背着污名，永世不得翻身。” “我记住了。”元熹的声音哽咽。 “第三，”齐瑾看着她，眼中带着一丝温柔的疼惜，粗糙的手掌抚摸她的脸颊，“忘了我，忘了这些事，好好过你的日子，向前看，别被困在过去里。” 元熹泪如雨下，却还是咬着唇点头，“好……” 三哥，我怎么可能忘得掉你呢…… 齐瑾笑了，抬手轻轻拭去她脸颊的泪，动作一如当年画舫上的温柔，只是这一次，指尖带着冰冷的粗糙。 他举起酒壶，看着元熹，轻声道，“替我告诉横波，等孩子长大了，别让他学权谋，做个普通人就好。” 说完，他仰头将壶中毒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剧痛瞬间席卷全身，齐瑾闷哼一声，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元熹连忙伸手扶住他，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他靠在妹妹怀中，呼吸渐渐微弱，眼中却闪过一丝孩童般的执拗，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喃喃道， “我去问父皇……问他有没有……有没有哪怕一时一刻……想过立我做太子……” 话音落下，他的头微微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元熹抱着他渐渐冰冷的身体，泪水无声地淌过脸颊，她伸出手，轻轻抚上他圆睁的双眼，替他合上了眼皮。 “三哥，安心去吧……” 监牢里只剩下她压抑的哭声，许久，她低下头，看着怀中再无回应的人，唇边溢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呢喃，带着无尽的悲戚与眷恋——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敢在没人的地方、在他死了之后，轻轻地唤他一句。 “三郎。” 火把的光芒在风中摇曳，将兄妹俩的影子拉得很长，最终被黑暗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