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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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刑司主要负责具体案件的侦察和审理,同时,它也是专门处置犯了过错的宫女和太监的地方。慎刑司是个黑心的衙门,具有七十二种酷刑,常常干屈打成招的勾当,号称再硬的嘴巴也能给撬开。
月光穿过树阴,漏下了一地闪闪烁烁的碎玉。
阴暗潮湿的慎刑司地牢里,李瑶那张在烛光下明灭交错的脸在阴森诡谲的鬼气中宛如鬼魅一般。
李瑶走过牢房时,引来许多注目,一双双肮脏、瘦骨如柴的手纷纷从牢房的铁栅栏里伸出来,像极了地狱里索命的冤魂。
“冤枉啊!”“大人我冤枉啊!”凄厉的叫声不绝于耳。
几个狱卒连忙拿起鞭子,朝他们的手臂上抽去:“再惊扰贵人,我就抽死你们!”
慎刑司的侍卫们则惶恐不安地紧紧围绕在李瑶的身侧,生怕有脏东西碰到她。
道路的尽头是一间暗室,铁门紧闭,右侧灰蒙蒙的狭小气窗里,散发出一种发霉腥臭的气味。
“打开。”李瑶从腰间掏出了一个令牌,冷声道。
一名狱卒赶忙慌里慌张地掏出了钥匙,打开了铁门。铁门一开,立马就有一股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暗室里的光线十分微弱,李瑶眯起眼睛适应了很久,才勉强看清了室内的大致模样。地上铺着极厚的稻草,上面放了几张棉被,四周墙上挂满了刑具。
几个侍卫连忙捧来了一个火盆放进暗室里驱寒除湿,这突然的光亮和温暖让暗室里的几个人惊惧不已。
她们瑟瑟发抖地向一处墙角退去,火盆里那不安跳动的火苗似乎预示着危机的到来。
李璃看了看地面残留干涸的血迹,耳畔似乎传来了受刑人惨痛的哀嚎。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向后退了半步。
“奴婢还是帮您把那个宫女叫出来吧。”云英陪笑道。
“隔墙有耳。”李瑶幽然叹道:“本宫还是亲自进去罢。”
李瑶刚刚走进暗室之中,就有侍卫为她搬来了一张松红林木宫凳。这已经是他们能够在地牢里寻到的最好的椅子了。
“本宫是唐国的大公主——李瑶,有话对本宫说的留下来,其余的人,出去!”李瑶的面色如冷霜一般,令人望之生寒。
话音刚落,几位罪人就诚惶诚恐地连滚带爬地冲出了暗室,竟似李瑶如洪水猛兽一般。她们的颈部戴着几十斤重的枷锁,竟是“永远枷号之刑”。
暗室里只剩下了一名蓬头垢面的女子,她衣衫褴褛,身子瘦得像柴火一样。
适才开门的那名狱卒从墙壁上取下一副脚铐,戴在了那名女子的脚脖上面,脚铐上带着沉重的铁链。随后,众人退了出去,暗室里只剩下了李瑶、云英和那名女子。
李瑶良久无语,那女子也默默。最后,还是云英勉强开口问道:“你可以把你的秘密讲出来了。”
那女子盯着李瑶的面容,神色变了又变,片刻道:“这幅容貌,还真的是皇后娘娘的女儿。”
李瑶将身上的披风裹得更紧了一些,平缓道:“听闻你曾是翊坤宫中的宫女”
云英忙将火盆移得离李瑶近了一些。
那女子颓然倒在一堆干草上,屏息片刻,沉声道:“宗胜三年,皇后娘娘与容妃娘娘先后有孕。皇后娘娘贪酸,肚子小且尖,脚不肿,种种迹象全表明了皇后娘娘此胎是个男胎。如若此胎顺利产下,那便是中宫嫡子,是太子之位的不二人选。”
“因此,皇后娘娘十分重视此胎。她怕自己遭人暗算,每日膳食皆由小厨房亲自制作,从不经手翊坤宫之外的人。御膳房的所有吃食都进不了翊坤宫的大门。其他一应物件,全部都会有御医提前检查。”
“怀孕前三个月的,是胎儿在母体内发育的关键时期,是比较容易流产的。皇后娘娘虽然经常腹痛,但太医却一直说这是孕期的正常反应,她的龙胎安然无恙。等到第四个月时,不仅翊坤宫内的宫人,就连皇后娘娘自己都放松了警惕。”
“谁知皇后娘娘的胎像却突然不稳起来,隐隐有中毒之兆。皇帝勃然大怒,把翊坤宫内小厨房里所有的厨娘全部都关进了慎刑司。严刑拷打之下,有一个厨娘屈打成招,承认是她自己不知道类似于羊肝和竹笋等相克之物不能同食,才令皇后娘娘体内积毒的。由于那名厨娘自尽,这件事情自此不了了之。”
“皇后娘娘自此更加谨小慎微起来,然而一周后,她还是小产了。皇帝与皇后娘娘皆认为是皇后娘娘体内余毒未清所致,皇帝只下旨诛杀了那名厨娘的九族,也未再细察。”
李瑶越听越是狐疑,面上如披严霜,她从松红林木宫凳上站了起来,迫近了那名宫女,万分急切道:“你的意思是,下毒之人另有其人”
那宫女摇了摇头,哀恸道:“那名厨娘不懂食物相克的道理,小厨房的管事也能不懂吗每日的膳食,那名管事都亲自检查过了,并无异样。就算真的有相克之物,那第二种食物也是极其微量,肉眼寻不出来的。根本不足以让皇后娘娘积毒小产。”
李瑶紧紧握住拳头,直握得指甲扎进肉里,几乎要攥出血来:“你就算那名管事”
那宫女眼神微微涣散,凄微一笑道:“公主跟小时候一样,还是这般聪慧如妖。”
李瑶的脸上失去了血色,一脸平静到底的绝望:“那母后中毒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那宫女盯着李瑶,泪眼蒙眬道:“因为一个香囊,一个由蓉妃娘娘亲自送给皇后娘娘的香囊。那个香囊里装满了麝香,皇后娘娘把它挂在了床头之上。”
李瑶被惊得连连倒退,倚在云英身上,二人彼此扶着,骇得面无人色:“麝香的香气,难道太医闻不出来吗”
那宫女轻轻笑了:“太医怎会轻易靠近皇后娘娘的睡卧之榻平日里,都是皇后娘娘穿戴整齐,走至外室接见的御医。皇后娘娘的衣冠上熏有花香,外室又焚有香炉,直接把她身上的麝香掩盖了。”
“就算是皇后娘娘难以起身之时,也是垂了幔帐,让太医悬丝诊脉的。”
李瑶痛苦得脸都扭曲了,低哑嘶声道:“母后就没有疑心过那个香囊吗”
“这就是蓉妃娘娘的高明之处了。”那宫女嗤笑道:“她随身带有一只一模一样的香囊。她跟皇后娘娘说,这香囊是她托自己的兄长从外邦寻来的,里面的药香有利于安胎。蓉妃娘娘也是有孕之人,皇后娘娘不信她会残害自己的子嗣,便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但是那香囊上面所绘的图案有失皇后身份。蓉妃娘娘只是妃位,尚且可以勉强佩戴。皇后娘娘千金之躯,是万万不能佩戴那种香囊。皇后娘娘本想重新绣制囊套,容妃娘娘却说,这香囊是在佛前开过光的,不可擅动。哪怕是这个香囊的上面再套上一层,也有不敬之嫌。”
“皇后娘娘为求嫡子,无所不用其极,一丁点细节都不愿有失,又怎敢不敬佛祖所以,她这才把香囊挂在了床头之上。”
李瑶遽然大恸,狂笑出声道:“这件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在李瑶的心里,她不愿相信那名宫女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一想到蓉妃的贵妃之位是她自己亲手捧上去的,她就崩溃不已。
那宫女不由得悲从中来,咬着牙道:“皇后娘娘害喜之时,曾经特别想吃一种果脯。小厨房做了三次都不能使皇后娘娘满意,因此,皇后娘娘便将奴婢唤了过去,亲口向奴婢转述她的要求。那是奴婢第一次见到那个香囊。”
“蓉妃娘娘在来翊坤宫请安之时,奴婢曾偶然遇见过蓉妃娘娘一次,对她身上佩戴的那个香囊有印象。乍然看见一模一样的香囊,不免多看了几眼。皇后娘娘以为奴婢是好奇那个香囊上面所绘的图案,免不得对奴婢解释了一句。”
“奴婢能够在翊坤宫里混到管事的地位上,还是略有些人脉的。在奴婢被关进了慎刑司后,很多人帮奴婢跟狱卒们求情周转,这才不仅没有遭受重刑,还留下了一条性命。
“长春宫里有个宫女是奴婢的远房表妹,她曾来地牢里看过奴婢一次。奴婢闻到她的身上有着浓浓的药味,她说,蓉妃娘娘每日要喝好几碗安胎药,她一个最末流的奴婢整日熬药实在是烦闷的很。”
“奴婢当时听过后,只淡淡一笑并不在意。等数月后她再来看奴婢之时,奴婢发现她的身上没有了药味。奴婢本以为是因为蓉妃娘娘的胎像稳固了的缘故,谁料,她却跟奴婢说,蓉妃娘娘的胎像并不稳固,已经是数月再没有去过翊坤宫请安了。”
“奴婢当时十分诧异,也十分迷惑不解。从外邦寻来的安胎药,应该是效用极好的,怎会让两位娘娘同时胎像不稳便多嘴了一句:如果从食物上寻不到问题,可以去研究一下那个香囊。”
“令奴婢震惊的是,她根本不知道什么香囊。就像是蓉妃娘娘除了在翊坤宫之内佩戴那个香囊外,其余的所有时间,那香囊就被她藏起来了一样。”
那宫女微一沉吟,露出了一点笑容:“公主细想,不用去翊坤宫请安了,不用再佩戴麝香香囊了,是不是就不用喝安胎药了”
李瑶无力地倚在云英身上,落泪道:“这些事情,十六年前,你为什么不说。”
“奴婢说了!”那名宫女的脸孔因愤怒而扭曲得让人觉得可怖:“结果,还不等皇上下旨彻查,您的乳母就留下遗书自尽了。她说是因为她在照顾您的时候,曾经犯过一次微不足道的错事。结果皇后关心则乱,得理不饶人,对她小题大做,严惩不贷。对此,她一直怀恨在心,这才偷换了皇后娘娘床头上的香囊。”
李瑶的脸颊满是泪水,她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连连冷笑:“事情因本宫而起,她暗中杀了本宫便是,对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下手,算什么复仇”
那宫女幽幽叹息了一声:“事后,蓉妃娘娘也拿出了自己贴身放着的香囊主动交给了御医查验,御医没发现任何问题。这件事情的结局又是不了了之。”
李瑶神色大变,厉声道:“去翊坤宫就把香囊挂在了腰间,平日里就藏起来贴身放着,这是什么逻辑”
那宫女的眼角微微湿润“平日里蓉妃娘娘是不是把香囊挂在了腰间,这不是她的贴身宫女才知道的事情吗贴身宫女又怎会轻易卖主而其他稍微近亲一点的宫女,便更不会乱说了,毕竟她们在宫外还有亲人啊。”
李瑶忽然有了感触,急切道:“你的意思是,本宫的乳母被蓉妃挟持了家人”
那宫女含笑听了,哀怨道:“奴婢当时怕自己的家人遭遇不测,没有供出自己的表妹,只说怀疑那个香囊有问题,没有将蓉妃娘娘咬死。事后,奴婢让自己的表妹帮奴婢去探查过,您乳母的老家,真可是一夜暴富。”
李瑶紧闭的双目骤然睁开,似是想起什么事:“容妃为什么不将你杀死,以绝后患”
那宫女满意地看着李瑶,似在赞许:“公主思考事情这般滴水不漏,可见足智多谋,想必皇后娘娘的仇可以报了。“
“蓉妃确实是想将奴婢害死,但是奴婢却偷偷与另一名厨娘互换了身份,她杀错了人。奴婢苟延残喘至今,就是为了等人找到奴婢,既能救奴婢性命,保全奴婢的家人,还能搬倒蓉妃。”
“奴婢跟自己的妹子说了,她信任谁,就把谁带来见我。这些年来,有很多人都来见过奴婢,结果她们都以皇后娘娘逝世已久,证人和证据无法找齐为由,拒绝了奴婢。奴婢不怪她们,毕竟皇后娘娘的生死跟她们无关紧要。”
“这么多年以来,奴婢一直跟妹子说,要等您长大,然后把这个秘密告诉您。如今,奴婢终于见到您了。”
李璃心中有一瞬的犹豫,泪水滚滚而下:“既然你抢了别人的身份,就不要再让他人发觉了。只有这样,本宫才可以护住你和你家人的性命。至于蓉妃那里,她现在已经是蓉贵妃了。仅凭你的一面之词,没有真凭实据,本宫短期内搬不倒她。”
“蓉贵妃。”那宫人怔了片刻,良久,扬一扬脸,悲愤道:“既如此,那奴婢便再说出一个秘密。宗胜八年,奴婢在做苦役之时,遇见了一位接生婆婆。”
“她说她在一年前为一位贵人接生时,听信了奸人谗言,在指缝里偷偷藏了银针,害死了那位贵人。本以为此后可以高枕无忧,结果现在竟被那位贵人随意寻了个错处就打发到了这里。”
“她说,还好那位贵人当时生的是一位女孩,如若不然,母子俱损。”
李瑶听得这些言语,恍如晴天一道霹雳直贯而下,震得她有些发蒙:“宗胜八年,一年前,宗胜七年。宗胜七年生过女孩的贵人只有——母后!”
她身边的云英更是脸色苍白,颤声道:“那名接生婆婆可是也被关在在这暗室之内”
“她死了。”那宫女冷笑道:“送进来的当晚就撞墙身亡了。”
李瑶闻言愈加绝望:“什么证据都没有,本宫该怎么办!”
从慎刑司出去后,李瑶失魂落魄,觉得凄惶和悲凉。
“母后,我一定会查明真相的!”她举眸望向无情冷酷的玄月,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