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1章 星际美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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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来阿赛星球，整个联邦考察团浩浩荡荡来了上千人。星舰“探索者号”像一座银白色的小型城市，悬浮在这颗星球的空中。舰内，各行各业的大拿云集，从地质学家到大气物理学者，从外星生态学家到星际社会学家，每个人胸前佩戴的职称徽章都足以在各自领域引起轰动。 单单生物学家就有五六十人，无一不是着作等身、在领域内跺跺脚就能引发地震的人物。水淼的资历，连在里面打杂的资格都没有。她能站在这里，全凭路南方特批的一张“特别顾问”通行证，手续绕过了三级审批，直接送到了方士杰这位考察团的总指挥面前。 别人看她的眼神难免带些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难免有人在方士杰面前嚼舌根，但方士杰不在乎，他相信路南方也不是那样的人。 对于水淼，他要的不是水淼那点在学校里学来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系统学识，他要的是她那不按常理出牌、时常石破天惊的“神来一笔”。用他的话说：“科学负责告诉我们‘是什么’，而水淼，有时候能告诉我们‘或许还能是什么’。” 因此对于水淼的安排，他没有贸然地把她塞到那个探索团队里，而是将她安排到了标本库房当一个仓管员，这是一个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位置，这对其他人是一个交代了，对于水淼来说，这个位置也是刚刚好能够让她接触到要入库的所有标本。 虽然说大气中依旧存在有害气体，但是考察工作还是迅速铺开了。一队又一队的人马像蛛网般从星舰基地散出去，以星舰降落的平原为圆心，沿着河流、山脉、峡谷向着陌生大陆的腹地推进。 各种奇异的标本被源源不断送回基地的分析室：散发着金属光泽的蕨类植物、骨骼外露却行动迅捷的小型爬兽、核心温度高达千度的液态矿石……水淼穿梭在临时搭建的标本库房里，只觉得眼睛都快不够用了。蓝星经过一万多年的变迁，早已面目全非。 但当她接到一个标注着“水生哺乳类”的透明生态箱时，还是结结实实地愣住了。箱子里，几条不过手指长短、蓝灰色的小鱼正优雅地摆动着尾鳍，喷出细小的水泡。它们的体态、流线型的身体，尤其是那对温和又似乎带着无尽忧伤的小眼睛……水淼心脏猛地一跳。这是蓝鲸。 外表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那曾称霸海洋、震撼人心的庞大身躯，缩水成了如今观赏鱼般的大小。水淼隔着箱壁，仿佛能听到一场跨越万年的叹息，一种巨大的失落感攥住了她。在这里，除了她，没有人知道这迷你鱼的祖先，曾是怎样的磅礴存在。 “怎么样，你觉得这玩意儿……能吃吗”方士杰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他屈起手指，敲了敲生态箱的缸壁，里面的迷你蓝鲸受惊，顿时慌乱地四下窜逃，搅起细小的水流。 “要是能吃就好了……”方士杰啧了一声，目光跟着那些小东西移动，“这东西，据初步侦察报告说，在这星球的海洋流域里多得离谱，多的时候甚至能够将整个海面给覆盖了。” 水淼回过神，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感觉……能吃吧。现在要试试吗”话一出口她就觉得荒谬，在对外星生物几乎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谈论烹饪方式，实在是胆大妄为。 “好啊！”方士杰却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接话，“走，找个没人注意的角落，咱们偷偷实验一下。”水淼猛地转头看他，眼神里写满了“你疯了” “哈哈哈，觉得我太莽撞了”方士杰一看她的表情就乐了，他惯常带笑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我也不是纯粹找死。出来前我问过随队的生物毒素专家，初步扫描显示这东西的生物碱和毒素含量低到可以忽略不计，大概率没毒。不过你也知道那帮搞科研的，严谨得要命，没有百分百的、穷尽所有检测方法的保证，他们绝不会轻易在报告上写下‘可食用’三个字。而要等他们走完所有流程，出最终结论……我们……” 他收敛了笑容，压低了声音：“我们等不起啊，水淼。” 水淼沉默了，点了点头。她明白方士杰的意思。现在的联邦看似繁花似锦、科技鼎盛，实则内里已是烈火烹油。中枢星域的人们还沉醉在和平的幻梦里，但边域星系因为资源短缺、尤其是粮食短缺引发的摩擦和冲突早已不是新闻。 就在考察团出发前一周，噩耗传来：联邦四大产粮区之一的c3星系，意外被一道突然出现的时空裂缝带扫过，高维污染肆虐，当年乃至未来数年的收成彻底毁于一旦。 这个消息被最高层死死捂住，哪怕国会和军方不对付，这个时候，双方是保持着一致的默契，一旦泄露，引发的恐慌和动荡将不堪设想。 阿赛星球计划之所以被如此迅速地推进，并被寄予厚望，就是指望它能发现新的、可大规模利用的资源，尤其是食物资源，来稳定局势，给联邦注入一剂强心针。 他们不是在满足好奇心，他们是在为联邦寻找续命的可能性，时间能够多早就多早！ 两人带着方士杰最信任的几名亲卫，悄悄离开了主基地，找到附近一条流速平缓的小河边。亲卫们训练有素地在四周迅速装置了四根三米高的银色金属杆。 方士杰在手腕的控制器上一按，金属杆顶端发出微光，瞬间延展开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能量薄膜，形成一个透明的密闭屏障，将几人笼罩在内。外界的空气经过这层屏障，有害成分会被迅速过滤分解。等到显示空气正常了，大家才脱下防护罩，呼吸新鲜空气 水淼蹲在河边，从临时带来的小型生态箱里捞起一条迷你蓝鲸。它在她指尖微弱地挣扎，滑溜冰凉。水淼面不改色地拿出随身的折叠刀，动作熟练地剖腹、清理内脏。对她而言，这和处理一条普通的鱼没什么区别，无非是种类特殊了些。 但在方士杰看来，水淼这平静的模样才更显得“大胆”。面对一个完全陌生、来自异星的生命体，她能如此迅速地进入“厨师”状态，下刀利落，眼神里只有对食材的打量，没有半分犹豫或不适，这心理素质绝非寻常。 “这么小的鱼，没什么肉，看来只能整体油炸了。”水淼将处理好的几条小鱼放在盘子里，点评道，“油温要高，炸到骨头都酥脆，撒上点辣椒粉和盐……嗯，就是人间美味了。”她甚至有点怀念起蓝星菜谱上的油炸小河鱼。 方士杰被她说得喉结微动，忍不住催促：“那还等什么赶紧起锅！” 便携式能源炉很快架起，小锅里油花翻滚。腌制好的迷你蓝鲸下锅，瞬间爆出诱人的“滋滋”声，浓郁的焦香混着一股奇异的、仿佛来自深海的鲜味迅速弥漫开来。 第一盘炸得金黄酥脆的小鱼刚出锅，香气扑鼻。方士杰虽然馋，但还没失去理智。他没动筷子，而是从亲卫手里接过一个银白色的密封箱。 打开箱子，里面趴着一只不过巴掌大、蔫头耷脑的生物。这东西长得极其抽象，皮肤像是融化的、布满褶皱的灰蜡，五官胡乱地挤在一起，一双硕大的眼睛无神地半睁着，透着一股生无可恋的丑态。 “别嫌它丑……”方士杰小心翼翼地把那小东西拎出来，它发出微弱的“吱”一声抗议，“这是从阳朔星带来的，叫‘鬼面’。脾气差，体质更差，娇贵得不得了，水质、空气、温度、湿度，稍微有一点不合心意，立马死给你看，特别难伺候。” “后来，也不知道是哪个‘大聪明’发现，这东西对毒素和有害物质的反应敏感到了变态的程度。它吃了立刻蹬腿的东西，我们人类吃了或许还能抢救一下；但它吃了要是一小时内还活蹦乱跳……不，哪怕只是没死的东西，那对我们来说，基本就是安全的了。堪称生物检测仪界的活祖宗。” 说着，他拿起一根还烫手的小鱼干，吹了吹，递到鬼面那皱巴巴的嘴边。那丑东西鼻子抽动了两下，原本半死不活的眼睛猛地睁开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叼住小鱼干，囫囵吞了下去。吃完，竟还主动伸出细瘦丑陋的小爪子，扒拉着方士杰的手，想要更多。 方士杰挑了挑眉，又喂了它几条。鬼面来者不拒，吃得啧啧有声，精神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活跃起来，甚至试图顺着方士杰的手臂往上爬。 “好了，吃货，不能再吃了！”方士杰眼看着一盘快见底，赶紧把这丑家伙从胳膊上摘下来，塞回笼子关好。 然后，他转回身，也不管自己的手刚刚抓过那只“鬼面”，更不介意那些小鱼干被它的爪子扒拉过，直接伸手就从盘子里抓起一条炸鱼，毫不犹豫地扔进了嘴里，咔嚓咔嚓地大嚼起来。 “唔！好吃！”他眼睛瞬间亮了，含混不清地称赞，“外酥里嫩，鲜香十足，难怪那丑东西吃个不停！”他只听过路南方说过水淼对待食物有着天赋，将平常别人觉得根本不能吃的东西做成能吃的，还是好吃的，这是他第一次吃到，只能说有两下子！ 水淼看得一愣：“不再多等等观察一下吗”这也太心急了。 “等什么你看鬼面那样子，像是中毒吗它要是有一点不舒服，现在早就口吐白沫四脚朝天了。这玩意儿惜命得很！”方士杰说着，手速飞快地朝着第二条炸鱼下手了，“别愣着，你也吃！放心，真没事！” 方士杰嘴上说着“你也吃”，手下动作却快如闪电，最后一根炸得金黄酥脆的迷你蓝鲸鱼干被他精准夹起，咔嚓几口就落了肚。他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目光还在那空空如也的盘子上流连。 “可惜了，带出来的就这么点儿，塞牙缝都不够。”他啧了两声，脸上写满了未尽兴的遗憾，但眼神却已恢复了总指挥的锐利，“这东西能吃，是桩大好事！味道居然还这么绝……不过，光靠阿赛星上的产量，喂饱整个联邦无疑是痴人说梦。必须尽快送回去，分析基因，搞清繁殖条件，试试能不能在其他适宜星球进行大规模人工养殖！” 他雷厉风行，当即下达指令。不到一小时，一艘装备了最先进生态维持系统的小型快舰便脱离星舰，承载着首批活体迷你蓝鲸样本和详细数据，悄无声息却又无比迅速地驶向了遥远的联邦核心星域。 “野炊”回来，水淼回到自己的临时工作台，翻开了那本日渐厚重的笔记。她在新的一页郑重地画下迷你蓝鲸的形态，笔触细腻，旁边用工整又带点个人风格的字体写下： 【阿赛星1】有鱼焉，其状如鲸，微缩如指，通体蓝灰，眸蕴沧海遗光。其群聚如云，游弋如梭，繁盛无匹。食之，骨酥肉鲜，焦香盈口，味极佳，无毒，可饱腹，食之美味。 她搁下笔，自己看着都忍不住笑了笑，这仿《山海经》的写法，倒是给自己无聊的日常平添了几分古趣。 而方士杰那边，则是真正被水淼的效率震惊了。不过短短两个月，经过她手初步鉴定“可食用”的阿赛星生物种类，竟然已经突破了三位数！这个比例高得离谱，远超以往任何一次外星系探索任务。更让他拍案叫绝的是水淼那些天马行空却又极其有效的处理方式。 “这玩意儿……居然要先拿边上长着的那种酸果汁泡两个小时去毒”方士杰指着笔记上一段，满脸不可思议，“还有这个，外壳硬得能崩坏合金钻头，她用火烤到特定温度再急速冷却，就能全部剥离！这脑子怎么长的” 他甚至觉得，水淼对于“什么东西能不能吃、怎么才好吃”的直觉，简直是一种超越常理的天赋。连那只作为“食品安全检测仪”的鬼面，在水淼的投喂下，都一改过去的蔫巴丑态，不仅肉眼可见地圆润了一圈，那层皱巴巴的皮似乎都光滑了些许，整天在笼子里活力四射地折腾，打破了该物种在实验过程中从未活过一个月的魔咒，如今在阿赛星待了两个月，反而越发龙精虎猛。 方士杰拿起水淼那本厚厚的笔记副本，快速翻阅着。这哪里是什么科研记录，分明是一本详尽的《阿赛星美食探索指南》，从食材外观、栖息地到处理方法、口感味道，甚至贴心地标注了“美味”、“好吃”、“还行”、“能吃（应急）”等级别，图文并茂，通俗易懂。 “啧，这本笔记，必须复刻一份，最快速度送回联邦！”方士杰对手下吩咐道，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让中域那帮没见过世面的城巴佬好好开开眼，也让后勤那帮家伙知道，咱们在前线找到的不是冷冰冰的数据，是能救命的盛宴！” 与此同时，在星舰底层的临时标本仓库里，水淼正对着一株刚刚送来的、其貌不扬的植物样本激动得双手微颤。 这是一株真正的野草，是另一支勘探小队在一次常规地形勘探中随手采集的——因为他们所经过的大片平原和河谷地带，几乎遍地都是这种看似毫无价值的绿色植物。它被混杂在一大堆普通岩石土壤样本和常见植物里送了回来，几乎要被负责初筛的研究员归入“无显着价值”类别而忽略。 但水淼一眼就认出了它！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株已经有些失水的植物，仔细观察着那细长的叶片、略显松散的花序，以及那几颗尚未完全脱落的、微小却形态熟悉的颖果。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不会错！这形态、这结构……这分明是——“返祖的水稻！”她几乎要惊呼出声，声音因极度的兴奋而压得极低，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她仿佛能看到，眼前这株渺小的野草，背后连接着的，是万年前蓝星金色稻浪翻滚的无垠田野，是养育了无数代人的基础口粮，是文明延续的古老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