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蜀道行 (第2/3页)
昌如提示您:看后求收藏(阿里小说网novels.allcdn.vip),接着再看更方便。
原来竟是洛阳的景、空二法师!
听到这声惊喜的呼唤,两位老僧也不由得呆住。
兄弟二人快步上前,伏身向二位大德顶礼。
“阿弥陀佛!”景法师高兴地宣了一声佛号,“长捷,玄奘,原来是你们!”
看着两兄弟风尘仆仆、明显消瘦的面容,景法师不禁感叹:“佛祖保佑,你们平安无事!慧明大和上,还有净土寺的其他同修都还好吧?”
提起慧明长老,玄奘不由得眼圈儿一红。
两位老法师将玄奘兄弟领入圣水寺,并在这里挂上了单,四个人挤住在一间一丈见方,可居两人的寮舍中。
得知慧明长老已经示寂,净土寺也已变成一片瓦砾时,景法师唏嘘不已:“这些日子,老衲一直在为你们担心。唉,很多中原来的人说起东都洛阳的情形,都说不忍卒睹。家家皆有饿死之人,路边尽是倒毙之尸,原本的三万户人家已经不足三千户,可怜啊!你们能够活着到此,也算是佛祖慈佑了。”
玄奘想起洛阳的惨状,想起在饥饿与绝望中惨死的同修,想起净土寺那熊熊燃烧的大火,以及一路之上绵延数百里无人掩埋的尸骨,不禁心中悲伤,默然无语。
一旁的长捷打破了这压抑的氛围:“二位法师先我们数月离开洛阳,都说你们已经到了益州,怎会在汉川寓居呢?”
“我们原本也是打算去益州的,”空法师答道,“道基、宝暹两位大德比我们先行,开春就已经到了益州。我们走得晚了些,到了这里已经入夏,听说前面山中多涧,夏秋涨水,山僻小路大都已被洪水淹没,梗阻难行。是以便在此地暂住下来,欲待水退了再走。说起来,不觉已两月有余了,更想不到因缘聚会,竟会遇见你们。”
异地相逢,四位法师都不免感慨万分,悲喜交集。玄奘更有一种在沙漠里遇到绿洲的感觉,立即在汉川住了下来,每日里执经问难,将这几个月来学习中的疑惑向两位前辈请教。
“叮~”随着一声清脆的磬响,圣水寺的早课结束了,僧侣们三三两两地从大殿中走了出来。
玄奘身着长袍,踏出大殿,径直往寮舍走去。
时间过得可真快,不知不觉,他和兄长已经在汉川停留了半个多月。在这段时间里,他一方面从景空二位法师受学,另一方面也时时留意打听继续南行的道路。
汉川虽然安定,但他还是希望继续往益州去,亲近更多的大德,学习更多的知识。
“弟子打听过了,从汉川到益州有数条通道。”寮舍内,玄奘一面在纸上画着一副简易的地图,一面对二位长老和长捷兄长解释说,“直接往南,溯汉江一直到达源头的金牛县,为金牛道,是去益州最近的道路,文人商旅大都走这条道。除此之外,还有陇上道、米仓道、阴平道,也都可达益州,只是距离远些,路况也不及金牛道。”
“如此说来,走金牛道是为上策。”景法师说道,长捷也在旁边点头。
“老衲听说,走金牛道需穿越大巴山,其中三泉西南沿嘉陵江东岸行六十里,至九井滩,最为险恶,为舟楫之阻;三泉至利州有桥阁15300余间,利州以南,又有剑阁等险要之地,不利行旅往来啊。”空法师略有顾虑地说。
“空法师所言甚是,”玄奘道,“只是高山险滩虽然难行,自古以来从那里走过的也不乏其人。况且道基、宝暹诸位大德皆由此道入蜀,因此弟子认为,此路应当可行。”
“不错,”景法师道,“我们在此地已驻留太久,虽说呆在汉川修行也无不可,但既已决定入蜀,便不可半途而废。蜀地佛法更盛,经典又全,更利于我辈精进修习。”
空法师合掌道:“阿弥陀佛,就依景师所言。”
四位法师达成共识,便各自去做出发的准备。
离开汉川前的最后一晚,景、空二位法师约上长捷兄弟一起出去散步,谁知却独独不见了玄奘。
“四弟就喜欢乱跑,二位师尊不必管他。”长捷道。
三位法师信步走到山门前,却发现玄奘正在这里挖坑,坑旁边放着一棵半人高的杉树苗。
“四弟,你从哪里弄的树苗?”长捷问。
“一位居士供养的,说是拿来供佛,”玄奘边说边直起身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笑道,“玄奘觉得,把这棵杉树苗种在山门前,最好不过了。”
景法师微笑点头,三位法师一起上前,帮助玄奘将这棵小树种下。
虽然仅住了不到一个月,玄奘对汉川已颇有感情,望着这棵刚刚栽种下的幼苗,心中不禁有些留恋:“不知玄奘此生,可有机缘再来汉川?”
景法师笑了:“难怪古语有云,桑下不两宿。真是什么都可以产生牵绊呀!玄奘,出家人四海为家,你怎么就如此勘不破呢?”
玄奘悚然一惊,合掌道:“师父说得是,是弟子过于执著了。”
这时,一队马车从寺门前经过,车上堆着沉重的货物,那些拉车的马老幼不齐,但显然都非壮年,且经历了长途跋涉,个个瘦骨嶙峋,疲惫不堪,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似的。
车夫不耐烦地举起鞭子,抽打在这些可怜的马身上。挨了打的马身体猛一激灵,低着头,继续奋力地向前挪动。
见此情景,景法师心中不忍,合掌垂目道:“阿弥陀佛,众生皆苦。”
玄奘注意到其中的一匹小白马,它的个头同其它马差不多,但看牙口还不足两岁,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肮脏的毛皮凝成一团一团的,四条竹竿般的长腿,细得像是根本支撑不住身体一样,走起路来都摇摇晃晃的。
一般来说,马的年龄乘上三,就可以同人的年龄相对应。幼驹出生后十天左右开始生出乳齿,到两岁半时乳门齿由于永久门齿的生长而被顶落;三岁半时乳中齿脱落,永久中齿出现;四岁半时乳隅齿脱落,永久隅齿出现;到了五岁时切齿全部换完,俗称齐口,这时的马就是一匹成年马了。
不足两岁的小马就用来拉车,无论如何都是一件令人不忍的事情。
见车子吱吱扭扭地行不动,车夫越发烦燥,又一次举起了鞭子——
“施主!”玄奘再也忍耐不住,上前合掌道,“施主慈悲,能否将这匹小马施与贫僧?”
“施与你?”车夫上下打量着玄奘,“原来是个小和尚啊,我倒是愿意施舍,可是这兵荒马乱的,到处都缺吃少喝,谁来施舍我啊?”
玄奘为难地看看兄长,长捷法师朝他摊了摊手,表示无能为力。
车夫冷冷一笑,又举起了马鞭。
“等一等!”玄奘喊了一声,回去把自己准备好路上吃的干粮都拿了出来,放在马车上。
“就这些?”车夫斜眼看着这袋干粮,不屑地问道。
玄奘有些着急,正想着还能再拿点什么来做交换,忽听得“扑通”一声,那匹小马摔倒在地上,看样子实在是支撑不住了。
“好吧,算我积功德,舍与你了!”车夫跳下车,麻利地解开了小马身上的套索。
在他看来,这匹马很明显是不行了,还不知道有没有病,也不敢吃它的肉,索性送给这个和尚,换几块干粮也值了。
车夫赶着马车又上路了,玄奘蹲下身,心痛地扶摸着小马身上的伤痕,小马也吃力地把头往他的身上凑。
“四弟,这马显然是救不活了,你要它做甚?”长捷问。
“不,我知道它能活过来。”玄奘平静地答道。
为了这匹小马,他们又在汉川多呆了些日子。玄奘每天除了早晚课诵,几乎把全部的精力都用来照顾这匹小马,晚上甚至睡在了马厩里,以方便为他换药擦身,加草喂料。
在他的精心照顾下,小马恢复得很快,原本失神的眼睛里又有了明亮的神采,一身的白毛更是光亮水滑。
训练一匹马从两三岁时开始最好,这时马的专长很容易训练出来。而这匹小马的专长就是速度,由于年纪还小,它显得特别活泼,一见到玄奘就快活地叫了起来,驮着他在寺院周围的山林中跑来跑去。
“真想不到,这倒是匹好马,”看着玄奘策马从林间跑过,空法师感叹地说道,“那天老衲倒是看走眼了。”
话音未落,一辆马车突然从拐弯处过来,小马跑得正欢,毫无防备,眼看就要撞上了!
玄奘大惊失色,用力猛勒马缰,对面驾车的马也惊叫起来,不受控制地拐向一边。
小白马猛地刹住四蹄!玄奘不待它停稳,便急急忙忙地跳下,却见那辆马车已经冲向道旁,正卡在两棵树中间,这才侥幸没有掉下悬崖。
玄奘暗叫一声:“好险!”抬手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
他跑上前去,向那赶车的人问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您没什么事吧?”
“什么没事?!”车夫没好气地说道,“我倒是没事,谁知道我车上的客人有没有事?!”
就在这时,车帘掀开,里面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庞:“玄奘法师!”
玄奘先是一怔,随即惊喜道:“林居士!”
林居士哈哈一笑:“几年不见,你都长这么高了!老夫差点儿都没认出你来。”
又有一颗脑袋从车中露出了半截,红红的脸上满是喜悦的神情:“奘法师,是你呀!”
玄奘竟没来由得脸一红,忙合掌退到一边。
林居士一家被玄奘带进了圣水寺。由于房间紧张,景、空二位法师特意让他们住在寮房里,几个僧人晚上则去大雄宝殿打坐。
“这怎么能合适呢?我们怎敢担当?”林居士很是过意不去地说。
景法师道:“檀越不必客气,玄奘冒冒失失,险些伤了你们,应当是我们过意不去才是。”
“这样不好,”林夫人也不安地说道,“我们消受不起,菩萨会怪罪的。”
“是啊,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林居士说。
“不要紧的,”玄奘道,“反正打坐也是修行,你们这是在帮我们。”
“再说,也就这一个晚上,”长捷也帮腔道,“我们明天一早就上路了,还请诸位檀越不必再推辞。”
听了这话,眼睛一直都在玄奘身上打转的锦儿忍不住插了句嘴:“你们明天就要走了吗?”
玄奘答道:“要不是为了那匹闯祸的马,我们半个月前就离开这里了。”
“那匹马可真乖!”锦儿开心地说道,“也真漂亮!”
说到这里,她把脸转向父母:“我们明日也出发吧?跟奘法师他们一块儿走。”
林夫人犹豫着说:“你不是说累了吗?好容易到了汉川,就多歇几天吧。”
“我现在不累啦!”锦儿欢声说道。
林夫人还是有些犹豫,锦儿走到母亲身边,拉着她的手,撒娇地说道:“娘,明天他们都走了,我们呆在这座寺院里,谁都不认识,不是无趣得很吗?您说是不是?”
林夫人被女儿缠得无奈,只得转向丈夫,道:“你看呢?”
“那就一同走吧。”林居士道。
“太好了!”锦儿立即笑逐颜开。
傍晚时分,锦儿轻手轻脚地来到大殿,见景空二位长老和长捷法师都在蒲团上静坐,独独少了玄奘。
“奘法师呢?”她问长捷。
“他放马去了,”长捷睁开微闭的双目,微微一笑,“那马还小,性子又急,拴它一会儿都不乐意。”
锦儿来到那片山林中,远远就听到一阵清脆急促的蹄声,那是玄奘骑着小马回来了。
“法师!”锦儿高兴极了,不知死活地冲上前去。
玄奘大吃一惊,高声喊道:“快闪开!”
可是来不及了!小马前蹄一扬,就朝这个胆敢拦它路的小丫头踢去。
玄奘用力勒紧缰绳,小马痛得长嘶一声,人立起来,竟将玄奘掀了下去!
吓呆了的锦儿慌忙扑上前去:“法师!”
她心里一急,忍不住哭了出来。
玄奘双手撑地,费力地坐了起来。总算他年纪轻,身体灵活,又摔在柔软的草丛里,虽擦破了几处,倒也没受太大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