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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时的丁回称得上爹不疼娘不爱,总是一个小娃娃被关在行止山庄最深处的院落里,孤独地自己与自己玩耍。

然后在五岁的时候,他遇到了还是位少年郎的苍朔尘。

那时候的苍朔尘笑容爽朗,温和地抱起他对他说话的样子,就像阳光拨开了云雾,让他浑身都暖暖的。

幼小的他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要珍惜这个对自己好的人。

只是随着他长大,他发现,苍朔尘的目光,总是追逐着他的母亲。

后来他才知道,这是少年人最纯真的爱恋,而母亲在对方不知情的时候,刻意展示自己的魅力,引诱了他。

而苍朔尘对待感情太过真挚也太过执着,一旦动了心,就如同飞蛾扑火,整整迷恋了这个有夫之妇二十年。

丁回眼看着他性格一天比一天压抑,笑容一天比一天苦涩,再不复当初的爽朗阳光,心中是难过的。可每每当他想要出言安慰这人时,他却又总是露出温和无争的笑意,轻轻揉着还没长高的丁回的脑袋,让他莫要多想。

可其实他已经不小了,很多事情,他都懂。

就这样,两人亦师亦友地过了这么多年,丁回的武功是苍朔尘教的,学识是苍朔尘教的,乃至江湖经验人生阅历,都是苍朔尘一点一点教的。他成了行止山庄里的隐形人,甚至没人知道庄里有他这样一位少爷存在,可他一点都不在乎,他觉得只要能一直这么跟苍叔叔在一起,走南闯北东奔西走,都是快乐的。

可他的父母并不满足于此。

他们的野心太大,想要的太多,而丁回也渐渐发现,他的母亲,在利用苍朔尘的感情,让他替她做下了许多恶事。他见过无数次,苍朔尘在违背本性对别人下狠手后,眼中的苍凉与悲伤。

他想开口劝他,不要再对母亲那样不值得的人情根深种了。

可真面对着他空洞的面容时,他却只能张张嘴,什么也说不出口。

言语太过苍白,而这人却不懂得回头。

直到那天,苍朔尘带着他们母子仓皇出逃,一路辗转躲到缘城。那时的苍朔尘终于知道,自己心上人的野心竟是那般可怕,而自己助纣为虐多年,他已无法原谅自己,疲惫与绝望彻底浸染的这个男人的眉目。

他坚持不下去了。

这一刻,丁回无法否认,他心中有着极其隐秘的窃喜。

可当他抬头看向这人的眼神时,所有的欢欣立刻就成了沉寂的悲戚。

爱到穷时心已死,回头大梦方始觉。

或许对于苍朔尘来讲,这二十年的苦恋,这二十年的韶华,都在这一刻真正地逝去了。这不得不接受的最终结局,只余下满目苍凉,可悲可笑。

就如走过了一场太过漫长的梦境,终于到了不得不醒的时候。

这并不是什么坏事,丁回在心里这么说服自己。下定决心割舍下这段本不应存在的爱恋,一时或许痛彻心扉,可一旦忍过,苍朔尘就再也不会被母亲继续算计了。

即便他想要投官赎罪,自己也一定会想办法保下他一命的。

丁回看着苍朔尘不稳离去的背影,心里却在盘算着自己知道的消息中,哪些更有分量,哪些有望换回苍朔尘一家的性命。

却不料他还未来得及盘算清楚,所有的妄想就被母亲嘴角那抹残忍的微笑打破了。

母亲竟早在最初,就无声无息地给那人下了致命的剧毒!

他将苍朔尘看得无比重要,却高估了那人在母亲心中的地位。对她来讲,他或许只是个无数个被她引诱过的人中的一个吧,只是这一个特别痴,利用价值特别大而已。

他终究还是没能平心静气地继续留在母亲身边伺机而动,焦急的情绪让他丢弃了一贯冷然的假面,离开客栈的最后一眼,他仿若看到了母亲眼角有些微光闪烁,但他无心再去分辨这是否自己的幻想了,他明白自己这一去,与母亲就是最终的离别。

自这天后,他就没有母亲了,但他并不后悔。

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他清晰地意识到,那些曾经以为重要的东西,尽皆浮云,唯一在他心上划下最深印记的,依然是苍朔尘注视着他时,温和包容的双眼。

而当他终于在城外不远寻到那人时,对方却正跪地难起,渐渐失去知觉,神色间却是多年未见的轻松释然。

丁回自认心性沉稳,在那一刻也完全失了分寸,他知道,那一刻,那个人,是真的不想继续活下去了。

可他不能放手!

他猛冲过去,一把扶起那人无力的身躯,将手中的药物灌进他的喉咙,却也只是暂时缓解了毒性的发作。苍朔尘中毒太深,仅凭他手里这些所谓的解药,根本无力回天。

于是,他将自己能交出的一切筹码都送了出去,只求换来怀中人的平安。

算算年月,自那之后,竟已是八年过去了……

在当年尘埃落定后,左凝与丁王星便先后伏诛,行止山庄被交到了二庄主程霜雪的手中,自那以后便低调了不少;而慕长云也如约将他的功绩上报了朝廷,苍氏一族得到了皇帝的特赦,族老们决议驱逐苍朔尘后,便另选了族长,自此与苍朔尘再无相干。

而服下了南霜草的苍朔尘再没有了生命危险,却也再没有醒来。

或许是因为毒性的侵蚀太过严重,也或许是因为他本人不远醒来面对这荒凉的人生,也或许二者都有。

丁回就守着这一个人,常年生活在一个四季花开,却满是监视的美丽庄园里,过了八年。

他对此并无怨言。

对他来讲,这里的气候极佳,环境优美,即便苍朔尘不肯醒来,他每日抱着他去园里听听鸟语,闻闻花香,晒晒太阳,吹吹清风,竟是曾经最美的梦里也不敢奢望的祥和生活。

受到监视又如何呢对方是王爷下属,对他二人不曾苛待,除了自由,其他的几乎算得上有求必应,正是如此,他才能在八年里依然让苍朔尘的身体保持健康,而不是变得消瘦惨淡。

这样的生活,丁回已经再满足也没有了。

这日午后,当年的二师叔,如今的行止山庄庄主程霜雪又来探望他二人。

当初程霜雪虽是老庄主亲子,却常年在外,并不接受庄中事务,加上丁王星刻意将儿子的存在隐瞒世人,因此他对于丁回是完全陌生的,相反,倒是与苍朔尘有不浅的交情。

这八年来,最常来探望他二人的,便是程庄主了。

只是对方也并不久坐,只是例常地询问了一番苍朔尘的身体情况,并问候了两人的生活,便又离开了。

丁回将人送走后,便回到了卧室,静静地凝望了半晌苍朔尘沉静的睡颜,弯身替他掖了掖被角,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喜欢照顾他,可他也想再看到这人的笑容,听到这人的声音。

只是他明白,有些事强求不来,即便心中的沮丧难以压下,他依然轻轻坐在了床头,用轻快宁和的嗓音,对着苍朔尘说话。就如同一个人的独角戏,他的话里有自家院里见到的风花雪月,有外头家长里短的闲事,有城里街头巷尾的八卦,有最近不知哪儿传来的江湖秘闻。他将这些消息都说得十分生动有趣、绘声绘影眉飞色舞,到了有趣的地方,他便会停顿一下,自己欢笑出声。直到天色渐沉,他才停住了话头。

看了看窗外,丁回知道仆役快要将晚膳送来了,他摸了摸苍朔尘的手,先将人扶起,去桌上倒了杯水,先给他润润喉。

待晚膳送来,丁回也从不假他人之手,一点一点将特意做成流质的食物喂给苍朔尘吃下,而后有扶他端坐了半个时辰,一边继续说着没边没际的话语,一边轻轻揉按他的腹部给他消食,在那之后,他才会端起自己早已冷掉的饭菜,匆匆吃下。

等入夜后,他还要给他擦拭全身,按摩穴位,活动身体,每一样都十分讲究,程序复杂,而且特别累人。

这些都是他特意写信给慕长云,从慕家那位神医处求来的手段,丁回对此从不抱怨,始终尽心尽力。

忙到临睡前,丁回洗漱完后,走到苍朔尘的床边,俯身在他额上烙下轻吻,而后才将灯吹灭,在床边的榻上睡下。

不知道下个八年过去的时候,你是否能醒来

不过没关系,就算依然不醒,你我这般相守到生命的尽头,也没什么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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