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生死轮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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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竹很快坠入天池的雾境中，笼罩在仙气中，忘情草的药性渐渐减弱，不知不觉沉浸在梦里，想起少年时曾梦见从悬崖高处跳下，掉落在万丈深渊的谷底，躺在幻化的白莲花中，花雨飘落，裹住自己的身体。
他拂开花瓣，定睛一看，身下是一座莲花台，白石皑皑，状若莲花。他惊讶，坠下来的一瞬间，身如处于柔软波浪中，若柔弱无骨的花瓣，但眼前的确是硬翘的石岩，怎么回事，他的身骨也毫无疼痛感，就坐起来，步行在谷中。
一切都是他少小时常幻思的情境，到处飘舞着蝴蝶，多彩多姿，颜色纷杂，漫山遍野地飞，惹得他眼花缭乱。此时他置身在蝴蝶谷，想起佛陀曾说，众生妄心如猿，刚强难化，就想妄心何尝不如蝶，瞬息飘忽莫测，迁移变转，难以制止，就像他捕捉不到自己的心，到底在每一刻会想着什么，这一刻的心思和下一刻的心思有什么关联。
一群谷中仙女飞过来，胁后双翅轻薄如纱，如蝴蝶之翼，翩翩飞行到他面前。
“莲花公子，我王知你到此，让我们迎接你！”蝴蝶仙子纷纷围绕他，为他举起鲜花织成的花蔓伞，不由分说，共同携着他来到一个花的王国，这里花繁叶盛，草藤蔓延交结，万花开敷，形成一片花海丛林，香气四溢，亦如天界，他的鼻息摄入，一阵熏醉。
他见一女，横卧在悬垂于藤架中的花床上，戴着花冠，很美艳，蝴蝶围绕，栖息在她的四周。她略动，蝴蝶也随之起身，散开或舞动不止，歇在她的头臂腕腰腹等之上，不愿离去。
“小蝶，你怎会在此？”他见蝴蝶仙子所称的王竟是小蝶。
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谷中的烟气一样飘渺，但小蝶听见了，对他微微一笑，站起来向他走近，伸雪白手腕握住他道：“我对佛说，想要知男女情事，他就赐给我梦境，所以我在此等你。”
“我刚从悬崖跳下来，好像在生死边缘，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这里是蝶谷幽境，你初到此，难免心思纷乱，不能适应。”
“嗯，刚才我还在想，也许因我的心常乱，追逐世间念念迁变，所以梦里会有蝴蝶的影像吧……心念刹那不停，心性就如蝴蝶。”
“听你说话，就觉得‘道’无处不在。”
“佛说，红尘无处不是道场，凡人的行为举止、言语意识，都是一种修道，只是有的人心不在焉，有的人念兹在兹，有的人则无念无著。”
“是啊，人人不同，那你这个人相信爱吗？”
“嗯。越是修道，越相信爱。爱就是一种修行，看着自己的心思是如何生起，如何想念，如何执著，如何纠缠，如何回忆，如何绝望，乃至消亡的，最后就会幡然醒悟，爱是什么。”湘竹想起菩萨所说的话。
“说得真好，你就在蝴蝶谷住下吧，常为我说法。这里什么都有，屋子、炊具、几案等，红尘人生活应有尽有的一切……”
湘竹日日为小蝶说佛**，渐渐和她成为知心伴侣，又愿结为夫妇，一起居住在蝴蝶谷中，共同精进修道。新婚之时，小蝶垂泪道：“我的寿命短暂，是活不过一年的，若是为夫妻，我死后，你将怎么办呢……”
“怎会呢，你与我常住此谷中，清心自在，必然能长寿。”
“不，蝴蝶朝生暮死，是生灵中极脆弱薄命的，我很快死去，看样子不出半年了。”
湘竹呆住，心追求超凡脱俗，可身还是凡人，终须一死，而所爱的人，对她付出再多的深情，她也会很快离去。他的箫声每天在山谷中吹响，为她祈祷，渴求她寿命更长，愿倾尽一切陪伴在她左右。
小蝶倚靠在他身边，看着天星灿烂，流星划过碧空，夜云轻浮，月色疏淡，树影历历，念想世间这般美景，生命却匆匆而去，好短暂，好不舍，耳边听他说，“我们要永远相守，如果你很快死去，死后，我也不愿独活了，这样好来生早点与你相见。”便觉得，死亡总是来得措手不及，当你刚发现生命如此美好。
星垂天际，泪落花影。一切都是变动不息的，什么也留不住，尤其是生命。小蝶的泪如此惆怅，如此伤感，越是相爱，越是对死恐惧，“我好像觉得，一生像是被什么追着，越是奔逃，前路越是短暂。”
数月之后，小蝶死去，他将她葬在花丛中，所有的蝴蝶仙女们都围在她身周，一齐哀伤，所有的泪都是为了生命短暂而流。
生命顿朽，在漫长宇宙中，只是一刹那。
湘竹依旧每日来她墓前诵经：“世尊！变化密移，我诚不觉，寒暑迁流，渐至于此。何以故？我年二十，虽号年少，颜貌已老初十年时，三十之年又衰二十，于今六十又过于二，观五十时宛然强壮。世尊！我见密移，虽此殂落……岂唯年变，亦兼月化；何直月化，兼又日迁。沉思谛观?那?那，念念之间不得停住。故知我身终从变灭……”
不久，小蝶墓前的花草枯落朽败，变成一座荒冢，花国也顷刻消失，蝶女们不再复现，仿佛从来没有过她们，只有断石残林，山川萧瑟，稀稀零零几只色泽灰暗的蝴蝶飞过，漫山漫野都是大大小小的枯冢坟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