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忆一】婉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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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婉歌六岁那年，母亲因难产去世，家中留下父亲和两个弟弟，而身为姐姐的婉歌，挑起了家中重任。父亲的先辈之中有经商者，买了两亩地传下来，因此婉歌家里才有地耕种，不至于去地主那儿租赁。
父亲虽然想重现往日家族经商之时的辉煌，却无奈家道中落，只能辛勤劳作，加上婉歌懂事，常常做一些手工拿到集市上去卖，家中日子还算过得去。
燕婉歌家住王城城郊，离王城不过半个时辰的距离。那时揽香阁开始在王城的众多青楼之中拔地而起，阁主财力雄厚，愿出黄金千两求美艳动人的未婚女子。黄金千两，这意味着家中能够有足够的钱供弟弟们念书考取功名，而父亲从此之后也不用再辛苦耕种。
可只要身在青楼，永远只为别人的玩物，活得再光鲜亮丽，也不过如同商品一般。每当父亲委婉提起，婉歌都是拒绝，父亲虽然没有强求，但想要把婉歌卖到青楼的愿望一直没有消失。
在燕婉歌十二岁那年，父亲乘她熟睡之时，将她手脚捆绑起来，直接送到揽香阁，换了黄金千两。
不管婉歌如何怨恨，父亲都无法听见了。从此，她就如一朵浮萍，飘在红尘之中，再无自由之日。
与妓院相比，能来揽香阁的人，要么是富家少爷，要么有个一官半职。这里的姑娘都通晓琴棋书画、歌舞韵律，而衡量身价的条件无非三种，一是脸蛋身姿，二是才华深浅，三则是地位。其中地位最高的，便是花魁。
夺魁，是青楼姑娘们麻木生活中的希望，春秋两季各一次。最初由一些达官贵人一同举办，但从揽香阁出现之日起，就由揽香阁阁主包揽至今。
关于这位阁主的传闻数不胜数，有人说他是千年狐狸修成的美男子，在人间以追求美人为乐；也有人说他是皇亲国戚，因为在朝廷失意从而转向世俗之中；还有人说他是吃人的妖魔，专门选美丽的青楼女子，吸取其中精气，永驻青春......
虽然传言盛行，但始终没有人见过这位阁主的真容，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位阁主的财力和物力。也正因为用黄金千两招揽美人的方式，揽香阁从此名声大噪，美人云集，成为了王城第一青楼。
若是成为花魁，就意味着对不喜欢的客人有了拒绝的权利，也能够跟老鸨商量，拥有自己的丫鬟。
刚进揽香阁，婉歌便跟着一个师父学习技艺，她时常听到师父抱怨她年龄太大，虽然模样动人，但资质平平，诗词歌赋与其他姐妹相比差远了，只是曲艺歌舞还算过得去。
燕婉歌自知自己不善文墨，便暗下决心，将自己擅长的歌舞琴艺练到极致，才能在姐妹之中脱颖而出。
师父休息之时，婉歌也不忘勤学苦练。她在阁中寻觅了一块偏僻之处用来练习，不受打扰。那是一处废园，位于揽香阁的后院，园中有一棵硕大的槐树。
传言有不少姐妹，或是人老珠黄不堪回首，或是得了不治之症的，或为奸人所害身败名裂的，都会来此处自缢。于是人们都忌讳此地，久而久之，园子就荒废了。石砖之间杂草丛生，亭台之上积满尘土。
但燕婉歌毫不在意，她自己将槐树下的石桌石凳擦拭干净，摆上古琴，一弹一唱便是半日。天生一副好嗓子的她，歌声如鸟儿鸣叫一般清脆悦耳，低声吟唱时，情到悲处怕是花草听了都要落泪。
就这样日复一日，婉歌的歌舞技艺在揽香阁已无人能及。虽然如此，到了出师的这一天，也逃不过接待客人的命运。而掌管众姐妹的老鸨，他们称之为“婆婆”。
那些客人之中，有文质彬彬的文人雅士，待她温柔，却也不乏财大气粗的粗鄙之人。因为是新人，她没有拒绝的机会，更没有选择的余地。婆婆为了让她为自己积攒名气，只要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大都让她接待，来者不拒，等名字为人熟知，再以才艺为卖点。
她若是反抗，便会被婆婆关进屋中，断水断食，直到奄奄一息，她只能顺从，等待一个机会，能够让自己摆脱困境。
这一年春意正浓，花魁大赛如期而至，此时的婉歌容颜绝代，歌舞琴律更是登峰造极，这些，无不成为她夺魁的资本。在赛场上，她以琴声伴着高歌，悠扬动人，曲折婉转，音色动人，如沐春风，令台下四座皆被迷得神魂颠倒，只觉是仙子下凡，宠幸人间。
那一日，燕婉歌被评委花魁，同时也引起了揽香阁阁主的注意。
夺魁的当晚，只见婆婆兴奋地来到婉歌的房中，告诉她阁主得了稀世好琴，请她到府上一同鉴赏。
燕婉歌猜到，此行一定不是赏琴那么简单，但阁主下令，自己不能不从。婆婆派了几个丫鬟为自己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准备完毕后，门外已有轿子等候，此时天空中阴阴沉沉，不见月光。
到达阁主的府邸之后，婉歌跟着府中的管家前行，穿过朱红色的大门，经过清新雅致的庭院，没多久便到了阁主的住处。管家让婉歌在门前静候，自己轻叩门扉进去禀报，之后示意婉歌进屋，待婉歌跨过门槛之后，合上门便退下。
此时屋中只有阁主和婉歌两人，桌案上放着一张古琴，琴身泛紫，刻有云纹图案，图案的边沿处镶嵌了金丝，琴轸和雁足均为白玉所做，看起来精致典雅。
“在下挽香阁阁主项如天，近日偶然得到古琴一把，听闻婉歌姑娘精通琴艺，可否试用此琴为我弹奏一曲”这位阁主声音低沉，目光毫不闪躲地落在婉歌的脸上。
燕婉歌看着眼前男子，虽五官俊美如画，眉目之中却尽显邪魅之气，勾人心魄。
她定了定神，行了个礼，在桌案前坐下，“小女子不才，献丑了。”说罢轻抚琴身，果然是把好琴，琴弦之上似有流光涌动，轻拨琴弦，声音清脆悦耳，如溪水奔流，一曲《无言》响起，琴声时而低沉辗转，时而高亢起伏，其中夹杂着弹奏之人的情绪流淌。
这琴声如药一般，仿佛能治人的伤痛，又好似在诉说岁月一晃而过，中间的苦痛离愁皆如大梦一场，都随着命运之手的拨弄沉浮于红尘间，婉歌弹得十分投入，项如天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听得入神。
曲终，燕婉歌轻声道：“阁主好眼光，的确是把好琴。”
话音刚落，项如天不知何时已站在她的背后，双手从背后环绕搂上她的腰，嘴唇贴在她的耳边温柔说道：“你若喜欢，从今天起这把琴便叫婉歌，作为我赠与你的定情信物。”
燕婉歌挣脱开起身，低头行了个礼，眼中有些慌乱，但心里是止不住的厌恶。
“阁主如此大礼，小女子的身份，怕是配不上。”
项如天脸上带了些愧疚，“吓到你了抱歉，刚刚听闻婉歌姑娘的演奏，只觉得此生若能与此女子结为夫妻，必定死而无憾，所以情不自禁，是在下失礼了。”说完拱手作揖，一副诚心道歉的样子。“天色已晚，不如我让下人送婉歌姑娘回去吧。”
婉歌见他如此君子，没有强求，在心里松了口气，“那就有劳了。”
于是登上来时的轿子，原路返回。在路上，燕婉歌忍不住去想项如天的那张脸，拥有绝世容颜的男子像自己袒露心声告白，这样的姿态，世间任何的女子都抵抗不了吧。
而藏在他俊美容颜之下的，又是什么呢婉歌无从得知，只觉得心有余悸。
接下来，燕婉歌在揽香阁中的日子变得清闲起来，项如天下令，再不许她接待客人，并且要给她在揽香阁中设一处独立的住所，同其它姑娘们区分开来。
她虽不知这是祸是福，但若能落得清静自在也好，于是提议把那所荒废的园子重新修缮。没过几日，废园焕然一新，亭台轩榭，样样齐全。唯独围墙明显比之前高了不少，让她觉得自己像是笼中之鸟，插翅难飞。
有时候望着这高高的围墙，燕婉歌觉得自己似乎永远逃不出这方寸天地，若是等到以后岁月流逝，自己人老珠黄，无人问津的时候，会不会就同传言中的那些青楼女子一样，拿着白绫，在这课槐树上自缢。
也许那才是真正的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