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龙脉覆荡江山倾（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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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边天才蒙蒙擦亮，『露』出鱼白『色』的一缕微光。启明星缀在隐隐绰绰的弯月之上，竟然盖过了月亮的光华。就好像此刻的将军府，鸠占鹊巢，李代桃僵。
西林觉罗锦姿坐着小辇回到松鹤轩，一进屋便见容悦卿单手支着脑袋斜斜倚在榻上，闭着眼睛似睡非睡。他长辫散解，如丝的黑发柔柔地盖着微红的面颊，月白『色』长衫领口那粒扣子松开，『露』出一小片温润如玉的胸膛。
“回来了”容悦卿没有睁眼，幽幽地问了一句。一股浓烈的酒气从他身上传来，熏得锦姿蹙着眉用丝帕遮了遮鼻子。
“卿哥，你怎的又独自饮酒去了方才他们寻不到你，来禀报于我，我便代你去料理了那个没死的。”锦姿坐到容悦卿身边，伸手去抚开了挡在他脸上的发丝。
“居然留了活口，这倒不像你。”容悦卿睁开『惑』人的桃花眼，探究的目光盯住锦姿的眼睛。
锦姿瞬间被他盯得有些心虚。如果这世上仅有一人能令现在内心冷如磐石的锦姿不知所措、情慌意『乱』，那也只能是容悦卿。不过他并没有打算对锦姿步步紧『逼』，因他知道狗急跳墙、兔急咬人的道理，现下并不欲和这个手握将军府生杀大权的女子撕破脸皮。
他突然轻轻地笑了，说：“挺好的，他功夫不赖，杀了反倒可惜。”
这一笑真真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世上再华丽的辞藻也不足以形容此之万一，令锦姿不由得看痴了。
半晌，锦姿才回过神来，有些羞赧地说道：“卿哥说好，那想来锦儿便是做对了。”
容悦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忽而严肃地说：“我收到你阿玛的消息，自去年的保路运动和辛亥之役以来，已有十五个省脱离了朝廷管辖，在共和的呼声中，小皇帝已决定逊位。这天，恐怕不日就要变了！”
锦姿喜上眉梢，神采飞扬地说：“这是好事，咱们流人的百年大计终究要达成了！这腐朽困顿的大清朝一旦分崩离析，你我二人便可登高一呼。到时凭你的智谋和武功，何愁建立不了功业在我看来，就是皇帝，卿哥也做得。”
“你就从未想过离开这些纷扰，同我归隐田园、双宿双栖吗”容悦卿盯着窗子上的霜花，看似不着边际地问道。
锦姿一愣，随即轻笑一声，说道：“呵，卿哥想和锦儿纵情山水，去做一对无忧无虑的神仙眷侣你可知没了权势地位，世上便没有什么逍遥日子了。人间处处难如意，唯有将无上的权力牢牢掌握在手中，才能真正为所欲为。”
容悦卿表面上对锦姿的话不予置评，内心却已冷然，仅存的一丝愧疚和怜惜也化作晨『露』，在阳光下烟消云散了。
他说：“明日，龙脉被毁的消息便会传遍九州，不啻为即将燃尽大清的这把烈火添了捆柴。我已利用虎符将宁古塔守军全部整肃完毕，所有将领都换成了咱们的心腹，只待逊位诏书一出便可佣兵自立，雄踞在这白山黑水之间，以图来日。只是不知你阿玛的消息是否确凿，你说这小皇帝真会主动放弃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吗”
锦姿一听“阿玛”二字，脸『色』蓦然冷了下来，转头回避开容悦卿的目光，说道：“我不知道。所有和他有关的事，你都勿要问我。”
锦姿原是左都御史西林觉罗茂昌庶女，幼时便许配了京城最大皇商容家的公子容悦卿。光绪二十八年，茂昌遭人陷害被判流放，容家也因茂昌一案受到牵连，全家死在流放途中，只余容悦卿一人。
到达宁古塔之后，锦姿成了清扬的侍婢。其父茂昌则在府中做先生教授清扬功课，并因才华卓绝一直受到将军鹤鸣的照拂。容悦卿却成了最下等的奴隶，在披甲人手中受尽磨难。
茂昌因怨恨大清腐朽，组联宁古塔流放之人，成立了“流谪会”，意图颠覆朝廷。他见容悦卿身负血海深仇又生得极美，便暗中加以培养，抓住清扬和父亲鹤鸣不睦的时机，安排他接近清扬。
在两人一夜风流之后，茂昌又亲口对鹤鸣揭『露』此事，并说锦姿已主动和容悦卿退婚，怂恿鹤鸣成全清扬和容悦卿这段姻缘。他因此牺牲了自己女儿的终身，父女间生出嫌隙。
后来，鹤鸣助茂昌平反罪名，官复原职。茂昌却已对朝廷灰心丧气，心向流谪会，便在回京之前将手中全部势力尽数托付锦姿，再以报恩为名将锦姿嫁与鳏居多年的鹤鸣作为续弦，使她名正言顺留在宁安城，做自己的眼线和傀儡。
在茂昌看来，这原是件两全其美的婚事，身为庶女的锦姿本没有资格配得一位将军做嫡福晋，但因鹤鸣是续弦，才不计较她的身份。可他没有想过，纵然荣华富贵享用不尽，锦姿却并不情愿，因为此后她心心念念的卿哥便要唤她一声额娘了，简直讽刺至极！
锦姿因此生出满心怨怼，不但怨恨清扬抢她夫婿，怨恨鹤鸣娶她为妻，更怨恨自己的父亲，怨恨嫡庶有别的封建制度，使她在父亲眼里沦为随手摆布的棋子。所以，她经过多年努力，渐渐将流谪会的势力笼络到了自己手上，使其不再唯茂昌马首是瞻，反而成了她西林觉罗锦姿背后的一柄暗剑。
容悦卿自然明白锦姿对她阿玛的怨恨，便没有再问下去。他倒希望今后的一切她都不再过问，才好。
不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在龙脉被毁的消息传到京城之前，便出了个影响力远超此事的大变故——宣统帝爱新觉罗溥仪颁布了退位诏书。至此，已延续了两千多年的封建帝制，宣告终结。
闻听这一消息，清扬并无过多意外，因她在前世便知自己效力的这个朝廷已然风雨飘摇，时日无多。现下经连嬷嬷之口方知，从她前世身死到投胎转生，人世间已历半年时光。这半年来革命运动如火如荼，各地武装纷纷揭竿而起，终是将爬满蠹蛀的清『政府』推向了灭亡的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