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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根本不敢去看时遐思此刻的表情，只觉得脸上那点刚压下去的热度又轰地烧了起来。 他几乎是弹射般站起，身体带动了身下那张廉价的塑料凳。 “哐当——刺啦——！” 凳子腿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刮擦出极其突兀、刺耳的长音，瞬间压过了周遭的喧嚣。 那声音如此狼狈，仿佛是他此刻内心兵荒马乱的具象。 凳子歪斜着倒向一边，又被拥挤的人群下意识地踢正，发出几声沉闷的磕碰。 云芝宇看也没看，转身就要扎进身后汹涌的人潮，只想用最快的速度逃离这片被浅蓝裙摆和灼人笑意笼罩的区域。 就在他迈出第一步，后背完全暴露给那张猩红绒布桌面的瞬间，时遐思清亮带笑的声音，像长了翅膀一样，轻松地穿过嘈杂的声浪，无比精准地追上了他： “喂！小学弟——！” 她的声音拖长了调子，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和一种理所当然的熟稔，仿佛在提醒一个丢三落四的自家弟弟。 云芝宇的脚步像被无形的线绊了一下，身体有刹那的凝滞，却没有回头。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还黏在他的背上，带着洞悉一切的笑意。 “——记得来参加面试呀！” 时遐思的声音里笑意更浓，尾音上扬，轻快得像跳跃的音符，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下周三晚上七点，学院楼302！敢放鸽子你就死定了！” 那“死定了”三个字，她说得半真半假，带着一种学姐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慑力，却又裹着阳光的味道，并不真的让人害怕，反而像根羽毛，在他紧绷的心弦上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 云芝宇的脊背绷得更直了，耳根的红晕迅速向下蔓延至脖颈。 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头扎进了前方喧腾的人海，白色的t恤背影很快就被五颜六色的招新旗帜和攒动的人头吞没，像一滴水融入了沸腾的海洋。 ……………………………… 时遐思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清亮，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小得意，在热闹的招新摊位前漾开。 她慵懒地靠回椅背，指尖百无聊赖地敲了敲桌面，目光终于落回云芝宇仓促填完的那半张招新表上。 表格上，属于他的部分已经填完。 姓名：云芝宇。 字迹虽然因为仓促略显潦草，但骨架仍在，透着一股子冷硬的笔锋。 学号、专业……她的目光顺着墨迹往下滑，最终停在了“学院”那一栏。 那里清晰地写着几个字：“生物与计算机学院（生计）”。 专业栏则是：“生物技术专业”。 时遐思的指尖顿住了。 她微微歪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随即被一种更深、更玩味的笑意取代。 涂着透明指甲油的食指，轻轻点在“生物与计算机学院（生计）”那几个字上，指尖下的墨迹似乎还带着少年落笔时的仓促温度。 “生计院啊……” 她低声自语，声音很轻，像在咀嚼一个刚刚发现的、颇有意思的秘密。 阳光跳跃在她微卷的发梢，也落进她此刻弯起的眼眸里，那里面不再是纯粹的促狭，更多了几分看到自家地里突然冒出棵新鲜小苗的兴味。 她抬起眼，目光投向云芝宇消失的那个方向，人潮依旧汹涌，早已不见那抹白色的身影。 时遐思的唇角却弯起一个更大的弧度，对着那片喧闹的空气，仿佛在对那个落荒而逃的少年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笃定： “啧，巧了。” 她轻轻弹了弹那张带着毛边的报名表，纸张发出清脆的声响，“原来是…自家地里的小苗。” ……………………………… 那半张带着毛边的招新表，连同“下周三晚上七点，学院楼302”这个指令，像颗滚烫的种子，被云芝宇胡乱塞进裤兜深处。 接下来的几天，它似乎一直散发着无形的热量，灼烧着他的神经。 去，还是不去 这个念头在图书馆的寂静里、在食堂的喧嚣中、甚至在宿舍熄灯后的黑暗中，反复啃噬着他。 ……………………………… 周三傍晚，天光渐暗。 生计院那栋颇有年头的红砖楼在暮色里显得格外肃穆。 云芝宇在楼下的梧桐树影里徘徊了足有十分钟，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裤兜里那半张纸粗糙的边缘。 302教室的灯光从高处的窗户透出来，映亮了一小片深蓝的夜空，也像某种无声的召唤。 最终，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带着点铁锈味的楼门。 ……………………………… 楼道里安静得过分，只有他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里荡起微弱的回音。 越是接近302，一种无形的压力就越是清晰地攫住了他。 教室门虚掩着，透出明亮的灯光和隐约的人声。 他停在门外，能听见里面有人在发言，语速很快，带着点咄咄逼人的气势。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指尖有些发凉，轻轻推开了门。 教室里只坐了寥寥七八个人，分散在靠前的几排座位上。 讲台上站着一个男生，正对着台下慷慨陈词，手势挥动，显得很投入。 而台下，坐在第一排正中央位置的，正是时遐思。 她今天没穿那条浅蓝的裙子，换了一件宽松柔软的米白色针织衫，衬得肤色愈发白皙。 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慵懒地垂在颊边。 她微微斜倚着椅背，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的手指间，一支中性笔正灵活地、无声地旋转着，速度快得几乎带出残影。 她的目光落在讲台发言的男生身上，神情专注，却又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平静。 那支旋转的笔，是她身上唯一快速移动的东西，像她冷静思维具象化的指针。 云芝宇的闯入，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 他推门的动作很轻，但门轴还是发出了“吱呀”一声轻微的呻吟。 这声音在不算大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几乎是同一时间，讲台上男生的声音下意识地顿了一下。 台下零星几个听众的目光，也被这小小的动静吸引，齐刷刷地转向门口。 而那个无声旋转的笔尖，也骤然停住了。 时遐思的目光，也顺着声音的来源，抬了起来。 她的视线穿过不算远的距离，精准地落在门口那个穿着干净白t恤、身形挺拔却显得有些僵硬的少年身上。 她的脸上没有立刻浮现出那种云芝宇熟悉的、带着促狭的阳光笑意，反而是一种纯粹的、带着点探究的平静，像是评估一件新出现的物品。 那目光沉静如水，带着一种属于学姐、属于面试官、属于这个空间掌控者的天然威压。 云芝宇只觉得心脏像是被那骤然停住的笔尖戳了一下，猛地一缩。 他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直视，视线仓促地扫过教室地面，手指在身侧蜷起又松开。 几天前招新摊位上那灼人的阳光和滚烫的耳根记忆，瞬间复活，再次席卷了他。 他几乎是本能地，想后退一步，逃离这比想象中更令人窒息的气氛。 “同学，”一个温和的男声响起，打破了这瞬间的凝滞。 说话的是坐在时遐思旁边的一个戴眼镜的学长，他推了推眼镜，微笑着指了指教室后排的空位，“面试还没轮完，先找个位置坐一下，稍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