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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劳动节的喧嚣刚过，苏青就被杨厂长召到办公室。推开门时，聂建军正坐在沙发上擦着搪瓷缸子，见他进来便咧嘴笑："小苏啊，咱这话剧刚演完，杨厂长就给你派新活儿了" 杨厂长放下手里的搪瓷缸，缸底沉着未滤净的茶叶渣："王局长前天打电话来骂娘了，说咱厂一年两部工人电影的任务，到现在连剧本影子都没有！"他敲了敲桌面，"小苏，你这文艺科长可得上点心了。" 聂建军闻言抬头笑道："老杨，您急啥咱们小苏脑子活，准有招儿。" 1956年的中国电影业处于社会主义改造完成阶段，实行计划经济体制，电影生产由国家统一管理，主要由文化部直属的国营电影制片厂负责。 工业部作为政府部门，不直接管理电影制作，但在"双百方针"（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和工农兵文艺方向的指引下，工人阶级参与文艺创作受到鼓励。 年初时文艺工作座谈会纪要：明确提出"文艺为工农兵服务"，鼓励工人业余文艺创作。"双百方针"也提出：允许非专业文艺团体开展创作，工人自编自演的戏剧、电影等。 苏青有些心虚。最近心思全在张秀兰待产和话剧排练上，电影的事儿确实抛在脑后了。他刚想开口解释，杨厂长扫了眼聂文军先问道："小苏，电影剧本有头绪没" "有……有了！"苏青边说边脑子飞转，目光扫过墙上的全国地图，突然定格在长江流域——武汉长江大桥！想起大桥是去年5月动工，正在如火如荼建设，1957年竣工，这可是新中国第一座长江大桥，工人阶级的伟大工程！ "杨厂长，聂主任，"苏青往前走了半步，语气陡然激昂，"我建议拍武汉长江大桥！这工程咱工人阶级的硬骨头，拍成电影准轰动！" "长江大桥"杨厂长眼睛一亮，聂建军却皱起眉头："咱厂在京城，要去武汉拍摄差旅费可不是小数目，后勤处……" "不用全去武汉！"苏青打断他，思路越发清晰，"我带着许大茂扛着摄像机先去武汉，拍大桥建设的实景素材——打桩、架梁、工人在江心施工的场面，这些是魂！" 他指向办公室角落的废钢材，"然后咱在厂里车间搭景，拍工人遇到的困难和解决故事——比如围堰漏水、钢材防腐，这些咱轧钢厂的工人最有发言权，用咱自己的车间，自己的师傅当演员！" 杨厂长猛地拍在桌子上，震得茶叶水溅了出来："好！这个题材好！既有国家工程的宏大，又能突出咱工人阶级的智慧！王局长要是看了这片子，准得拍着大腿夸！" 聂建军摸着下巴琢磨："许大茂那小子能行吗我记得他才十八岁吧。" "聂主任您是不知道！这小子从小就跟他爸学放映机，上回纪录片他还跟他爸学了拍摄技术，拍些素材足够了。"苏青为啥不带许富贵，老许实在不好打交道，还有这技术他压不住，到时候拍啥是听他的还是听苏青的 "我提前列个拍摄清单，每段素材都标好用途。再说了，大桥建设者里有咱轧钢厂支援过去的老师傅，让许大茂跟着他们拍，错不了！" 杨厂长猛地站起来，把缸子顿在桌上："好！你亲自去我放心！记住，重点拍工人怎么克服困难，比如那啥……管柱钻孔技术！"他从抽屉里翻出信纸，用钢笔写好介绍信，盖上厂章："介绍信拿着，现在就跟着老聂去领差旅费，最好明日就出发！" 聂建军把鞋刷一扔，拍着大腿："行啊小苏，敢啃硬骨头！我让后勤给你俩备点压缩饼干，路上顶饿！"他凑近苏青，压低声音，"许大茂那小子要是掉链子，你就拿这——"他塞过来个沉甸甸的扳手模型，"就说是我让你修理他的！" ———————— 下午，苏青出了厂办直奔文艺科放映室。 许大茂看着父亲帮着打包摄像机，脸色跟吃了黄连似的："苏科长，真让我去武汉那地方热得能把人烤成肉干！" "少废话，"苏青看了眼打包的许富贵，"差旅费我都帮你一起领了，每天补助五毛钱，车票报销，够你买冰棍了。咱们这次去重点拍：深水围堰和管柱钻孔，这俩是大桥建设的硬骨头！机会难得，你这次作为拍摄得主力，以后你从扛放映机改成摄像机就容易多了。" 许大茂撇着嘴突然压低声音："苏哥，你咋不让我爸跟着去……" 苏青扫过当作没听到的许富贵。"你问那么多做啥培养你，我还做错事了"苏青用力拍着他的肩膀，"让你拍你就拍，再废话把你调到后勤扛大包去！记得明儿早起，咱们一早就得出发，早去早回。" 许大茂缩了缩脖子。苏青见事情交代完了匆匆离开，方向又转向锻工车间方向。 李庆祥正带着几个锻工师傅，用废钢板焊大桥模型的支架。聂建军叼着烟蹲在一旁，指挥着："这儿得做出江水浪头的感觉，用铁皮敲！" "聂主任，您这后勤主任当得，快成道具师傅了。"苏青走过去，看见地上散落着焊渣和铆钉。 聂建军吐了个烟圈，用焊枪指了指模型："咱炊事班当年在战场上，连沙盘都用泥巴捏，这点活儿算啥"他突然凑近苏青，声音放低，"小苏，跟你说句掏心窝的话——杨厂长是真心想让咱工人出点响当当的作品，你可得把这电影拍瓷实了，别让外人看笑话。" 苏青心里一暖。他点点头："您放心，等我把素材带回来，我保证让全厂工人在银幕上看见自己的钢铁故事。" —————————————— 哐当哐当的绿皮火车里，许大茂抱着摄像机包缩在角落，鼻子皱得像包子："苏哥，这玩意儿比我家老母鸡还金贵，颠坏了咋办"苏青把帆布包垫在机器下，掏出笔记本："记着，到武汉先找中南钢铁厂，咱厂支援的王师傅在那儿，他懂桥基施工。" 车窗外的田野变成长江的浊浪时，许大茂突然指着远处："苏哥你看！那就是正在建设大桥跟条钢铁巨龙似的！"只见江面上塔吊林立，巨大的管柱插入江心，工人们在脚手架上如蜘蛛侠般穿梭。 下了火车，湿热的空气裹着江水味扑面而来。 苏青带着许大茂直奔工地，却被警卫拦住："同志，施工重地，禁止入内！"他赶紧掏出介绍信，又指着远处挥锤的工人："我们是轧钢厂的，找王铁成师傅！" 王师傅戴着柳条帽跑来时，安全帽带还挂着汗珠："苏科长可把你们盼来了！杨厂长早就跟我通了电话。"他指着江心的围堰，"看见没这深水围堰老出漏子，工人们连夜用身体堵缝，那场面……" 许大茂架起机器就想拍，苏青却按住他："等会儿，先拍工人吃饭！"只见工人们蹲在工棚前，捧着铝饭盒吃着糙米饭，筷子上夹着咸菜，却对着江水说笑。 苏青低声对许大茂："记住，电影不是拍机器，主要是拍人做事。" 连续三天，苏青和许大茂跟着王师傅泡在工地。许大茂趴在脚手架上拍管柱下沉，镜头被江水溅得模糊，苏青蹲在钢筋堆里记笔记，工人们用钢钎刻在模板上的口号"长江长，工人强"让他笔尖发烫。 "苏哥，这漏缝咋拍"许大茂指着潜水员钻入江水的画面。苏青捡起块焊渣，在铁板上画圈："拍气泡！拍水面上的波纹，再拍岸上工人攥紧的拳头——这比直接拍堵漏更揪心。" 深夜回招待所，苏青给张秀兰写信，信纸边缘沾着铁锈："秀兰，大桥工地上的工人真了不起，他们用身体当围堰……你和孩子还好吗再等我几天，回去给你们带武昌鱼。"许大茂凑过来看，被他用信纸敲了头："看啥赶紧琢磨明天拍混凝土浇筑！" 离开武汉前，苏青让许大茂对着落日拍大桥的剪影。 余晖中，钢铁骨架映成金红色，工人们收工的号子穿过江面，惊起一群江鸟。 许大茂突然说："苏哥，这地方真带劲，太壮观了，比在厂里放电影有意思。" 苏青望着暮色中的大桥，想起指不定明天就要生孩子的媳妇心中更加紧迫。这钢铁大桥是工人阶级的丰碑，时代见证，而他怀里揣着还有家的牵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