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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算着少青神君返回了轮回司,司命星君忙忙地迎了上去,却见少青神情惨淡目光恍惚,见到他浑如不认识一般,再不像下凡前见到他时便嘻笑调侃。见少青一语不发先至观尘镜前,亦与心月一般,将自己的经历迅速浏览一遍,却远不如心月的平静无波,脸上怅然若失、似喜还悲。司命深知此番历劫少青的自尊心深受打击,心中一时难以缓和,有些担心他兴师问罪,若真要找自己深究理论,自己还真的不知该怎样答复他,只得陪着他一同默默地看向观尘镜中。

一阵风起,几片黄叶悠然而下,从李义山襟前飘过时,他用手接住了落叶,抬头望向树上。寒风的摧侵之下,树上的叶几乎落尽了,只有树端数片残叶在风中瑟瑟抖动,李义山出神地凝视着树端的黄叶,半晌忽然剧烈地咳了起来,他望着手背上一抹血迹笑了笑,轻声自语道:“看来是到我撒手大悟的时候了!”

时近黄昏,天色更加苍黄,眼看象是要下雪了!李义山挣扎着站了起来,拾起靠在树边的拐杖,在残叶满地的林子里向外走去,走到林子边上时,雪沙已开始纷纷地打在地面上,发出阵阵簌簌的声响。李义山抬起头来望了望天空,这段时间他的思绪纷纷扰扰,庄子曾云“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但他现在只思索六合之外的事情,不知道天地之外有没有另一个世界,若是有他就可以见到离别已久的妻子了,这对他是件好事,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已没有太多的留恋了!可是若是没有的话……

李义山不由有些黯然,心中的一点的遗憾和不甘抑制不住地又泛了起来,他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诗情了,此时却忽然想要写点什么。他拄着拐行至自己屋中,屋中早已没有生火了,冰冷得象一个黑洞。坐在案前,砚中的墨也已经凝结了,他使劲地向它哈了口气,却引得自己一阵急促的咳嗽,半晌方才停下,他竟自嘲地向着观尘镜外笑了一笑……

少青凝神望着观尘镜中凡间的自己,若不是之后的诗仍字字清晰的印在脑海,若不是当时的所思所感仍历历在心,他都要怀疑现在正望着的是一个跟他毫不相关的人。少青不由地翕动着嘴唇一字一字地默念着,而镜中之人仿佛是听着他的指令跟着写下一般:

“羽翼摧残日,郊园寂寞时。晓鸡惊树雪,寒鹜守冰池。

急景倏云暮,颓年寝已衰。如何匡国分,不与夙心期”

写完后,李义山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弃了笔一头倒在了冰冷的床上。少青一眨不眨地望着痛苦中挣扎的李义山,脸上冷漠而平静,可那份心痛却息息相连!他了解镜中的李义山那份绝望,那无论是非均被打压,那无论如何努力仍是失望,那生命最后的孤独和企盼……

若不是太知道他曾经历了什么,若不知道他心灵上的创口之深,少青必会讥笑镜中那人的故作呻吟,可现在的少青知道,镜中之人所有的委屈都是应该的,满腹才华一心报效却终无所用,琴瑟和谐相约白头却鸳鸯失伴,这个世界当真辜负了他!

志不曾圆,情散弦断,这一世的历劫,让恃才傲物、任性豪放的少青神君知道了什么才叫做劫难!

见一向豁达不羁的少青竟痛苦地合上了眼,司命沉吟了一下,提醒道:“且喝了这盏洗心水,忘了那些不愉快吧!”

少青回望了司命一眼,从沉痛的心伤中回过神来,缓缓地摇头道:“我愿意——记着这份痛楚。”

司命略点了点头,本是下凡历劫的目的便是品尝人生百态,感悟世人不得之苦。却见少青的目光又盯向观尘镜中,得知李义山死讯后,瑟儿伏案而泣,哭得凄楚哀伤,衮师拉着姐姐的衣衫亦默默流泪。

少青垂下眼来,他已恢复神志,自然明白那是他们的应该经受的劫难,缘起之时必有缘尽之日,不必为他们伤感。想了想,少青又拂了一下观尘镜,镜面立刻展现出尘世间的数个场景,均是李义山生前相熟相知之人。

司命怔了一下,很快便明白少青想看一下世人对他这一世的评价,毕竟人死如灯灭,一切恩怨都该了了。但看了好一会,一代文星的殒灭,官场文坛之中却都有些默默,这确有些不太寻常,毕竟论才华,当今天下李义山独步第一。但如今令狐绹位尊运隆,在他的威慑下,大多人不敢公开赋诗撰文来纪念李义山,也有的人想撰笔却又自愧文思不足以相称。只有李义山生前的文友崔珏闻讯后,挥笔写下两首哭悼诗:

成纪星郎李义山,适归高壤抱长叹。词林枝叶三春尽,学海波澜一夜干。

风雨已吹灯烛灭,姓名长在齿牙寒。只应物外攀琪树,便着霓裳上绛坛。

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鸟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凤不来。

良马足因无主踠,旧交心为绝弦哀。九泉莫叹三光隔,又送文星入夜台。

在镜前沉吟了半晌,少青本想一笑罢之,无奈心中疑惑甚深,终于还是开口问道:“那天狼为何——对我如此怨恨”

“果必有因!”司命微笑了一下,少青果然慧眼不凡,只不过几眼便已看出令狐绹的原身了,也看出天狼的怨恨是宿怨!司命点点头,叹了一口气,“天狼一直深慕心月久矣!你与心月之间情事坎坷,让他对你愤愤不平,心下认定你就是拈花惹草之徒。他追随心月下凡后又被你夺去心头之爱,凡人不及天人自制,积怨发泄……”

见少青又拂袖在翻查着观尘镜,仍在追索什么,司命忙改了口阻止道:“但若一味记着这些恩怨的话,就与历劫之本意相背道了。”伸手又将那盏洗心水推向少青,“赶紧喝下去,回宫静心修养去吧!”他有些担心少青还要纠结下去。

少青转过头来带笑地睨了司命一眼,忽然一躬到地向他行了一礼:“历劫前兄长劝我之言大有真意,可惜少青愚鲁之人,竟不知感激!”

见少青旧日风范终于重现,又这般快就能反思反省,不像从前任性随心,司命不由满意地笑了,投桃报李地赞道:“到底天赋异禀,不愧……”

少青漫不经心地端起碗似正要喝,却忽然问道:“王晏媄在哪里”

又在这等着我!见少青重施往日伎俩冷不防地套自己的话,司命不由没好气地白了少青一眼,不过他早就料到少青一定会有此一问的,否则他少青神君就不至于惹上那风流多情之名了,司命一脸正色地道:“世事回头皆成空,尘缘转瞬随风散……”

少青掩不住失望地道:“真的只是凡人”他方才留心看了一下王晏媄的原身,看不出她的仙身来。若只是凡人轮回,过了奈何桥喝下孟婆汤便回轮回司,不过等待几天又再入轮回了,前世记忆早就不复存在了!

司命有些默然,方才少青既能看出令狐绹原身,必也能看出瑟儿、宁国原身,他既能对宁国的下凡、百花的追随一眼便放下不提,悟性显然较历劫之前高出许多,可竟对王晏媄却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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