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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府衙。 公堂之内，空气更凝肃了几分。“明镜高悬”的乌木大匾在阴翳的天光下，如同悬在堂上的巨大铁印。 八名执水火棍的黑红帽衙役伫立两厢，呼出的白气在肃杀的气氛中迅速消散。 知府宋源，五旬年纪，面容如寒石雕琢，不见丝毫私情。一身五品锦鸡补子官袍稳如山岳，端坐公案之后。他的目光沉凝深邃，依次扫过堂下众人。 凛冽的风，卷着雪粒，从敞开的高大门扉灌入，带来刺骨的寒意，吹得堂下众人衣袂微动。 左侧，陆明远除去拘押，静静垂手而立。他穿着一件半旧的靛蓝棉直裰，洗得发白，身形颀长挺拔， 俊朗的面容上覆着一层极力压抑的郁色，下颌线条绷紧，唯有眼神清澈坦荡，迎着岳父审视的目光，毫不回避。 他的对面，蜷跪着一个四十许年纪、身穿石青暗纹绸面棉袄的男人，那是金玉楼大掌柜赵德全的心腹，赵贵。 赵贵头垂得很低，唯有一双眼睛，如同淬毒的匕首，那刻骨的恨意，几乎要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出实体。 “啪——！” 惊堂木骤然劈落！声音在空旷森严的公堂内炸开，撞向四壁，带着金石回响。 “堂下跪者何人报上姓名、籍贯！”宋知府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滚落玉盘，清晰、冰冷、不容置疑。 陆明远微微吸气。岳父公案后那沉凝的目光，他看得分明。那不是慈父的关怀，而是府尊对案犯的俯视，以及对自身清誉的无比慎重。 他压下心绪，敛容，双手抬起预备揖礼，口中下意识道：“岳父……” “啪——！！！” 第二记惊堂木，力道暴烈无比，震得乌木公案似乎都在颤动！声音比前一声更加短促尖厉！ “放肆！”宋知府断喝出声，须发戟张，威严不可侵犯！“公堂重地，律法煌煌！岂容私情乱耳，扰乱视听 本官乃清河府知府宋源！堂下立者何人速报尔姓名、籍贯、官职！” 冰冷的斥责如同寒刀刮骨，瞬间斩断了陆明远心头最后一点侥幸。 堂外黑压压的百姓群中，挤在前排的一个獐头鼠目、裹着破旧羊皮坎肩的汉子，立刻尖着嗓子“嘀咕”起来，声音不高不低，正好清晰传入临近人群的耳中， “瞅见没这陆明远就是咱宋知府家的倒插门女婿！六品官儿！啧啧，火锅店开张才几天，就想着吞了百年老号金玉楼！ 这死了个挡路的赵掌柜，知府大人还能真拿自己家公子开刀不成走个过场罢了！你们信不信，最后保管啥事儿没有 可怜那赵掌柜哦，坟头都还热乎着呢，就没人给他讨公道喽！” 话音里淬着毒，在人群中掀起一片带着寒意和不满的嗡嗡议论。 宋知府恍若未闻，锐利的目光却更加专注地刺探着陆明远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陆明远面皮紧绷，牙关紧咬，下颌骨鼓起一道清晰的棱线。耻辱感在心头翻涌。 他再次垂首，双手抱拳，腰身挺直如同劲松，行礼动作一丝不苟，声音沉稳，清晰地穿透堂上的寒气： “下官陆明远，祖籍青河村，现任大宁王朝户部六品司农，奉旨督察大宁北路诸府粮棉田亩、赋税诸务。 同时，”他顿了一下，“亦为清河府知府宋大人府上…赘婿。” 赘婿二字出口，堂外响起更压抑不住的哗然。 宋知府脸色无波，目光却更冷峻几分。又是一记惊堂木压下躁动： “肃静！” 声如洪钟，瞬间镇住场外噪音。宋知府的目光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扫过堂下： “本官身负圣恩，牧守清河！握百姓生杀之权！今日，以天地神明、朝廷法纪、吾项上顶戴立誓！ 只问是非曲直，不究亲疏贵贱！案情如铁，纵是手足至亲，亦当国法如炉！若有丝毫枉法，天厌之！地弃之！圣人罚之！ 吾当自去其冠！引颈受戮！此案，关乎人命，关乎清誉，吾宋源必穷究不舍，不负皇恩！不负黎庶！” 这番誓言，铿锵如铁，掷地有声，许多百姓的神情从疑虑转为肃穆。 宋知府不再赘言，直指核心，话语携着冰冷的寒风扑面砸向陆明远： “陆明远！现有金玉楼赵德全家仆赵贵，并左邻右舍人等，具名控诉你身犯三桩弥天大罪！” 声音陡然锐利如刀锋出鞘： “其一！你仗官门之势，开设陆氏火锅店，觊觎城东百年字号金玉楼家业厚利，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视为你陆氏产业拓展之必除绊脚石！” 他略一停顿，加重语气： “其二！你利欲熏心，怀怨积深！为挤垮金玉楼，竟唆使农妇张氏夫妇，今日于你陆氏火锅店门前， 诬告金玉楼掌柜赵德全为图生意，挟持其幼子，并设局下药栽赃陷害你陆氏店铺！ 意图污损金玉楼百年清誉，使其万劫不复，你便可趁势吞并！” 宋知府的目光如同两道冰锥，猛地刺向陆明远： “其三！因你指使张氏当众构陷于前，心中恐惧！ 唯恐赵德全遭府衙拘拿，其被胁迫诬告之阴谋当堂对质时必被戳穿！为求掩盖劣行，灭绝后患！你竟铤而走险！ 在昨日申时二刻许，亲自潜入赵德全所在，以剧毒之药鸩杀该人！行那杀人灭口、永除心腹大患的恶毒勾当！” 惊堂木第三次炸响，比前两次更加沉重狠戾： “人证、物证、旁证、动机俱全！环环相扣！直指你身负‘图谋同业、构陷栽赃、杀人灭口’三大罪状！陆明远！人证物证俱在！你，可认罪！” 字字如冰雹砸落，杀机四伏。堂下死寂一片，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锁死陆明远。 赵贵抖得更加厉害，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惧，几乎将头埋在臂弯里。 陆明远迎着这足以将常人压垮的指控，面色微微涨红。他没有失态喊冤，而是对着宋知府再次躬身，行了一个规整到极点的揖礼。 当他抬起头，眼中方才的压抑已被一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清明取代。 “知府大人！”陆明远的声音穿透寂静，异常清晰冷静，“下官恳请容禀数项关键事实，关乎案之根本，望大人明察秋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