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汲云堂街前扑卖风头照旧火热，不论是小贩摆着的飞盘，还是瓦肆专门立着的柜台迎客，皆人流如织。 潘令宁的马车驶过之时，听着一阵比一阵响亮的“扑卖”之声，如临菜市，甚至觉得比几月前她入住汲云堂之时，风气更胜了。 赶车的舆夫说道：“娘子有所不知，今年春季大旱，雨水比往年少了三成，京郊耕地尚有赤地存在，更何况北疆本就少雨的地区。青州乃北方的粮仓，已有流民奔赴京师了。 “大灾之年，嗜赌成风，这扑卖便屡禁不止，人人都攀着凭借手头几文钱，能驳回来一顷田地的收成咧！”舆夫说着，也是摇摇头。 “可是扑卖终究是赌博，若人人都有赚头，那庄家何必开着瓦肆往外头送钱”潘令宁在车内，仍旧半挑开帘子，看着百姓满面红光、情绪高涨，已近癫狂的扭曲街景，心下的忧虑更甚了。 “娘子，这些话头啊，劝不住的，若是太平年，若仓廪足民知富，谁人还迷信这小小的扑卖这世道也是没别的指望了，只能指望在扑卖之上！” 潘令宁叹息一声，卸下了帘子，不忍再看。她忧思着，怎么每每崔题遇上风评不好的波折之时，便逢天灾异象呢 马车行至汲云堂，为了避开耳目，潘令宁照旧让舆夫往后门驶去。 后面倒是清净了许多，便是巷子中偶尔往来的行人，也是推车挎篮的百姓而已，与大街上扑卖喧闹的风气十分不同。 潘令宁敲门，小厮开了一个小窗，认得她，便请来宅老接应。 宅老道：“娘子来得不巧，相公这两日往兴承寺礼佛去了，只怕没个三五天回不来！” 潘令宁原本掐着点儿，每月朔望之日，因为禁中有两班朝会，一个是对天子的常参，一个是陪同宰相的常朝，崔题如今是三品官，皆要亲临，故而他都选择住在汲云堂，入宫门也更方便些，晨间早起还能稍许躲懒。 只是没想到，这一回她扑了个空。 “崔相公，可是跟着崔夫人一道去的” “这……小的可不知，不过相公前两日下朝之后，才在汲云堂换了一身常服，便匆忙骑马去了，想来应对不是陪同老夫人，反而有更要紧之事” “如此……多谢宅老相告！”潘令宁道谢，便也不再苦等。 马车重新转回正街之时，潘令宁看了看日头，才刚朝阳初升而已，时辰尚早。 “云伯，那兴平寺是不是，恰在城北……封丘门十里地之外” “正是！” 潘令宁得到肯定的答案，心里也有了底，点头道：“想来也不算远，要不，咱们往兴承寺走一走” 舆夫却十分担心：“娘子，那地儿如今是北地逃亡来的流民聚集之地，您一个小娘子，去了那头，太危险了！” “我们只是去寺里上一炷香，今日去，今日回，应当不要紧” 舆夫仍是不肯，对她百般劝阻。 潘令宁强扭不过，只得叹息。只是她心下也不甘，若要苦等崔题回来，等到何时 悄悄，她见一辆油壁香车，带着一队女使及扈从，沿着正街，往城北去了。那些女使手中还挎着篮子，露出彩纸、香火的一角。 潘令宁心头一亮，对舆夫道：“云伯，我们跟着前方的贵主的仪仗前去，应当无碍，去去就回，快跟上！” 云伯见此，知她心意已定，便是难以更改的秉性，只得硬着头皮跟上了。 马车才出了封丘门，沿着官道前进，此路恰是三岁一郊，帝王祭祀的道途，比其余方向的官道，更为宽敞，然而沿路却被形式各异的流民挤满了两岸，也有胆大的小贩担茶推车前来此地售卖的，哪怕卖得很廉价，一分钱一碗粗茶，也仍有流民抚摸着饿得皮肉相贴的肚皮，眼巴巴地张望着，却不敢上前问价。 路边遍地是衣衫褴褛的人，也有撑不住倒下的儿童老汉，耳边尽是亲人的哭声。 潘令宁即便在歙州，也是富足之地，若非与娘亲专门前往寺庙布施，在她居住的街城内，也极少见到流民。 然而如今在京师，天子脚下，去往北郊祭祀的官道之上，竟已见流民遍地如此，她大为震撼。 她偶然想起陈靖给陈伯父的回信，可能此情此景，还并非唯此一处。 正当她看得入神之时，前方的贵女车驾，随从的女使忽然揭开竹篮，给沿途的流民分发钱米，瞬间引来流民争抢。 流民追随着，围绕车队左右，甚至堵住了车位，斩断了潘令宁马车的去路。 云伯只得勒马停下，不由得感慨：“也不知哪家的贵女，这般布施虽是好事，可当真不要命了！在饥民眼中露财，无异于在饿狼眼前见血。” 潘令宁只得又挑起帘子看了看，见这管道已经被流民堵满了，路是去不成了，只能等那油壁香车走远。 她道：“那女郎带着十几个带刀扈从，应能无碍” “她怕是低估了城北流民之众！娘子，咱们还去吗”云伯似是打算退缩了。 潘令宁看了看路碑，此处离驿亭，也唯五里而已。 官道上二十里一茶驿，五十里一马驿，那二十里茶驿便在兴承寺山脚下。 “云伯，咱们应当走了十五里地了，等那伙人散了，咱们再过去！我大抵明白了崔相公往兴承寺做甚么事去了，前方应当有官府的人，我们无大碍！” “娘子啊，此事就这么要紧，等不及崔相公几日之后回来” “要紧！我去递个话，尤其眼下关头，兴许还能帮到他！” 潘令宁抚着手中用葛麻布掩盖住西域锦缎，包裹着的《贺兰山图志》，忽然生怕有什么闪失，又把麻布和锦缎拆开，直接把图志藏到了衣襟之内，紧贴着自己的身体，如此，才心安。 云伯叹息一声：“娘子啊，你这一生，为了崔相公，无异于赌上性命了！” “云伯，没这么要紧！前方那贵女，不也去了，想来寺庙中应当还有不少京城贵胄！”
